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
車間頂上的燈光也依次黯淡,直至完全熄滅。
陳芽走出車間,把手里的籮筐遞過去,分揀記錄的獄警在工作簿上打了個鉤。
“陳芽,十件,哦不對,九件,一件不合格。”
獄警一邊記錄,一邊從籮筐里撿出一件沾了血,縫紉有歪斜痕跡的衣服甩了出去。
陳芽微蹙了下眉,跟著同房的獄友們排隊回去自己的牢房。
2104牢房。
11點燈光熄滅,幾位獄友都鉆入被窩閉上眼睛,不知為何,今晚尤其覺得困乏,鉆進被窩里沒一會兒就都沉沉的睡了過去。
在這片靜謐中,陳芽輕輕掀開被窩,悄無聲息地爬下床。
他的小指尖輕輕一抖,一根根細長的針頭便從獄友們的后腦勺射出,沿著幾不可見的銀線輕盈地飛回他的手掌心。
在逼仄的走廊上,燈光依舊頑強地亮著,映照著墻壁上斑駁的痕跡。
天花板上,固定的監控攝像頭如同不眠的守衛,紅光閃爍,它們靜靜地監視著走廊里的每一寸角落,幾乎沒有死角。
偶爾,一兩個獄警身著制服,步履沉重地在走廊上來回巡視,他們不時停下腳步,透過鐵窗往牢房里投去審視的目光。
“2122,鬧什么呢,都給我躺下睡覺!”
遠處的走廊傳來獄警的呼喝,聲音在走廊里回蕩。
“四個獄警,分成兩班輪流巡視,每隔13分鐘就會有一輪間斷。”
陳芽喃喃自語,他眼睛微微瞇成縫隙,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監區的布局圖。
“從2104號到2126號,直線距離71米,沿途設置了四個監控攝像頭,它們的位置分別在……”
陳芽的記憶力堪稱卓越,每一枚攝像頭的精確位置與細微角度都被鐫刻在他的腦海之中,宛如一幅立體的三維圖像在他的意識深處生動展現。
耐心地潛伏了一會兒,就在某個個無聲無息的瞬間,陳芽的手指輕輕一觸,觸及牢門電閘鎖芯的敏感g點,門便在咔噠一聲輕響中應聲而開。
他輕盈地邁入走廊,周圍空氣響起人耳難以辨別的高頻蜂鳴聲,而那些攝像探頭的紅光在這一剎那出現了奇異的閃爍,仿佛時間被微妙地扭曲了一瞬。
扭曲的速度太迅捷,以至于,監控室內,那個剛剛低頭抿了一口水的值班獄警完全沒有意識到:
就在他低頭的剎那,右上角幾塊小屏幕接連閃現出一片紛飛的雪花,然后又迅速恢復到了正常,就像是一陣微風拂過空氣,連點漣漪都未曾留下。
而在這微妙之際,恰巧有人前來檢修攝像頭,他們也只能在攝像頭背后的電線上發現一個細如針眼的微痕。
然而,若是延遲兩分鐘,那根幾乎不可見的針眼恐怕就會在電線的膠皮作用下悄然愈合,如同傷口被時間撫平,痕跡全無。
監控攝像頭若是能夠發聲,它或許會調侃道:“針眼?笑話,我怎會不知自己曾被針扎。那不過是我皮膚上一次正常的毛孔收縮而已啊。”
2126牢房。
原本都縮在被子里,低聲細語的閑聊聲戛然止住,其實主要就是聽袁大彪吹牛皮,其他幾個獄友小心翼翼的附和應聲。
然而,就在某個瞬間,那些剛才還小心翼翼的附和聲,竟然集體整齊劃一的轉變成了各種音調的打鼾聲,像一場呼嚕交響樂。
“我跟你們說,當年我袁大彪還在外面的時候,那可是跟昆哥的,昆哥你們知道是誰嗎?”
“昆哥以前在道上那可是鼎鼎有名,后來進了圣光制藥公司,管著下面的安保公司。”
“等我過兩年出獄了,我就去投奔昆哥,加入圣光安保……”
袁大彪的話語中洋溢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他的聲音漸漸提高,沉浸在對自己輝煌未來的幻想之中。
然后,他的眉頭突然緊皺,眼睛瞪得大大的,怒氣沖沖地吼道:“怎么都開始打呼嚕了?啊,我允許你們睡覺了嗎?伱們這……”
話音未落,袁大彪的嘴巴突然定格,他的表情從憤怒轉為驚駭。
他看見一張臉站在自己床頭,居高臨下的一眨不眨的俯瞰著自己,悄無聲息的似個鬼似的。
袁大彪心臟猛地停跳了一拍,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電流般從他的脊背躥升,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猛然一震,就像是被無形的魔爪攫住,幾乎要從床上彈跳起來。
“動靜小一點,別把別人吵醒了。”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傳入他耳中,異常冷淡,如同冬夜里的北風,刺骨而無情,他感覺腦門被一只手輕輕按住,全身就似脫力了一般僵硬的躺回在床上,一動不能動了。
“你不用起來,就躺著說話就行。”那個聲音繼續說道。
袁大彪的瞳孔急劇收縮,他的目光直勾勾地鎖定在說話者的臉上,臉上的肌肉不自覺地抽搐著,他的聲音中帶著難以掩飾的驚訝和恐懼:“是你?!”
