“佛門之道,一切皆空。”
“萬物、天地,皆是因緣和合而成,而這其中,最為重要的便是地火水風四大。”
“而識大,其實便是認知天地萬物者之手段。這六者之間彼此包容,互相依存,若無空大,則地火水風即便因緣和合,亦無處承載,因為萬物本質從空而來。而若無識大,則即便承載于空大的另外四大也無從被人所認知。此即心外無物,我等既不存在,那其他即便存在,也等若不存在。是以,地火水風空五大為體,識大為用。六者彼此依存,便構筑了此方界海、界域,這便是佛門的世界觀,與修士的認知有所差別,但實際上卻又殊途同歸。”
空禪子立在香水海旁,笑著與王魃道。
與王魃純憑自己摸索不同,空禪子在東方琉璃佛界之中,典籍全面,又有前輩僧人指點,對于佛門六大的領悟,在此界內足以位列前三,因此說起這佛門六大,卻是信手拈來,直指核心。
王魃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贊同道:
“修士涉及的規則千變萬化,且看似繁雜,然而說到底,卻也可一言以蔽之。此即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之道。”
他隨即心中有所頓悟:
“是了,我如今走的便是領悟萬法、參悟萬道、掌握無數規則的道路,然而規則終究有窮盡之時,一旦走到極致,若是再無其他規則能夠參悟,又該如何?”
“惟有一個辦法,便是去繁就簡。”
空禪子知其念想,含笑道:
“不錯,就是做減法,你原先的道是從一修至萬,那如今等到你把這‘萬’修行到無窮之際,再收束為一,若能將之重歸于一,便是一念萬法,萬法一念,到時候,只怕這界海也容不得你了。”
王魃聞言也不禁笑了起來:
“那等境界的確難以想象,若真能萬物歸于一,一念即可牽動無數規則,翻手便能再造世界,乃至第三界海,這等手段可謂通天,便是大乘修士也望塵莫及。”
他感嘆道:“這等能耐,只怕唯有第二界海的仙人才能有吧。”
“不,哪怕是仙人也未必能做到這般輕松隨意。”
否則陸河仙君和提伯也不會在第三界海爆發大戰了。
所以在他的設想中,若能夠將規則參悟到無窮之境,便足以在這第三界海中,全無敵手,而他距離那等境界,卻還差了不少,積累仍舊不足。
空禪子搖頭道:
“仙道雖似無窮,卻也有其窮盡,否則便不會有第一、第二、第三界海之分……”
王魃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盡管他尚未到那等境界,但以他現在對道的領悟,也可略作推想。
由一生出萬物,又由萬物合而為一,這等過程已經窮盡了他對修行的所有想象。
他也實在很難想象,在這大道之上又會是如何……
只能微微搖頭嘆息道:
“單一一種規則走到盡頭,便是大乘之境,足以縱橫第三界海,若能將所有修行的道路都走到極盡,再又盡數收歸于一,怕是在第二界海,也足以稱宗做祖……這何其遙遠。”
空禪子哈哈笑道:
“路雖遠,行則必至,這個道理,莫非還需要我來說嗎?”
王魃聞言也不禁莞爾一笑。
從煉氣至如今,他距離大乘也并非有多遙遠,倒也不會真的覺得前路迢迢,無法到達。
只是被空禪子這等浪蕩兒趁機教育一番,也著實有些違和。
空禪子隨即指著上方的須彌山山頂,笑道:
“走吧,咱們便就著這香水海,正好將你參悟的諸多規則好生洗煉一番,也能讓你思維澄澈,更進一步,不過這也只有這一次有效,過了這一次可就萬難有這樣的機會了,你可要好生珍惜才是。”
當下詳細說了這香水海的注意之處。
“香水海與這須彌山已成一體,妙用無窮,須得閉去神識、法力、道域等等外力,化為凡人。”
“飲水登山,可令得心神空明,如甚境界突破之時,境界愈高,效果愈好,如今你行去,不亞頂級海珠。”
“之后飲水下山,性靈隨之平和,可以將之前所得,一一消化,直至更進一步。”
“待得這一上一下,盡數完成,香水海的效果也便徹底消失。”
“這來自第二界海的至寶,也與你緣盡。”
王魃聞言,暗贊其妙。
當下便與空禪子沿著香水海旁一階階山路,緩步登去。
舍去了所有的神通法力,便沿著這山路一步步往上走。
之前運轉法力之時,尚無感覺,此刻沒有了法力、神通、道域、規則等等外力輔助,他竟如凡人一般,很快便感受到了疲倦。
想到空禪子對他說的話,他隨即轉身掬起旁邊香水海里的一捧水,飲下之后,頓時便覺異香入體,渾身通泰,心頭也隨之澄澈。
一瞬間,他仿佛將所有雜事盡數忘卻,腦海之中,只余下了佛門六大。
