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山之上。
香水海之畔。
兩位容貌一模一樣的老僧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一個面色沉肅、神情凝重,一個卻嘴角含笑,灑脫自然。
四周無數道僧人的身影迅速落來,看到這兩位正似對峙的老僧,皆是驚疑不定:
“怎么有兩位佛主?!”
惟有閻婆羅等寥寥幾人在看到香水海旁的那位老僧之時,心中驟然一沉:
“他竟還在……”
空禪子飛落在了王魃的身旁,看到這一幕,亦是心頭震愕莫名。
“這是怎么回事?”
他已經從王魃心中所想猜到了幾分,可看到這老僧,卻還是忍不住開口發問。
王魃心頭凝重,緊緊盯著那被所有僧眾包圍,卻神色從容,獨自立在香水海旁的老僧身影,一股前所未有的驚怖之感如潮水一般一波波撞擊著他的心神!
天殤佛主!
他竟然敢于獨自前來!
更關鍵的是,聽天音佛主的意思,天殤佛主和天音之間,竟似乎也如他和空禪子一般,乃是本體和化身的關系!
且最為重要的是,天音佛主似乎和空禪子一般,乃是化身而非本體……
一想到這,他的心頭便不由得凜然。
化身源自本體,看似分離,實則仍是一體,是以王魃從未擔心過重華或是空禪子會不受約束。
以此推之,若天音佛主真的是這天殤佛主的化身,也便意味著,天音佛主也要受其節制。
一旦天音佛主也站在了天殤佛主這邊……
“沒想到你還認我這個本尊,我還道當初你將我逐出此界之后,便已經不認我了。”
香水海旁,黃袍老僧微仰著頭,任僧袍吹卷,完全無視了四周迅速圍來的僧眾,目光獨獨看向天音佛主,口中說著令所有僧眾都為之驚愕的話語,面容卻仍是平靜淡笑,語氣中帶著幾分揶揄。
他不曾有任何動作,身上亦是沒有半分駭人的氣息,只站在那里,就好像真的是一個最是普通不過的老僧,卻令得四周的僧眾不自覺便為之勢弱,甚至直至此刻,也無任何一人敢于喝問來歷。
即使是閻婆羅這等距離大乘也不過是一步之遙的存在,此刻也緘默不語。
半空中,天音佛主低眉垂首,合掌在前,聞言清宣佛號,嗓音低沉:
“阿彌陀佛。”
“過往不可諫,來日猶可追。”
“你既已入無上真佛,成就如今的天殤佛主,自有無數機會成全你之所愿,又何必再回來,妄造殺孽?”
聽到天音佛主的話,四周不明究底的僧眾不禁看向那與天音佛主酷似的老僧,眼底皆是駭色:
“他、他就是天殤佛主?!”
閻婆羅等人面色凝重,卻并無多少意外。
盡管早已猜到,可這一刻得到了天音佛主的確認,王魃和空禪子卻還是不由得心頭一沉。
“你還是一如之前那般固執啊,天音。”
香水海旁的老僧聞言,不禁搖頭輕笑:
“誰說我要造下殺孽?”
說罷,緩緩浮空而起。
天音佛主有些驚疑地抬起頭,盯著那老僧:
“你想做什么?”
老僧笑容漸收,反問道:
“你我本為一體,心意相通,你真的不知道我想要做什么?”
隨后似是恍然:
“哦,是了,你擔心我知道你的想法,所以當初分開之時,便隔絕了你我之間的聯系……不過,我過往的記憶,你可都知曉,難道一點也猜不到么?”
天音佛主目光微凝,面色緩緩沉了下來:
“你是來找我的?”
老僧聞言,不禁撫掌輕笑:
“善!”
“果真只有你最是懂我!”
“你我分開數萬年之久,如今也該是合二為一了,我知曉你想要避開我,甚至想到了圓寂這個辦法,但又豈能蒙騙過我?”
“我本想將外圍的三座界域一一收服,最后再來找你,可惜你上次主動出現,倒是叫我有些意外,這可不像是你……”
一旁的王魃,心頭一震。
“無上真佛的目的,難道從一開始便是東方琉璃佛界!?”
他之前心中還有些疑惑,為何無上真佛拿下蠶龍界、虛魔界之后,只對云天界動手,卻未曾對東方琉璃佛界表露過心思。
當時只道是顧念同為佛門之情,又或是穩扎穩打,卻沒想到其中竟還有這個原因。
天音佛主面色沉凝,看著對方,語氣沉肅:
“天殤!以你如今的境界修為,放眼界海,怕也幾乎無人能夠與你匹敵,為何仍要如此倒行逆施?你修的大乘佛法,莫非便要造下大災大劫才行么?莫要忘了,這東方琉璃佛界,亦是養育你的地方!”
