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4月16日的清晨8點鐘,馮睦的生物鐘如往常一樣準時地將他從夢境中喚醒。
盡管他的身體已經有三分之二被尸化,但奇妙的是,他的生物鐘依舊精確無誤地運轉著。
馮睦時常會對這種荒誕的現象感到困惑:是尸體在欺騙生物鐘,還是生物鐘在欺騙尸體?
在寂靜的早晨,馮睦的思緒開始飄渺。
他有時會陷入奇異的思考,假如人類死后靈魂真的消散無蹤,但尸體卻像影視劇中的“喪尸”那樣繼續活動,那么這些尸體是否還會保留生前的習慣和習性呢?
他想象著,一個生前擅長游泳的健將,死后是否也會本能每天泡在水里;
或者,一個辛勤工作的社畜,即使在死后,是否也會在每天的清晨八點醒來,習慣性地前往公司打卡簽到;
而一個沉迷于工作的技師,是否連在死后,也會每天賴在床上,瘋狂的打樁抽搐,成為最熱賣的保健產品——。
這些問題在馮睦的腦海中回旋,既詭異又充滿哲理。
沉思片刻無果,馮睦便從床上起身,伸手拉開床頭柜的抽屜。
在正常人的床頭柜里,可能會堆滿了小雨傘、按摩棒、小跳蚤等各式各樣的物品。
然而,馮睦的床頭柜卻與眾不同,里面總是整潔地擺放著玻璃制的注射器和針頭,他是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勉起袖子,往手臂血管里一扎,肌肉本能的緊張收縮。
馮睦艱難的抽出200cc的血液,頓覺神清氣爽,雖然在武館里,他每天也能給袁西第當“鐵人樁”,掉些血條。
但,缺少了用針頭抽血的環節,馮睦就總覺得渾身不得勁,似少了點虔誠的儀式感。
就如同在教室的私密角落,通過手機觀看“學習資料”,戴耳機與公放之間的差異一樣顯著。
前者總是帶著幾分偷偷摸摸的隱秘,激情似乎在悄無聲息中打了折扣;
而后者,每一次聲響的漣漪擴散開來,都會在空氣中激蕩起共鳴,讓你的每個毛孔都高潮,成倍地顫動,以至于靈魂都爽到顫栗了。
比喻可能不太恰當,但其所蘊含的深意,你細品是有共通之處的。
馮睦輕輕拔出針頭,目光在那些因肌肉緊繃而略微彎曲的針管上停留了片刻,隨后毫不猶豫地將其丟進了垃圾桶中。
“針筒還能清洗反復使用,針頭就只能更換補充了。”
馮睦嘆了口氣,他現在支配了馬斌的錢包,不會為小錢而煩憂,只是單純覺得麻煩。
好在,這些不過是生活中的一些微不足道的瑣事。
馮睦靜靜地蹲在廁所里,細致地洗漱完畢,內心涌動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平靜與寧和。
曾經的“仇人”已經不在,那些暗中窺視的目光消失了,未來的報復也已經被巧妙地轉嫁給了別人…..一切都很完美。
馮睦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剛殺過人的連環殺人犯,進入了一段短暫的,名為賢者時間的冷卻期。
出門。
他依舊跨上那輛陪伴他風里來雨里去的破舊自行車,沿著熟悉的道路,緩緩騎行至遠方的焚化廠。
連續一周的曠工,馮睦本月的工資已經被倒扣光了。
請假?