以‘空’為本,四大因緣和合,而生就天地眾生。
生靈誕生,由是便有了‘識’。
以‘識’觀四大,重新悟出‘空’。
循環往復,佛門六大,在王魃的心頭也逐漸清晰起來。
不止是王魃。
心神相通,本為一體的空禪子,本已經飲過香水海,按說無法再產生效,然而在這一刻,竟也再次獲得了香水海的效果……
這香水海著實有些特殊,兩人沿著香水海沿岸向上一步步登去,心神相通之下,共同參悟這佛門六大規則,只覺無數感悟源源不絕地襲上心頭,如山泉奔涌,湖海濤濤……
二者互相印證,可謂一瞬萬年,便仿佛俱是沉浸入了六大規則演變的世界之中……
王魃腦海之中地火水風四大法杖更是漸漸不受控制地震動起來,竟隱隱間有種聚合起來的趨勢。
而這四大法杖震動的同時,也各自傳來了無窮妙用,涌入王魃和空禪子的心頭。
在二者心神交匯之下,便如一顆種子落下,迅速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只是漸漸的,王魃卻從對佛門六大的參悟當中,抽離了出來。
在這六大之中,他隱隱又看到了另一條他更為熟悉的路。
“是萬法之道!”
他精神一振,旋即本能便舍棄了對于六大規則的參悟,隨后全神專注于他的萬法之道。
陰陽五行冰風雷神紋星辰等等,諸多規則此刻在他澄澈的心神之中,迅速向更為高深處生長,如厚肥澆灌,枝葉蔓延……
他一步一步朝著須彌山山頂上走去,每行走一段,便覺才思枯竭、體力耗盡,當即便從旁邊的香水海中掬起一捧水再度飲下。
心神再度澄澈,他隨即再度啟程。
一座座臺階在這一刻仿佛變成了他對‘道’的領悟過程。
一步一步,伴隨著他距離山頂越來越近,心中對于諸多規則的認知,也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
原本在進入渡劫中期之后,便進度緩慢的道域,此刻在規則蓬勃舒展的同時,也再度活躍、生長……
腳掌落在了最后一塊石階上。
仿佛也一下子將其驚醒。
完全沉浸在無窮規則當中的心神,一瞬間抽離了出來。
他茫然抬頭,很快便看到了山頂之上的寺廟、殿宇……
心神迅速恢復,一時間驚嘆不已。
他終于體會到,這香水海為何被稱作是東方琉璃佛界的至寶,亦知道了第二界海的僧人為何特意將此物帶回。
“果真是好寶貝!”
王魃心中不禁感慨:
“第二界海的寶物倒是名不虛傳。”
“境界越高,使用之時收獲越大……可惜少有人能堅持不受其誘惑。”
按照空禪子的記憶,至少據他所知,即便是天音佛主也是在渡劫期使用,最后順利成就了佛主之位,可惜若是在大乘時使用此寶,說不定能夠達到更高的境界。
他沒有去那山頂上的寺廟,而是徑直轉過身,又再度朝著山下走去。
上山的過程是澄澈心靈、悟道的過程,而下山的過程卻是卸下心中負擔、將登山所得慢慢消化的過程……
空禪子倒是未曾一起跟著下去。
他算是沾了王魃的光,王魃在借用香水海的效果時,他因二者心神相通,也同樣沉浸于方才的那種狀態之下,此刻登頂之后,又有王魃之前對于佛門四大規則的理解,角度不同,卻能兩相印證,底蘊可謂渾厚,此番進入香水海的精神澄澈狀態,便如干柴遇上烈火,一點即燃。
王魃也沒有多管,自顧自一路向下行去。
每行一步,他便覺得自己對于之前所參悟出來的規則又多了幾分理解和領悟,更加清晰起來。
走得累了,他便停下腳步,再度在那香水海中掬起一捧水飲下,頓時心神安寧,一片空明。
只是他也隱約感覺到這效果明顯越發減少。
他倒也不以為意,這等至寶,哪怕就是一次的機會,對于他來說也是不可多得的機緣。
當然,倒也不是非其不可,而更多是節約了他不少時間。
行至半途,他忽地腳步一頓,下意識朝著下方望去。
但見山腳之下隱隱出現了一點黑影,若隱若現,也瞧不清模樣。
他如今為了借助香水海的效果,將所有法力、神通、道域、規則等等盡數收起,雖然他一念之間便可以脫離此等狀態,然而這狀態一旦突破,他便也瞬間離開了香水海的效果。
遲疑了下,心神很快便又恢復了安寧,隨即便繼續朝著山下走去。
那身影似乎也看到了他,卻也不曾避開,與他一般,沿著香水海旁的山路,緩步登來,只是之間隔著一條香水海。
二人之間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王魃也終于看清楚了那從山腳走上來的身影,卻是一位僧人。
只是在看到這僧人的一瞬間,王魃不禁一愣:
“天音佛主?”