袁大彪脖子不能動彈,只有眼珠子還能在眼眶中快速轉動,他余光努力的瞄向電閘牢門,就看見,門的確嚴絲合縫的合攏著啊。
“你……你……你怎么進來的?”袁大彪腦子險些宕機。
陳芽皺眉,不想回答袁大彪如此愚蠢的問題,他人都已經進來了,怎么進來的還重要嗎。
他自顧自的說道:“你早上不應該打擾我工作,你毀了我一件成衣,所以,我沒法完成組長你要求的10件衣服。”
陳芽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卻并沒有憤怒,而是在用一種認真而堅定的口吻向袁大彪解釋著其中的邏輯道理:
“所以,我最后只完成了九件,還差一件。這個缺口,是組長你的責任,你說呢?”
盡管陳芽的語氣平靜而認真,字斟句酌地解釋著其中的道理,但對于袁大彪來說,他卻只感到頭皮一陣發麻,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驚恐。
在這一刻,他忽然驚覺,原來這種慢條斯理、不動聲色的講道理,竟然比他早上對李老頭展現出的猙獰兇狠,更能令人感到心驚膽戰,毛骨悚然啊。
袁大彪咽了口口水,顫著聲音道:“兄弟,我錯了,真錯了,你說的對,都是我的責任。”
陳芽蹙眉,不太滿意袁大彪認錯的態度,他說:“你在害怕我,你不用怕,我不會脅迫你認錯的,道理不是用來恃強凌弱的,而是越辯越明的。”
袁大彪嘴巴張開成窩型,心里狂呼:“兄弟,可是我不怕道理,我是真的怕你了。”
陳芽繼續安撫道:“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就是來跟你講清楚道理,劃分清咱們之間的責任關系。”
袁大彪的舌頭似乎也在顫抖,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加認真和誠懇:
“不,兄弟,我不是因為害怕你才這么說。我是真的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責任都在我身上。我不該給你安排那么大的工作量,都是我的錯。”
陳芽皺眉打斷:“你又錯了!”
袁大彪心臟咯噔一沉:“啊?”
陳芽耐心解釋道:“給我安排十件任務是你作為組長的本職工作,這不是你的錯,你的錯誤只是不該毀壞我的勞動成果,并打擾了我的工作效率。”
袁大彪眼光呆滯,他覺得這不就是一碼事兒,都是霸凌嗎?
他結結巴巴道歉:“對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陳芽低頭注視袁大彪,看的后者心里嚴重發毛,才滿意道:“你理解了道理就好。”
袁大彪心頭長舒口氣,有種從地獄飄上天堂的感覺,然后就聽那講道理的聲音繼續傳入耳中。
陳芽:“既然你確認,我最后一件衣服未完成,是你的責任,那你是不是該承擔責任,幫我完成補上這份工作呢?”
袁大彪嘴巴張開,觀察著陳芽的臉色,他在思索這個問題他該回答是呢還是….不是呢?
陳芽臉色微微陰沉下來:“你在猶豫,看來你剛才對我撒謊了,你并未真心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啊。”
袁大彪感受到陳芽那仿佛能洞察人心的陰森目光,如同細針刺入皮膚,讓他臉上激起一層雞皮疙瘩,他慌忙解釋道:
“不,不,我確實明白了一切都是我的責任。我只是在思考,究竟該怎么做,才能彌補我的責任和錯誤。”
陳芽狐疑:“真的?”
袁大彪認真:“真的!”
陳芽笑了:“組長你要求我今天完成十件衣服,好在,距離今天過去還有最后一點點時間,足夠我們挽回彼此的工作疏漏了。”
袁大彪還能說什么,他只能“嗯嗯”應聲了。
陳芽嘴巴咧開夸張的弧度,說著袁大彪聽不太懂的話:“我的隊員一直跟我說這個世界充斥著虛偽與謊言,已經徹底沒救了。”
“我覺得他們太悲觀了,我認為這個世界,還是有很多人能夠講清楚邏輯道理的,那這個世界就沒有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就還有值得被拯救的希望,不能完全放棄改造他們。”
“你說,對吧?”
袁大彪完全聽不懂,但他看得懂陳芽手掌心攤開,露出的一根根閃爍著寒光的針線。
他頓時感覺整個人如墜深淵,他啞然失聲,驚駭欲絕:“你剛才說過,不會傷害我的?”
“沒錯啊,我在講道理時沒有傷害你。”
陳芽非常認真的回答道,“但組長你也認可了,你愿意承擔錯誤并挽回疏漏,這怎么能叫傷害呢,這叫自我的救贖與改造啊。”
袁大彪無法辯駁,他無聲的默認下來。
或許,這一刻,他終于也不得不認同陳芽隊長的邏輯道理無懈可擊,他愿意給對方的這篇論述打個滿分?!!
袁大彪瞪著近在咫尺的面孔,猙獰的似要掉出來的眼眼珠里倒映出一片針光線影,他的喉嚨倔強的聳立著,一根銀針筆直的插在了上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