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不語閉上眼睛,等候生夢。
周玄將祖師爺畢方的畫像重新回憶了一遍,確保相貌每一處都不會出錯后,開始于心中構想夢境,扇木互擊。
一聲響木聲入耳,
袁不語便覺有股壓力從天空落下,籠罩在身上時,引得他汗毛豎立,似神雷落降時的預兆。
“是神明的氣息!”袁不語睜眼后往前觀瞧,便見祖師爺畢方背負雙手,站在他前方數米處。
只是畢方眉心處的火苗印跡處于靜止,并無動蕩的活力,而且雖然身懷仙風道骨之相,也只是皮相而已,不得其神,哪有半分神仙骨。
這尊神明,一望之下,盡是破綻。
“噠!噠!噠!”
破綻已尋,夢便出現了裂痕,而后化作碎片,緩緩消融在空氣中。
“果真是一寸香一層手段。”
袁不語經過一下午的時間,已經逐步接受周玄是個“怪物”,所以現在雖然印證了猜測,卻因為有足夠的心理緩沖,他并未表現出過多的欣喜之色。
“玄小子,你是個怪才,但當師父的得給你提個醒,手段是手段,香火是香火!
就說你剛才第六炷香的手段,神明入夢,神明有其形卻無其骨、其髓,我一望便能破之,皆因你香火層次不夠。”
“手段是變化,香火為底蘊?”
“倒是有點悟性。”
袁不語贊道:“但是,手段變化若是掌握得通透,倒可以一定程度上彌補香火層次,如今一炷香感悟不深,等你點上了第二炷香,便能有所領悟,還是老話常談,說書人捉刀放對的關鍵,在于時機!”
周玄聽得仔細,都牢記在心。
“行了,師父先去耍耍,你忙自己的吧。”袁不語神情嚴肅。
“老袁,說走就走?不殺兩盤棋?”
周玄招呼袁不語。
“不殺了,我去找老哥們喝兩杯。”
袁不語出屋便著鍋爐房走去,邊走邊羨慕:“徒弟太牛了,真讓人嫉妒,一寸香一層手段,這本事要是給我,什么日游神、夜游神,不揍得他滿臉桃花開,他都不知道什么叫說書人!”
“剛才話是不是有點太重?不會傷到玄子吧?哎,走陰拜神便是這樣,太依賴手段,便總憊于攢香火,火是內在,手段是外功,要內外兼修才行。”
“忽然有點期待玄子燒完八寸香了。說書人的八層手段,哪怕是徒有其形,我要能親眼瞧見,也能有所收獲吧……八寸香!八寸!玄子你要努力起來,師父容易嘛?等不勞而獲等得心焦。”
想到此處,袁不語一時沒憋住,樂出了聲,表情很燦爛。
“袁師傅,啥事這么高興?”
余正淵來找周玄,迎面與袁不語撞見了,便打著招呼。
袁不語立馬收起笑意,改作嚴肅狀,先咳嗽一聲,比劃了個手勢,說:“沒什么沒什么,想到一點點開心的事情……”
“你這可不像一點點開心!像很開心呢。”余正淵和袁不語感情極近,搭著肩又說:“最近你老不上我屋,要不今晚整兩盅?咱爺倆高興高興?”
“約了老馬喝酒,賭煙的……改天去你家。”袁不語哼著歡快的調子走了,想到不久就能親眼目睹三百年未現世的八炷香手段,步子都有點飄。
“那您千萬記得,我讓小驪熬豬腳給你補身子。”余正淵打完了招呼,目送走袁不語后,才往周玄屋里走去。
周玄攤開了本子,手里握著筆,冥思苦想新書梁子。
“蓮花娘娘喜歡什么聽啥樣的書呢?”周玄腦子飛速運轉,感覺頭發根兒都在燃燒,卻依舊不得思路。
若是按照前世的老人喜好,最愛看最愛瞧的,怕是電視里各種神劇了。
先不說這玩意撓不撓得中蓮花娘娘的癢處,就算撓得中,他也沒積累啊,那些部神劇加起來,他壓根沒看過幾集。
“玄子,忙著呢?”
