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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戲班

  周家班是個冥戲班。

  中午的周家班最是安靜。

  沒有師兄們喝酒劃拳,

  沒有徒弟們站院子里練唱吊嗓,

  臨街的馬路被烈陽曬得慵懶,幾乎沒有車流,

  周玄喜歡安靜,有利于專注思考。

  他來周家班三天了,一直忙著參加老爺子的喪事,應付前來吊唁的賓客,身體也沒完全恢復,精力極其有限。

  以至于全然沒有空隙,去思考關于“回魂”的細枝末節。

  這會兒老爺子已經出殯發送上山了,他終于得了空,回憶起與老爺子遭遇時的種種細節。

  “不對,完全不對。”

  周玄開始覺得他是和原主長得像,導致老爺子認錯了人,把他認成了原主。

  但是,回魂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和原主雖然都很帥,但帥在兩條截然相反的賽道上。

  一個是陽光帥氣,主打氣質和煦,一個是五官精致,帥在長相俊秀。

  現在一回魂,優點合二為一了,周玄都變得愛照鏡子了。

  除了長相差異大,在墨水河告別的時候,老爺子很鄭重的講了一番話。

  “孫兒,記住,你叫周玄,等你回魂了,姐姐問你老家在哪兒,你一定要說——無生地獄,方相明堂。”

  這話的味兒就不對。

  如果老爺子真認為他就是原裝孫子,為什么要刻意叮囑“你叫什么”,“老家在哪兒”?

  哪有親孫子不知道自己老家、自己名字的?

  所以……

  周玄精神迅速劇烈震動起來,瞳孔都擴張了一大圈。

  “老爺子根本就知道我不是原裝孫子!”

  “可他為什么拿命幫我回魂,甚至還教我話術,騙過姐姐周伶衣在招魂儀式上的審問!”

  “招親孫子的魂不好嗎?為什么找我這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回魂?”

  周玄總覺得古怪,

  會不會原主和老爺子之間有仇啊?

  要真是有仇,那仇也太大了,救個外人都不救親孫子。

  周玄偏偏沒有繼承原主的記憶,無法解答原主和老爺子之間結下什么大梁子。

  問題陷入僵局。

  沙、沙、沙!

  耳邊傳來的一陣白噪音,打斷了周玄的思緒。

  噪音聽起來像有人拿著紙筆在他旁邊寫寫畫畫。

  這幾天,周玄只要過于疲倦,或者情緒波動得厲害,白噪音就會出現。

  他也托周家班大師兄找人看過,無論是本地的郎中,還是洋醫院的醫生,都瞧不出個緣由。

  最后,周玄又找了姐姐周伶衣。

  周伶衣主持過招魂儀式,對魂靈之類的神秘學說很有了解。

  但她也只是給了個“可能是你回魂時間太短,多養養”的理由,把周玄打發了。

  好在這白噪音,音量不大,也不是全天發作,不太影響正常生活。

  除去找解決白噪音的法子,這幾天在葬禮上,周玄偶爾會旁敲側擊周家戲班的人,想訪訪原主曾經的性情事跡。

  在沒有繼承原主記憶的情況下,多詢問詢問原主以前是個什么樣的人,對未來自己的新生活,總歸有些幫助的。

  結果,受訪人要么躲周玄跟躲鬼似的,要么就是滿臉嫌棄,愛搭不理。

  周家戲班的人,真沒有禮貌!

  好在他上午打掃衛生的時候,在床底一塊松垮的地磚下面,找到了原主留下的一把鑰匙和一本日記。

  鑰匙已經揣到兜里了,日記,他正要翻看。

  他搬了把躺椅,泡了壺茶,坐在大柳樹下,把原主日記先翻到最后一篇:

“7月11日,星期四,晴  下午大師嫂趴在寫字桌上睡覺,領口耷拉下來了,我低頭仔細看了五分鐘,被滿貴叫走了。

  師嫂的身子好潤,要是我能睡她,這輩子死都值了。

  滿貴你壞我的好事,抽你仨耳光真不冤枉你。”

  “我尼瑪,愛嫂子?還瞎打人?”

