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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騙過神明

  明江府的老百姓們,嘈雜一片,有孩子的將孩子抱住,沒孩子的,也縮著脖子,大氣都不敢喘。

  他們所在的這一片區域,稱為驢棚鋪子,便是因為在鼎盛時期,這兒做的都是驢子的生意,數萬只驢子這一片扎了堆。

  如今,驢子們早就被祆火燒成了焦土,但萬聲驢叫是哪兒來的?

  老百姓們當然會認為是附近的驢子“陰魂不散”,想到了鬼、想到了魂,他們心中便有些膽寒,

  好在游神司的燈籠,同時升起、點亮,

  有明江府的日夜游神罩著,老百姓們倒不至于過于慌亂。

  驢叫聲還在持續,而霧里的牧魂城,也開始影影綽綽了起來,伴著嘈雜的百姓叫喊、哭嚷,類似人間陰森煉獄的氣氛,便彌散了開來。

  鐘樓的樓頂,周玄背著手,望著驢棚鋪子處的亂象,也跟畫家說道:“這場彩戲,主打的便是一個陰森的主題,戲做得很逼真的,若是老百姓過于慌亂,怕引起不必要的踩踏事故,讓游神司的人好好盯著。”

  戲是假的,

  但要是有老百姓因為這場戲受傷,甚至死去,那傷亡之事,可實實在在是真的。

  畫家點著頭,說道:“大先生,我早已吩咐下去了,游神司的人,會注意分寸的。”

  “嗯,戲要真,但安全也要注意。”

  周玄看向了掌心的懷表,說道:“正午到了,彩戲要開演了。”

  他猛的回過頭,對彭升、樂師、喜山王說道:“該你們的神力出場了……封住明江府日光,讓皎月照臨明江大地。”

  今日彩戲的主題,周玄早已定下——牧魂城降臨,百鬼夜行,鬼門大開,逝者還陽。

  既然是百鬼夜行,那大中午的,烈陽高照,哪里來的氣氛?

  三尊人間神明級,有了周玄的號令,當即便同時仰起了脖子,金色的神格,從他們的口中緩緩升騰了出來。

  神格三枚,金光繚繞,像有了極強的引力一般。

  這股引力,并不吸納秋風,也不吸納塵埃,唯獨在吸食著陽光。

  幾個瞬息之內,鐘樓周圍的光照,便黯淡了下來,與黑夜無異。

  盤山鷹很是懂事的提住了風燈,將燈罩取下,點燃了燈芯。

  鐘樓上,便有了光。

  而喜山王、樂師、彭升三人的神格,吸收陽光的效率,還在無限的增加。

  天光皆被吸收,驢棚鋪子更是再無光亮,而老百姓們,也沒有提前準備風燈——大中午的,誰會去準備燈籠、風燈、手電筒之類的照明工具?

  “完嘹,天黑嘹。”

  驢棚鋪子之內,也不知是哪個人,大喊了一句,惹得百姓更加恐慌了。

  在場的所有人,誰小時候沒有聽過那些鬼故事——太陽落下,天黑了,游魂野鬼,便在街上游逛。

  幾分鐘之前的驢叫聲,現在的暗夜無光,都無疑在放大他們久違的恐懼之感。

  小時候,家族聚集,一起烤火閑聊之時,他們被家里老人講鬼故事嚇得瑟瑟發抖的時光,竟然舊日重現了。

  “鬼……鬼……”

  “明江府是要完啊,我聽說了,那牧魂城是幽冥界。”

  “幽冥界鬼城,落降在明江府——會不會我們府城,太陽再也不會升起來。”

  “鬼魂陰祟,將填滿整個明江府。”

  驢棚鋪子里,被嚇得已經不敢隨意走動的老百姓們,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來這里的目的。

  他們不就是因為聽了傳言,說那座大城降臨之后,會有死去的親人還陽重生嗎?

  可現在,他卻陷入到了無盡的擔憂之中,憂心著明江府會不會變作鬼城。

  在暗黑無光的府城之中,他們總覺得有些什么邪祟,就藏在漆黑的夜色里。

  不過,老百姓內心,并非無限制的沉寂下去,一抹光線,照開了他們心里的一絲陰霾。

  “有光,有光!”