卻未料得對面的老僧連連搖頭,面露一絲嘆息之色:
“錯、錯、錯!”
“你錯得太多了!”
“天音,你為過去之我,難怪如此偏狹!你難道不知道,大乘佛法,顧念的乃是此處界海的有情眾生,而非獨只是這琉璃佛界一處么?”
“大乘佛法,亦非需要大災大劫,而不過是欲要成全眾生極樂,本便需要歷經困苦,若無困苦,又何來極樂?”
“今日的苦楚,皆是為了來日的自在,你只拘泥于眼前的生死之相,卻不知眾生喜樂,早已超脫了生死,所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凡有所相,皆是虛妄!”
“天音,你莫非還是參悟不透么?”
天音佛主沉默了少許,緩緩搖頭:
“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
“此為小乘佛法,我亦自覺參透,是以生死不驚,悲喜無明,卻更是看得清楚,天殤,是你太過執著于大乘與小乘之別,亦是入了‘我相’,苦海無涯,眾生皆可自渡,真的便需要你去渡化眾生么?”
“還是說,這些你其實全都明白,只是為了借大乘佛法之便利,為就一己私欲?”
“若真如此,那這么多年的修行,你卻是白白浪費了。”
對面的老僧聞言卻并無半點氣惱,只是幽幽嘆了口氣,仿佛也懶得再做口舌之爭:
“夏蟲不可語冰,你雖與我一體,卻也終究不知更高為何……既然如此,我若是這般,你又該如何?可否真的能夠忍受‘諸行無常’之苦?”
話音落下。
一道燦爛佛光自老僧的身上照耀而出。
光芒所過,離得最近的一位合體境僧人,霎時間便化作了膿水!
這一幕實在是太過突然,以至于即便是天音佛主,亦不曾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住手!”
天音佛主的臉上,這一刻再也無法保持平靜!
這道佛光急掃,眼看便要落在了站在人群當中的心緣身上。
而在這時,卻有一道身影徑直掠過天音佛主,立于眾僧之前,其身佛光浮現,如一道墻壁,堪堪將對面罩來的佛光,盡數吸入!
驚起了無數驚呼之聲。
“是空禪子!”
“他竟能擋得住?!”
閻婆羅等人此刻堪堪飛至,驚怒之中,看向空禪子的目光,卻多了幾分異樣和認同。
“咦?”
天殤佛主的目光落在那道身影之上,微露異色:
“你修的也是大乘佛法?”
那身影身披金色袈裟,唇紅齒白,少年模樣,卻正是空禪子。
此刻獨自飛來,盡管為了化解對方這隨手一擊,已是幾乎耗盡了一切,甚至連周身的佛光都幾乎維持不住,卻還是笑了起來:
“關你屁事!”
老僧聞言,卻也并無氣惱之色,反倒是目露贊許:
“還未至渡劫中期,便能以六大之‘空’,包囊地火水風,天賦奇絕,難得的是宅心仁厚,有慈悲之心,若是在無上真佛,也可為佛子。”
“可惜,仍是參不透一切皆是虛妄的道理。”
老僧感嘆了一聲,不曾動彈分毫,身上卻是又有一道佛光罩來。
這一刻,空禪子的心頭,只覺大難臨頭。
明明還是那道佛光,可給他的感受,卻是完全不同,他甚至根本看不懂其中四大的變化!
“要糟要糟!這次沖動了啊!”
空禪子叫苦不迭,暗暗后悔。
雖然這般想著,可若是再來一次,他還是會第一時間沖出來。
在東方琉璃佛界的這些年,他早已經完全融入了這里,便如本體會為了小倉界而犧牲許多,他也同樣如此……
眼見這佛光再度罩來。
閻婆羅等人這一次卻是各自顯出佛陀法相,結成大陣,毫不猶豫地擋在了空禪子面前!
閻婆羅乃是渡劫圓滿,距離大乘也不過是一線之隔,此刻大陣以其為主,諸位渡劫中、后期僧人紛紛合力,隨即化作了一尊寶相莊嚴的大佛,肉身與那佛光硬抗……
“身為佛門弟子,修的卻是別人的東西,你們與他相比,真是遠遠不如!”
老僧搖搖頭,心念一動。
那罩去的佛光之中,一粒粒神秘金紋便在地火水風的變化之下,迅速衍變,直接便化作了一只佛手,包藏無窮變化,仿佛蘊藏了一座婆娑世界,有無數眾生在其中極速變化……
重重拍下!
閻婆羅等人所化的大佛,瞬間便在這大手之下,熊熊燃燒,隨即分崩離析,一道道身影也各自跌落出來。
強如渡劫圓滿聯手,竟也不是一合之敵!