那僧人面容平和寬厚,神情灑然,穿著一身樸素無比的僧衣,腳下蹬著一雙普通的布鞋,便與最最普通的老僧無異,唯有一雙眸子,恰是一只幽黑,一只青紫,格外醒目,正緩緩顧盼四周。
兩人隔著一條香水海,幾乎是面對面停下,此刻似有察覺,也微微抬頭,朝他看來。
除了衣著打扮之外,容貌特征,竟是與天音佛主一般無二!
王魃卻隨即心神一震,心頭驚疑。
天音佛主便在山頂的妙覺寺中,這里怎么會又出現一位天音?
而就在他心中疑惑的同時,對面的僧人看著他,目光也閃過了一抹異色,隨后緩緩開口:
“你就是太一真人?”
這一瞬,王魃心中悚然!
“灌頂儀式最好從簡,不必大張旗鼓……”
“另外,待我圓寂之后,接引池那邊須得好生看顧,莫要讓空禪子胡來,閻婆羅,這個事情也還是要交給你。”
妙覺寺,大雄寶殿內。
端坐中間處的天音佛主一一叮囑著面前的一眾僧人,如似一位即將遠行的老父親,對家中的孩子們仍是不放心。
殿內眾僧神情倒是并無多少黯然。
佛主圓寂之事早已定下,他們也早有準備,如今不過是安排具體的事宜,是以他們只是靜靜聽著,沒有開口。
唯獨閻婆羅聞聽到天音佛主對他的囑托,面色微凝,似是想要說什么,可話到嘴邊,看了眼周圍的僧眾,又還是不得不咽了下去。
天音佛主看在眼中,卻仍是含笑與周圍眾僧囑托。
正在這時,他忽地心有所感,微微轉頭,看向了寺廟之外,須彌山半山腰上的王魃和空禪子。
感應到王魃元神之中那雖有些陌生,卻在這一刻極為醒目的地火水風氣息,目光落在王魃的身上,隨后又看向空禪子,目光之中,隱隱帶著幾分復雜和期許。
隨后緩緩收回了目光。
又是對殿內的僧眾好生叮嚀。
直到閻婆羅終于忍不住開口道:
“佛主,您雖傷了根基,但距離……圓寂,也還有些時日,何必這般早安排這些?”
“況且空禪子也終究太過稚嫩,不如等他磨礪一番,您再……”
聽到閻婆羅的話,天音佛主輕笑著搖搖頭:
“的確是還有些時日,不過別人未必便會等著你,誰知道他什么時候就……”
這一刻,天音佛主忽地頓住了話語。
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目光看向外面,仿佛看到了什么,神情不禁變得有些復雜,輕嘆了一聲:
“終究還是來了。”
說罷,他緩緩起身,在閻婆羅等人有些驚愕的目光中,向前輕輕一邁,便無聲跨越了殿內和寺外的距離。
出現在了須彌山妙覺寺之外,香水海的上空。
低下頭,看向下方立在半山坡上,正與太一真人隔‘海’相望的老僧。
而老僧似也有所察覺,抬起頭,看向他。
嘴角卻露出了一抹笑容:
“天音,咱們又見面了。”
香水海對面,從山上走下來的王魃聽到這話,心頭劇震!
不敢有任何的遲疑,被其自我封印的道域、規則等等,一瞬間沖破,身形隨即飄然飛起,落至了遠處。
雙眸緊緊盯著從山下走來的這位與天音佛主酷似的老僧,又忍不住看向上方神情凝重、如臨大敵的天音佛主,這一刻,哪怕是他再是遲鈍,也反應了過來,心情瞬間沉入了谷底:
“難道,他就是……天殤佛主!?”
而這一刻,半空中的天音佛主也神色復雜,緩緩豎起手掌,朝著與自己容貌一般無二的老僧,合掌垂首,在王魃吃驚的注視下,低聲道:
“天音……見過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