  “三束呢。”

  “明江府不是暗淡無光,也許我們想象之中的恐懼,不會到來。”

  的確有光,

  喜山王、樂師、彭升的三尊神格,在吸納了無限的光明之后,反而自己成了光明本身。

  金色的神格,因為吞吐的陽光總量實在太多,自身成了一尊能發出明月之光的物事。

  “神格成月,去。”

  三人朝著神格一指,三尊神格,便分出了先后次序,朝著驢棚鋪子飛去。

  它們像是三顆飛星,掠過了大地后,懸掛于天上,然后相互吸引,凝成了一輪月亮。

  飛星形成的月亮,比正常的月亮,光芒還要旺盛一些,它們本就是陽光所成,只是礙于天上那層厚厚的,還未散去的霧,光亮被遮掩了下來,像是一輪毛月亮,看得并不是很真切。

  但就這層毛毛的月光,卻給了明江府老百姓一些希望——在經歷了黯淡無天光的絕望之后,好不容易徐徐出現的那點希望。

  月亮的光芒并未繼續明亮,但在老百姓的眼中,月亮是愈來愈亮的,因為霧在退散。

  霧,原本就是神力凝結出來的,而月亮也來自神明之力。

  此時,月亮在吸收著霧中的神明之力,就像一只看不見的曼妙之手,將遮掩住牧魂城的幕布,輕輕的掀開。

  一直隱藏在霧中的牧魂城,終于現身了。

  在霧中時,眾人瞧得不真切,以為城池就懸在驢棚鋪子之上,但等幕布掀開來,城池顯出了真面目時,他們才發現,城池離他們,其實有很遠的距離。

  牧魂城所在的準確位置,就在驢棚鋪子以西的三公里處,那里有一座山,名為大幕山。

  大幕山高聳,而牧魂城,便是比山還要高一些。

  “玄導,接下來如何演?”

  佛國主腦,與周玄的心神相連,哪怕距離極遠,也能輕易的與周玄溝通。

  “小腦,讓牧魂城,降臨到大幕山上,然后按照我們的計劃,以牧魂城意志之名,讓百鬼夜行。”

  “那百鬼的影像是何模樣,你想想咱們秘境里的百鬼之母就行了。”

  周玄此時,作為整場彩戲的“導演”,調度著整場大戲。

  這場戲,比尋常演戲、拍片要難得多——戲院導演可以喊“咔”,周玄不可以。

  “收到。”

  小腦得了周玄的指示,便開始將牧魂城的投影往下方移動,制造出“牧魂城降臨大幕山”的畫面來。

  要說墻小姐、工程師,也都沒有在秘境里呆著,都紛紛出來看熱鬧。

  墻小姐此時瞧出了破綻,對周玄說道:“阿玄,不對哦,牧魂城是幽冥之城,這么大的城池降落,有它的宏偉氣勢,而小腦投放的牧魂城,不過是影象而已,影象是形不成氣勢的。”

  周玄卻云淡風輕的說道:“阿墻,你要曉得,所謂的氣勢是什么?不過就是地動山搖的感覺、震聾發聵的響動,外加上降臨的畫面。”

  “老喜、樂師、彭兄三人以神明之力,震動大地,便是地動山搖。”

  “小腦投放出震聾發聵的聲音,便是響動。”

  “然后又有牧魂城降臨的畫面入了明江府老百姓的眼中,這便是畫面。”

  “有聲音、有動靜,有畫面,三者迭加在一起,便是降臨的無上氣勢。”

  周玄坐在沙發上,來了個“戰術后仰”,大喇喇的說道:“什么是真實,無非是耳朵聽見了、身體感受到了、眼睛看到了……我便是利用人的特性,為明江府的百姓,獻上一場‘虛假的真實’。”

  墻小姐本就極聰明,周玄將原理輕輕點破,她便想得明白了,直聽得兩眼冒小星星,給周玄豎起了大拇指:“阿玄,你真是太厲害了,這樣的辦法你也想得出來。”

  她想起了昨夜周玄對他說的——舞臺之上,真實的布景倒還是其次,真正能夠烘托出舞臺規模的物事,是投影與環繞聲,

  這會兒,她可算知曉了。

  工程師心中也對周玄百般稱贊,認為周玄的確是她見過最有天資的“彩戲師”,不光天份高,還敢想敢做,絲毫不怯場。

  這世間絕大部分的成功,成就成在“敢想敢做不怯場”上。

  但這世間闖出來的大禍,也是出在“敢想敢做不怯場”上。

  “阿玄太強了,我和墻小姐不會在往后的歲月里,又遭遇那場長達兩千年的牢獄之災吧?”

  工程師被囚禁東市街的風水陣兩千年之久,她實在是被關怕了。

  畫家、樂師、彭升他們,當然對周玄的手段,也是稱贊,不過周玄卻有些隱憂,對墻小姐說道:“不過,原理是原理,要想形成牧魂城降臨的真實感,還需要我好好調度,不能出一點差錯。”

  如果說萬驢嘯叫、明江無光,只是這場彩戲的前戲、暖場,那么牧魂城降臨,便是這場彩戲的華彩篇章。

  降臨這一步,絕不能出錯,不能讓明江府的百姓看出端倪來,一旦這一步演砸了,老百姓發現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那周玄在后續的準備,便派不出任何的用場。

  “畫面、響動、地動山搖的感受。”

  周玄凝望著小腦就“牧魂城的投影”,一丈一丈的放置到大幕山上去。

  在牧魂城與大幕山接觸的那一刻,“牧魂城降臨”的畫面,便落在了明江府老百姓的眼中。

  小腦又詢問著坐鎮的周玄:“玄導,響動可以制造了嗎?”