“以修士之法運轉佛門神通,如何比得上正統的大乘佛法催動?”
老僧面色平靜,對于這個結果,沒有半點意外。
眼看那一只大手即將拍中空禪子。
下一瞬,一道老邁身影橫跨而來,落在了空禪子的身前,周身金光彌漫,一道‘卍’字顯化于前!
大手轟然落下,那身影微微一震,袈裟鼓蕩,白須翻卷,身軀卻不曾退后一步!
“天音老頭?!”
看著擋在面前的這道老邁身影,空禪子渾身一震!
天音佛主攔在空禪子身前,目光盯著對面的老僧,眼中充滿著難言的憤怒與失望:
“天殤,這便是你想要的?”
“你的有情眾生,莫非便不包括琉璃佛界的眾生么?”
“大乘、小乘,便需要以此來作個分別?”
老僧的目光卻越過了天音佛主,看向他身后的空禪子,在二人身上輕輕掃過,似有些驚訝,隨后不由得笑了起來:
“我知道了……他是你選中的下一任佛主?”
“你為何會選一個修行了大乘佛法的弟子,來接任佛主之位?”
“明明當初,你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將我逐走。”
這一次,天音佛主冷哼一聲,卻沒有再回答。
老僧見狀,卻也并不在意,行于虛空,緩步向前。
天音佛主面色沉肅到了極點,只覺面前的壓力,如排山倒海一般……
便在這時。
一道淡金色劍芒,驟然從遠處虛空之中飛射而來!
“嗯?”
老僧腳步微頓,雙眸掃去,卻只見得那劍芒如寒星。
只是他卻不曾躲閃,任那淡金色劍芒刺中!
卻隨即如泥牛入潭,轉眼消失無蹤!
老僧目光平靜,看向劍芒來源處,此刻神色無比凝重的身影,微露欣賞之色:
“太一真人……是了,我聽北方大菩薩提起過你,說你身具佛門三大,手段頗多,最擅斗法,既然如此,便收你作我無上真佛的護法明王……”
遠處立在虛空中的王魃面色肅然,今日這局面已經不是謹慎求全便能茍活,可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由不得他有半點藏拙,當下也不廢話,搖身一晃,也顯化出了三頭六臂法相,各持一件極品道寶,背后更有諸多神獸虛影重迭。
看到這般模樣,老僧微有些訝然:
“你竟也修行了大乘佛法?”
說話間,他頗有些好奇,竟是難得伸出一只手來,徑直朝著王魃抓來!
看似平平無奇,也并無異象顯現,卻讓王魃直覺心神驟緊,汗毛直立!
便在這時,界外忽地飛來一道簡簡單單的清冷劍光,直刺老僧后背!
大道至簡,即便只是這簡單的一劍,卻讓老僧都不由得側目。
“是蓋真人!”
王魃精神一振,立刻認出了這劍光中的氣息。
劍光呼嘯而來,鋒芒之盛,令得老僧都不禁面色微凝,身形第一次出現了閃避的動作。
劍光掠去,老僧微微避讓開去,隨即竟再度伸手,直取王魃而來!
他這一舉動,顯然出乎了蓋真人的預料。
劍光急忙轉來,而遠處攔在空禪子身前的天音佛主察覺到了老僧的舉動,也立時面色微變。
“快救太一!”
空禪子急聲大呼!
“我知道!”
天音佛主不敢怠慢,立時施展神足通,身形在瞬息之間,便徑直出現在王魃的身側!
老僧那略有些干枯的手掌隔空而來,竟根本不是抓向王魃,而是轟然拍在了剛剛趕來的天音佛主身上!
天音佛主卻不愧是守御之道獨步界海的存在。
哪怕是在間不容發的這一瞬間,卻還是合掌于前,佛陀虛影自其周身浮起,盡管虛影震蕩,卻還是硬生生擋住了老僧的這一掌!
老僧雙眸微瞇,卻并無意外之色,身影飄然避開了蓋真人的劍光,另一只手,在天音佛主擋住他出手的同時,竟再度抓向了旁邊的王魃!
實則虛之,虛則實之!
這一瞬,他輕松將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間!
王魃眼睜睜看著對方的那一只手朝著自己落下,身軀、元神,甚至連一個念頭,都仿佛被封凍了一般!
根本無法調動道寶!
而便在他即將拍中王魃的這一刻。
元神之中,那件始終不曾被徹底煉化的蠶龍杖‘嗡’地一聲飛出。
一道白袍身影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顯化,擋在王魃身前,隨后徑直迎向了老僧!
而在那白袍身影出現的霎那,王魃元神、道域、身軀迅速恢復了正常,目光看向那白袍身影,驚喜之下,忍不住脫口而出:
“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