余正淵堆著笑,敲了敲開著的門。
“大師兄啊,找我有事?”周玄起身去給余正淵倒水。
“別倒別倒,我自己來……哎呀,你現在可是戲班的大寶貝啊,大師兄都想跟班主提意見,給伱做張海報,貼到大門口,讓走過路過的都瞧瞧——這就是我們少班主!英俊、有才華、年少有為……”
余正淵夸人的詞是一套一套的,手還不慢,夸人放茶葉倒水,一氣呵成。
“大師兄,都是自己人,有事直接說,別盡給我帶高帽。”
周玄太懂大師兄了,他只要撿好聽的說,必然是有事。
“也沒什么大事,你看啊,蓮花娘娘約的日子已經過了一天了,你傍晚還演了評書,這精力怕是跟不上啊,
大師兄覺得,你要以身體為重,別累著,這兩天,好好想書梁子,爭取在蓮花娘娘的壽辰上,說個滿堂彩。”
看人看臉,聽話聽音,周玄聽出了余正淵講話的弦外之音了。
“大師兄,你話里話外離不開蓮花娘娘,是不是她對咱周家班的生意很重要?”
余正淵是個工作狂,每天每夜想的只有周家班的生意,忽然提蓮花娘娘,必然與生意有關。
“還是玄子聰明,蓮花娘娘在周圍四個府的信眾極多,許多富貴人家的族長、掌舵人,都是她的信眾,若是你把娘娘說滿意了,說開心了,那他的信眾要請冥戲班,不得先挑咱們嗎?
富貴人家,你知道的,選戲碼從不看價格,哪出戲碼貴就點哪出,每個月要能吃上他們幾樁生意,夠發周家班小幾個月薪水的。”
周玄不太關心周家班的生意,有些門道不太懂,問道:“不對啊,大師兄,咱們周家班的冥戲,那是平水府的招牌,還需要再額外打廣告嗎?”
“環境變了,平水府的有錢人,換岔太快了,現在很多老板都不是本地人,什么明江府的,廣原府、荊川府的,他們葬禮唱冥戲的風俗不濃,但這三個府信蓮花娘娘的多,而且很虔誠……”
“明白了。”
周玄懂了,余正淵是打算將客戶群拓展進這些外地來的富豪里,但一直也沒什么手段,剛好借著自己這場書,攀上蓮花娘娘這層關系。
我就講個書,這還扛上周家生意的大旗了。
“大師兄,我盡量給蓮花娘娘說開心了。”周玄才答應下來,門外傳來一陣鈴聲。
周伶衣提著牛鈴,邁進了屋。
“班主。”余正淵起身打招呼。
“大師兄,讓我弟好好休息吧。”
“唉。”余正淵應了聲,先撤了。
“姐姐。”周玄跟周伶衣打著招呼,說:“這么晚了,還沒睡呢?”
“周家班里出了鬼,我出來找找,剛好碰上大師兄找你聊天,便進來了。”
周伶衣將牛鈴放在桌上,拍拍周玄肩膀上的灰,說:“你這些天夠辛苦了,周家班這兩年,從來沒有這么熱鬧過……瞧瞧你,明明就呆自己家里,卻像個風塵仆仆的旅人。”
“大伙都高興,我多說幾場書是應該的……額,其實也是為了攢香火,我心香已經燒過六寸了。”
周玄實話實說。
“攢香火重要,大伙開心也重要,但你自己身體最重要,蓮花娘娘的事,能成就成,成不了也沒什么,別有壓力。”
周玄心頭暖意陡生,果然只有姐姐才關心自己累不累。
“早點休息吧,人哪能這么熬……”周伶衣囑咐完后,提著牛鈴出門。
“姐姐,你說周家班里出了鬼,指的是?”
“有個害人精,擅長掩蓋自己氣息,我內院外院找了好幾圈了,狗也全放出去了,愣是沒把他找出來。”周伶衣說道。
“姐姐,我倒是想起來了,下午洗澡時候吧,我覺得鍋爐房那里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