  那么大的一座城池降臨是要有巨大的聲音的,而投放聲音的人選,依然是有著人間極速的小腦。

  周玄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著手中的懷表,等秒鐘跳動了八次之后,才對小腦說:“投放聲音。”

  “好嘞。”

  小腦以人間極速,閃現到了驢棚鋪子里,釋放出來巨大的悶響。

  轟隆、轟隆、轟隆……

  聲音一陣響過一陣,小腦不停的變幻著位置,不斷的發出音量、音色均有些差別的不同悶響。

  數十陣聲音,形成了一種強大的聲場。

  這座聲場,仿佛真是從三公里之外的大幕山傳過來的,而明江府的老百姓們,從那復雜的聲場里,聽出了許多情境,

  有些聲音,是巨大的樹木,被恢宏的城池,硬生壓斷的感覺。

  有些聲音,則是山石被壓得崩碎發出的。

  他們甚至還能聽到,城池壓進了山體時,山體受到了擠壓時的黏膩之聲,

  諸多聲音迭加在了一起,讓明江府的人,已經基本相信牧魂城降臨了。

  而讓他們徹底斷掉懷疑念頭的,便是周玄在懷表的秒針又跳動了半圈之后,向彭升、喜山王、樂師下令,制造出了響動。

  三人分工不同。

  喜山王以“神力興風”之法,吹動了山風,朝著明江府的百姓刮去。

  樂師則以“神力震地之法”,整出了地面震動的搖晃之感。

  而彭升則以“搬山之法”,卷住了大量的塵土,碎石,朝著驢棚鋪子打去。

  那些碎石,在老百姓聚集地的前方數百米處,如同殞石落地一般,砸得地上全是坑坑凹凹。

  飛石、山風、地動山搖,等等跡向,仿佛在老百姓里的心里,勾勒出了一幅真實的畫卷——城池降下后,震擋的余波,傳導到了驢棚鋪子,引得地動山搖,而那些碎石也受到了余波的波及,紛紛跳動,像雨點一般的朝著四周散射。

  “降臨嘹,牧魂城降臨嘹,明江府完嘹。”

  “鬼城進了明江,我們都完了。”

  “游神司的游神們,我們這些老百姓可怎么辦啊?”

  所有的老百姓,深深的陷入了幽冥之城降臨明江府的恐懼之中,他們被那洶涌的氣勢感染,絕望感油然而生。

  他們恐懼、他們求救、他們在哀嘆,但是——沒有一個人,去懷疑牧魂城的降臨是虛假的,是人為制造的。

  無論是畫面,還是響動,還是那如雨的飛石、大地的震動,都天衣無縫,仿若就是真的。

  而懸空的游神司燈籠,也在輕輕的搖晃著,他們似乎也分不清楚,這場牧魂城降臨,到底是畫家提前通知的“演戲”,還是真實發生的情境。

  而游神司燈籠的掙扎不定,也給“牧魂城降臨”事件,添加了最后的一份如山鐵證……

  “相信了,所有的人都相信了,阿玄,你真的是一個天才。”

  墻小姐在鐘樓上觀察著驢棚鋪子里,她望見每一個老百姓都噤若寒蟬,便知道了周玄的計劃成功了。

  所有的老百姓,都相信牧魂城真正的降臨。

  工程師也覺得周玄似乎完成了一件神跡——只用虛假的畫面、聲音、大地震動,便成功的模擬出了牧魂城降臨的氣勢。

  而且整場氣勢,挑不出虛假的地方,也就是她在鐘樓上,眼睜睜的看著周玄指揮著“氣勢的模擬”,若是她也在驢棚鋪子之中,只怕她會認為——牧魂城,實實在在的降臨了。

  工程師是個識貨的人,她連對周玄的稱呼都變了,聲線里還藏著受了震驚時的顫抖,問道,

  “玄老板,僅僅是用畫面、聲音、振動,便能做出如此神跡來嗎?”

  而此時,調度完成的周玄,也松了一口氣,亮起了手中的懷表,說道:“哪有那么簡單,想把假相做成真相,便要尊重真實的規律,這塊表,便在給我傳達著規律。”

  “此話何解?”

