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灑在院里,炙烤著地上鋪著的磚,一陣風吹過,帶來的也是燥熱的氣息。
喪尸不在,林朵朵搖著扇子,隨便啃了兩塊野根,像吃紅薯一樣,然后待在屋里。
她脫掉鞋子,將雙腿蜷縮起來,側身躺在堂屋的小床上。這個角度,可以從窗戶里看到遠處山巒厚重的陰影,連綿起伏的青山靜靜地矗立在那里。
天高云闊,這個困了她二十二年的地方,正在一天天變得陌生,曾經是喪尸,只要關好大門小心翼翼就可以了,如今是真正的末日。
被喪尸鎖在屋里……她想到那家伙說的,眼里不由露出一絲笑意。
一只記仇的喪尸。
不就是以前把他鎖在棚子下面幾個月嘛,不過想想被鎖在屋里,好像也不錯,外面的事都交給他去做,而人類只要被喪尸用鐵鏈鎖著就好了。
她下了床,去旁邊找出了鐵鏈,一頭鎖在腳上,一頭鎖在床腿,坐在床邊低頭看著。
腿稍微動一動,鐵鏈就會輕響,和她當初鎖著喪尸一樣。
拿著鑰匙打開,床腿的鐵鏈成功打開了,只是腳腕這里打開的時候鑰匙忽然折斷,她目瞪口呆,原本無聊的臉上出現一絲慌亂。
琢磨了一下午還沒有打開,外面又傳來敲門聲,「你進來啊!」她還以為是喪尸王回來了。
「我。」外面傳來錢嬸的聲音。
林朵朵頓時麻了,拖著腳上的鐵鏈嘩啦嘩啦走了兩步,看看門口,再看看腳上,咬著牙過去把門打開一絲,「怎么了錢嬸?」
「你在干什么?」老太太有點狐疑地打量她。
「沒事啊。」
「沒事你慌慌張張的,什么聲音?」
「哪有聲音。」
林朵朵面色不變,露出個腦袋,身體藏在大門后面。
「沒有嗎?哦,我想記點東西,來借支筆,你這邊應該有吧……」老太太看著她,這東西很久沒用過了,也用不著,想用一下的時候,家里怎么翻都翻不出能用的。
「噢……」
「沒有嗎?」
「有。」
「那你……」
「我去拿。」
林朵朵把鐵鏈盤在手上,準備關好門去,老太太越看越不對勁,「你在搞什么東西?」
推開門,一眼看見她腳上鎖著的鐵鏈,錢嬸怔住了,瞅瞅林朵朵,又瞅瞅院里,表情瞬間沉下來。
「那小子干什么了?」
「沒。」林朵朵垂下眼,表情平靜,不知道怎么解釋自己把自己鎖起來這種蠢事,鑰匙還斷了。
「他呢?」
「進山了。」
「你……」
「我自己拿著玩,不小心鎖起來的。」林朵朵說。
見老太太不信,她掏出那把斷掉的鑰匙,給錢嬸看看。
錢嬸半晌沒說話,拄著棍子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自己把自己鎖起來,然后鑰匙斷了?」
「是這樣。」
「你鎖自己干嘛?」
研究了一下,錢嬸也沒辦法打開,望了望山那邊的方向,目光深沉。
許久后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沒有開口,只是搖了搖頭,望著她的腿。
「現在這情況還要進山啊。」
「我們準備冬天前,或者冬天的時候燒山,現在山里不安穩了,跑出來的東西越來越多,燒一把,也許能再安穩一段日子。他是去看看情況。」
「也好。」
「到時候我叫他把你那邊的荒草除一除,別蔓延過去就好了。」林朵朵拽著鐵鏈,總覺得有點尷尬。
錢嬸點點頭,沒有多說什么,轉頭又望了望遠處山巒,道:「是該燒一下了,我那邊也不安穩,今年……里面的東西一下就多起來了。」她靜了片刻,又道:「其實最好還是離開,燒一下不頂什么事。」
「走不了。」林朵朵笑著搖頭,「你見過他去年回來的模樣,他都變成那樣了,我只會死在路上。他還是沒有喪尸追。」
錢嬸默然,離開,這個詞說起來簡單,如果那么容易,她們也不會被困在這里許多年了。
「你們想到辦法了?」
「過一天算一天吧。」林朵朵道,「到處都是這個模樣,去哪里不一樣呢?」
「有決定就好。」
錢嬸看了看她,以前她從來都是暗系的衣服,灰布褲子遮得嚴嚴實實,從頭到腳,連袖口都扎緊,現在終究是有些不一樣了。
末日臨近之時,人都會做些改變,災難前的人是,災難后的人同樣也是。
「有時間把你父親安葬了吧,他應該也不想一直這樣子。」錢嬸忽然說。
林朵朵低著頭。
「有人陪,就放過他吧。」錢嬸道,「其實他們早就死了,就留下個軀殼在那里,該認清了,那不是他們,只是有他們的樣子。」
「好。」
林朵朵應了一聲。
「財叔我也會把他安葬的。」錢嬸搖了搖頭,「有空讓……他去我那邊幫忙挖個坑。」
「嗯。」
借了筆,她就離開了,走出去一截,又回頭看看,林朵朵站在門口望著她,又好像在望著大山的方向,風吹起那個女孩的頭發,一老一少,她們在這樣的環境下相伴了很久了,但那一天終會到來。
錢嬸收回目光,最終在夕陽下越走越遠,回到了那個幽深而暮氣的院子。
屋里財叔蒼老的身體沒有多大力量了,只能輕輕搖晃。
她坐在椅子上,望著財叔,這個當年在喪尸爆發時,護著她從城里一路逃出來的人,喪尸爆發前的那一幕幕,仿佛上輩子的事了,她低頭看了看手里泛黃的照片,這是當初拜托林朵朵從城里的家里帶回來的,上面的財叔意氣風發,笑容肆意,一只手攬著年輕的她。
她考慮很久,低下頭鋪開一張紙,下筆的時候,生澀的可怕,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仿佛初識字的孩童,她苦笑了一聲,確實是很久沒動筆了。
「被喪尸咬到腳腕,是感染最慢的……」
她寫寫停停,外面逐漸的天黑了。
最終放下筆時,已經寫滿了半張紙。
錢嬸坐在黑暗里,面前是枯槁的財叔,身后是夜色深沉的門外,她在災難前活了二十多年,在災難后又掙扎了二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