不存在的,這個世界可沒有《勞動者權益保護法》,焚化廠沒有直接辭退開除他,都已經大大出乎馮睦的預料了。
不過,好在,馮睦來焚化廠也不是為了那點兒工資。
“沒想到,焚化廠還蠻有人性,啊不,是蠻有尸性的啊”馮睦在心里豁達的吐槽了句。
王建依舊像往常一樣,蹲在臺階上,手中夾著煙,吞吐著煙霧。
馮睦朝其望去,莫名的,竟覺得后者憨厚且土得掉渣的老農氣質,很像是某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張鎬。
當然,對于張鎬而言,老農色彩不過是一層表面偽裝,而對王建而言,這就是他最真實的模樣。
應該…..吧。
當他看到馮睦的身影,臉上的表情瞬間明亮起來,難以掩飾的高興和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蹲坐在王建旁邊,是另一個身材削瘦面相陌生的青年,耳朵上吊著口罩,嘴里同樣叼根煙,有一口沒一口在嘬著。
當王建起身向他走來時,后者只是原地起身,目光木然地瞥了他一眼,隨后又狠狠地吸了兩口煙,將煙蒂隨意地扔在地上,用腳尖踩滅,繼而轉身走回了焚化間里。
馮睦也未在意,看向王建臉上也擠出個淡淡的笑容。
不待他說話,王建就將憋了一周的話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一地,濺落的響聲落入馮睦的耳朵里。
“馮睦,你這周咋沒來上班?”
“給伱發消息,你回復的也很慢,是家里出啥事了嗎?”
“哦,剛才那個是廠里新招來的焚化工,叫鐘磊,不怎么愛說話。”
“不過,你別擔心,我偷偷去問過了,廠里沒有辭退你的意思,最近焚尸量翻了一倍,活兒多的忙不過來。”
迎上王建真誠且關切的眼神,馮睦拍拍后者的肩膀,有一句沒一句的回著話,半真半假輕松的敷衍過去。
“嗯,家里出了點事情,有人住院了,所以耽誤了幾天,不過不用擔心,都處理好了。”
“工作量又變大了嗎,幸好又招了個人,不然萬一把你累垮了,豈不就是我的罪過了,抱歉啊。”
“哦,叫鐘磊是么,不愛說話,沒關系這都不是大問題,慢慢相處,時間長了就好了。”
馮睦的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微笑,那是好似經歷過暴風雨卻依然溫暖如初的笑容,他的聲音和煦平靜,讓王建有種莫名信服且心安的感覺。
馮睦并沒有告訴王建,他之后可能要離職的打算,不著急,等“轉職”手續塵埃落定再說不遲。
他其實可以不用來了,畢竟,空白民離職,又不用辦啥子手續,不要工資就行,愛來不來。
但馮睦還是打算站好最后幾天崗,不為別的,就因為他是個重感情的人,也是個做事有始有終的人。
看著旁邊小鐵推車上的尸袋,跟王建一起首尾各抬一端,搬到焚化爐內,聞著近在咫尺的異味兒,看著那些丑陋猙獰卻真實無害的厄尸面孔。
馮睦的內心深處,竟然悄悄涌現出一股久違的親切感,仿佛在這腥臭的空氣中找到了,那抹能夠撫慰人心深沉的慰藉。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用一種輕松而幽默的語氣對王建說:“焚尸量既然翻倍了,就不知道這些厄尸有沒有多獎勵你些黑核,來慰勞你不辭辛勞的,對他們的送終服務咧?”
王建撓撓腦袋,然后從旁邊的柜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沉甸甸的袋子,隨手遞給了馮睦:
“都在這兒了,咱們幾個焚化間這周的收獲,全部在這兒。運氣還真不錯,一共21顆黑核,你數一數……”
馮睦接過袋子,嘴角揚起一抹信任的笑意。
他哪里會去細數,他這個人,一向懷揣最大的善意來信賴朋友。
馮睦從口袋里掏出錢包,數出一沓遞給王建:“黑核的錢,還有之前欠你的錢,吶,你點點對不對。”
王建更不可能點錢了,他現在非常信任馮睦,像信任心靈導師一般信任馮睦。
在焚尸爐的深處,那些曾經扭曲猙獰的厄尸在高溫的舔炙下緩緩融化,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的肉香。
然而,在這火焰的炙烤之下,爐子前卻正毫不違和的上演著,人世間最真摯和信賴的友誼,讓本就炙熱的空氣愈發溫暖人心了……
月初求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