  周玄反應過來,原來不禮貌的并不是周家戲班……

  他把日記再翻了一頁,

“7月8日,星期一,陰  二師嫂在洗衣池里洗衣服,她撅著肥美的臀,我站在她后面看了十分鐘。

  肥臀,我平時就愛看點肥臀,

  我有點忍不住,去摸了一把她的肥臀,師嫂叫了起來,喊來了二師兄。

  二師兄當場罵了我一頓。

  呵呵,我是少班主,他憑什么訓我?

  我打了他一拳,并且喊來了大師兄給我評理,大師兄訓了二師兄一頓,我又趁機踢了二師兄一腳。

  二師兄是個慫包,我瞧出來了,等我過幾天把二嫂拿下,然后當著他的面睡二嫂。”

  “原主這么離譜的嘛?!”

  周玄只覺得原主的牲口程度,過于超標。

  怪不得自己不招戲班人待見,根子出在這兒呢!

  好事沒輪上他,背鍋俠倒是當上了,氣得周玄給了身邊柳樹一巴掌。

  柳樹皮糙肉厚,挨個巴掌不叫事,但有人不樂意了。

  一陣銀鈴般的女人聲音傳了過來。

  “周師弟,祖樹是不能亂碰的,觸了它的霉頭,小心走背運。”

  周玄循聲望去,只見一穿著旗袍的女人,搖晃著豐滿的臀,急匆匆的小跑過來。

  這女人正是二師嫂宋潔。

  原主是個純牲口沒毛病,但有句話說得很對——肥臀,我平時就愛看點肥臀。

  宋潔身條豐腴,臀桃飽滿,臉蛋也標致,平日里出門的時間多,皮膚泛著健康的小麥色。

  像從咸濕雜志里走出的封面女郎。

  很美、很性感,荷爾蒙爆棚,

  爆到周玄恨不得伸手,在她的臀桃上,惡狠狠的捏一把!

  但周玄并不是發自內心的想捏,前世的他,什么樣的女人沒見過?

  穿制服的、穿嘿絲的、一邊打電話一邊說自己在跑步的……

  她們都在周玄的硬盤里搖曳生姿,硬生生給他練出了一身極佳的定力。

  所以,今天怎會如此輕松的破功?

  周玄梳理著思緒,猛的,他又聽見了白噪音,沙沙沙。

  細微的聲音,好似一個開關,只用了極輕微的力量,便將他所有的欲望點燃。

  都是噪音搗的鬼。

  “這該死的白噪音!”

  此時的宋潔,正耐心給周玄介紹祖樹的特點。

  “周師弟,祖樹身上這幾千雙眼睛,都是拿牛血、狗血、蛇血、狐血畫上去的,

  用血做的顏料,本就容易被祖樹吸收,褪色很快,你再磕碰一下,多少要把幾雙眼睛蹭掉,祖樹會怪……”

  宋潔沒有講完,她注意到周玄通紅充滿獸性的眼睛,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慌忙擺手,找了個借口,遁掉了。

  “先不說了,周師弟,我還著急出門訂紙人紙馬,回頭聊。”

  宋潔說完,搖晃著肥臀朝著院門小跑而去。

  一邊跑,還一邊回頭瞄,生怕周玄跟蹤她,防賊似的。

  等跑上了街,宋潔攔了一輛黃包車,上車后,她驚魂未定,想起了這幾天戲班里的風言風語。

  戲班里的人講,祖樹招魂儀式出了差池,招來的魂,不是少班主本人,而是一個道行很深的邪鬼,人面獸心那種。

  這事要是真的,比以前那個色鬼少班主,更變態更恐怖。

  瞧剛才周玄瞧自己的兇狠眼神,多野獸多嚇人,沒準這傳言是真的。

  “班主怎么不站出來主持公道呢,周玄是人是鬼,她得給個說法啊。”