  工程師有些不懂。

  周玄說道:“簡單啦,畫面、聲音、振動,都有它們不同的速度——人瞧畫面,等同于一束光的運行。

  我們要尊重的現實規律便是,光要快過聲音,而聲音要快過大地的余波,畢竟余波是由于山體在遭遇強力的擠壓而形成,

  這種擠壓,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需要時間,在抵達擠壓的極限后,才開始產生余波。”

  “所以,我用懷表推算,聲音從大幕山抵達驢棚鋪子,三公里的距離,要傳播大約八秒,所以我在八秒之后,才讓小腦發出聲音,

  牧魂城對大幕山的擠壓,大概在三十秒左右,才會產生震蕩的余波,所以我在秒鐘轉了半圈后,才讓老喜他們制造大地震顫,山風掠過、碎石飛濺。”

  “總體而言,畫面、聲音、大地的振動,我按照現實的規律來產生,層次極分明,老百姓便感覺不到破綻。”

  周玄再次“戰術后仰”,笑吟吟的說道:“瞧不出破綻,那便是真的嘍。”

  墻小姐聽到這番操作,腦子都有點迷糊,問道:“阿玄,你這些招都是哪里學來的?”

  “哪學來的?初中物理……人教版……”周玄說道。

  “……”墻小姐。

  工程師聽得直皺眉,她搖著頭說道:“玄老板,你太恐怖了……你比那些彩戲師還要危險。”

  若是周玄的這場大戲,全是通過彩戲師堂口的手段來做,那工程師倒覺得周玄只是彩戲天賦出類拔萃。

  但“牧魂城降臨”,依靠的卻并不僅僅是彩戲師手段,還來源于周玄的學識、對生活、人性的觀察,

  這才是讓她覺得恐懼的地方。

  “跟著玄老板,惹出來的禍,我估計不止關兩千年那么簡單了。”

  工程師哀嘆,而一旁的盤山鷹,遞茶水遞得更勤了,他感覺這次他抱的大腿沒錯——能做出一場大戲,騙過明江府人眼睛的人物,那還能是池中之物?

  “以后抱住大先生的大腿,怎么也起飛了。”

  這是盤山鷹心中的盤算,但他并不知道——這場騙局,并非只騙過了明江府百姓……

  “阿玄,你讓牧魂城降臨了,這一手雖然玄妙,但是——有什么作用呢?”

  墻小姐成了一個好奇寶寶。

  周玄回答道:“你還記得我們這場彩戲的主題嗎?牧魂城降臨,百鬼夜行,鬼門大開,逝者還陽。”

  “老百姓不相信死人能夠復生,那我便做一場戲——牧魂城降臨,這座幽冥城降臨,是為了舉辦百鬼夜行的儀式,這場儀式極危險,

  而明江府之中,有一個大人物出手,與牧魂城意志談判,劃出場地,允許百鬼夜行,但是牧魂城需要做的,便是將祆火之災中,逝去的明江府人,一個接一個的放出來。”

  周玄笑著說道:“牧魂城與明江府大人物的談判、交易,就在老百姓的眼皮子底下進行,你說他們親歷了這樁事情,還會再懷疑‘死而復生”的真實性嗎?”

  墻小姐聽到此處,徹底明了,豎起了大拇指,說道:“阿玄,還是你有辦法,想出了這么一場戲碼,對了,你戲中編排的,與牧魂城談判的明江府大人物……不會是你吧?”

  周玄笑而不語。

  墻小姐又望向了畫家、樂師、彭升、喜山王。

  四人同時指向了周玄,臉上露出了微笑,仿佛在說:不是大先生,難道能是我們?論威望,明江府中的修行者,有一個算一個,誰能比得過大先生?

  “我去談判的戲碼,先往往稍稍,等讓小腦演一出——牧魂城要強行百鬼夜行的戲了,

  這一場戲,會讓明江府人陷入深深的絕望,很殘忍呢,但這種殘忍是必經的過程。”

  周玄端著茶杯,鄭重的說道。

  圍觀著牧魂城的人,并非只有明江府中的百姓。

  天穹之上,有一只天眼,在云層的縫隙中探出。

  “真的降臨了,周玄的意志天書,竟然引動了牧魂城。”

  畢方也沒有瞧出牧魂城的破綻——他在迷霧散去的那一刻,從天眼中便望見了牧魂城的投影,以及那輪由神明之力凝成的月光。

  三神之力,引導著眼睛,它看到的,便是周玄想讓他看到的。

  “周玄,牧魂城是幽冥城,你將如此一座幽冥之城,引入明江府,想完成重建?我看你是癡人說夢——這座城,只會將明江府,變作鬼城,我今晚還真要瞧瞧你的好戲……”

  畢方嫉妒得牙齒都快咬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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