  抱怨歸抱怨,真讓宋潔當面質問周伶衣,她是真不敢,借她仨膽子都不敢。

  在戲班待得年份長的老人,都知道周伶衣的狠辣手段。

  宋潔離開后,周玄的情緒,迅速回落,白噪音也隨著逐漸平穩的情緒,漸漸消失。

  周玄一番折騰下來,心力交瘁,想坐躺椅上休息休息,屁股還沒坐熱,大師嫂徐驪來了。

  “玄子,我隔遠了看你,你好像在寫日記呀。”

  徐驪是五位師嫂里,唯一對周玄熱情的。

  她是個寬和性子,又自持大師嫂身份,秉承長嫂如母的心思,對原主比較包容。

  但寬和的人吧,又往往缺乏邊界感。

  徐驪一伸手,竟想拿日記本看看。

  好在周玄眼疾手快,把日記捂得嚴嚴實實的。

  這本日記屬于社死加速器,給大師嫂看一眼,周玄得連夜提桶跑路。

  “寫了點啥,還不能給伱大嫂子看看?”

  “關于對愛情的憧憬,對人性的反思和掙脫,很意識流。”

  周玄胡謅了個主題,凸顯一個高大上。

  徐驪信以為真,眼里雜著崇拜,說:“寫得真深奧。”

  她沒讀過太多書,認字認得一點,但寫字寫得全不像樣子。

  她打小就崇拜識文斷字的讀書人。

  徐驪夸完,說明了來意:“你大師兄出門見牙人去了,家里剛來一單生意,少不了寫寫文書、單據,大嫂寫字……呵……所以……”

  “所以讓我去幫著敲敲邊鼓?”周玄問。

  “對對,就是這意思,你這些年洋學堂沒白上,說話真好聽,嫂子要有你這一肚子墨水,每月生意至少多做十幾單!”

  徐驪找到了幫手,心里石頭落了地,奉承的話語像翻跟頭似的,打著圈的往外掏。

  周玄挺喜歡這位性格寬和的大師嫂,對方開口求幫忙,自然就答應了。

  他收了躺椅茶壺,跟著徐驪去了落英廳。

  落英廳建在外院的東南角,專門用來會客的。

  在平水府,擁有會客廳的冥戲班,也就周家班了。

  周家班名聲響,產業大,分工細。

  班子里,總共有三類人。

  第一類是徒弟,說白了就是學徒,每天由三師兄帶著練功,不領工錢,管吃管住。

  要是遇上生意忙的時候,也去幫著出膀子力氣,干些雜活,能掙點零錢。

  第二類是班子師傅,戲班的演員、管水鍋、箱倌、彈響器的,都是師傅。

  他們基本都是從徒弟里提上來的,偶爾有個把兩個缺門師傅,從徒弟里實在挑不出能人,周家班才會去外頭請。

  第三類是師兄。

  周家班的師兄,一共有五個,各個都撐著戲班的一方柱梁子。

  比如大師兄余正淵是戲班的經理,約平水府的大牙人見面,出門談商單,都是他在負責。

  二師兄管著戲班的道具采購,整個院子里上百口人的吃喝也由他伺候,妥妥的后勤部長。

  師兄們和周家人,雖然不同姓,但因為打小就在周家班學藝,多少年才沉淀下來的感情,和家人也沒差了。

  師兄、班子師傅、徒弟,三類人維持著戲班的運轉和血液更新,也成就了戲班浩蕩的名聲。

  周玄和徐驪快進落英廳的時候,迎頭撞見了打著遮陽傘進院子的周伶衣。

  “班主。”徐驪站定原地,給周伶衣鞠躬,神色有些躲閃。

  “姐姐。”周玄打了個招呼。

  周伶衣先沖徐驪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再目光冷淡的看向周玄,問:“你耳邊的呢喃噪音,這兩天好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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