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深秋,夜間霧氣漸起。
魚市口,門牌下,少年仍舊被吊掛著。
殺一儆百,震懾人心。
“該死,真是晦氣,憑什么那幫家伙能和八爺去吃酒,我們就要守著這個臭小子喝西北風?”
“誰叫你小子也舍不得孝敬八爺呢,這苦活累活自然只能由你我這樣的窮鬼來做了。”
“他娘的,這些臭打漁的,渾身榨干了也沒幾個錢,虧今兒我還起了一大早,去那老楚頭船上一搜,好嘛,就一些破家什,好不容易搜出兩三吊錢,還都給八爺收走了,我是一個子也沒分到。”
“你就知足吧,得虧這小子撿到的只是一本普通拳譜,要是他真的撿到什么神功秘笈練成了,這趟我們都得沒命,就像三年前的那個老許頭,好家伙,你是不知道,他下手多狠,那金魚幫的三小姐……”
一旁的小桌上,兩個銀叉幫幫眾正在抱怨。
對于這種事情,各幫各派早就有了一套完善的流程。
首先是監察,通過各種行為痕跡來監察異常,若是無端端的發了財或者做出某些不符合常態的行為,打漁的不好好打漁,種地的不好好種地,而是偷偷摸摸的打什么拳,練什么武,那不用說肯定有問題。
隨后是檢舉,幫派的人力物力有限,自然不可能時刻監管所有人,所以只能采用檢舉法,眾人互相監督,一有問題立馬上報。
最后則是拷打,得到線索之后,立即抓人,嚴刑拷問,無論如何都要把對方的秘密挖出來,并且順帶抄家,殺人滅口,不留任何隱患。
如果實在挖不出來,就把半死的人當魚餌拋出去,看看能不能釣上什么魚。
現在,就是“釣魚”階段,將這楚家小子吊在這里,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意外收獲。
有自然最好,沒有也沒關系,反正不費什么功夫,無本萬利的事情誰不喜歡做?
就是苦了他們這些小幫眾,大半夜還要守在這里吹風,并且……
“我跟你說,干我們這一行,風險也不低,金魚幫知道嗎,當年就是因為干我們這活兒,結果引出了一個大家伙,一夜之間把金魚幫上下屠了個干凈,這才有我們銀叉幫上位。”
“真的假的,這么危險,那幫主怎么還弄這些事情,不怕跟金魚幫一樣?”
“你知道什么,你以為這種事情我們幫主能做主嘛,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大人物呢,所以啊,我每月一發銀子,立馬就去快活,省得人沒了銀子還在,那可就虧大了。”
“這……”
“砰!”
議論之間,驟見飛石破空,二人應聲倒地。
隨即,夜色濃霧之中,一人飛身而來,彈指射出一道真氣,將吊掛少年的繩索擊斷,再將落下的少年接住,抄在腋下,轉身便走。
片刻之后,洞庭湖上,一艘烏篷船上。
“唔!”
楚河眼皮一抽,悠悠醒轉,立時感覺周身劇痛無比,唯有背后陣陣溫暖。
“我這是……?”
“別動,我在為你療傷!”
楚河心驚,欲要起身,卻聽話語傳來,似有莫名的魔力,讓他不由自主的停住了動作。
雖然不敢動作,但卻能打量周遭,楚河動著眼珠左右掌握,發現自己正坐在一艘烏篷船上,周邊乃是熟悉的洞庭湖中。
安全了嗎?
熟悉的環境,讓楚河心中一松,但很快又被悲憤充斥。
他原本只是一個漁家少年,與老父在洞庭湖打漁為生,飽受欺凌,困苦非常。
一日,機緣巧合,他拾到一本武功秘籍,不,根本算不得什么秘籍,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拳譜而已。
雖然只是一本普通拳譜,但對一名漁家少年而言,仍舊是跨越階級,改變命運的希望。
所以,他瞞著自己老爹,偷偷練習拳譜上的拳法,不識字,就照圖練,拼著命的想要練出武功。
結果,武功沒練出來,銀叉幫先來了。
原來是銀叉幫的狗腿子,同為漁夫的張三瞧見了他偷偷打拳練武,所以上報給了銀叉幫的管事。
銀叉幫一聽有人偷偷練武,立時就坐不住了,帶著大隊人馬沖到他家船上,將他們父子賴以生存的漁船翻了個底朝天,搜出拳譜還不夠,還砸了家什,奪了錢財,甚至活生生打死了他父親。
如此,這些人還不滿足,抓著他嚴刑拷打,非要逼他把其他撿到的東西也交出來。
可他哪里有其他東西,他當初就只撿到一本拳譜而已啊。
但銀叉幫的人根本不管這些,嚴刑拷問將他打了個半死,接著便拉到魚市門口吊了起來,根本就不打算放過他。
要么不做,要么做絕,這就是銀叉幫的作風。
這個時候,楚河才意識到,自己行為多么天真,多么愚蠢,不僅害死了自己,還害死了老爹。
那些人,根本不會和你講道理,因為你只是一個賤民,一個卑賤如草的賤民。
只要你有嫌疑,只要他們認為你有嫌疑,那他們就會向你動手。
先敲骨吸髓,再趕盡殺絕,不留任何隱患。
講道理?
擺證據?
你是什么東西,也配和我講道理?
楚河終于看清了現實。
可惜……太晚了。
他已經失去了一切。
楚河心神恍惚,悲痛欲絕。
就在此時……
“喝!”
一陣奇異真力自背后傳來,注入身體四肢百骸,讓楚河感覺如浸泉水一般,遍體舒暢,劇痛漸消。
如此這般,不知多久。
那股奇異真力緩緩散去,楚河也自夢幻中回歸現實,驚慌失措的查看起自己身體,結果發現許多鮮血淋漓的傷口,如今都已結上了疤,
“差不多了。”
許陽放下雙手,望著不知所措的楚河,問道:“感覺怎么樣?”
“好,好……”
楚河愣了一會兒,隨后才反應過來,急忙撐起身軀,跪倒在地:“多謝老神仙救命。”
此刻的許陽,一身蓑衣,未帶斗笠,頭上白發蒼然,面上溝壑縱橫,看來就是一個漁翁老叟。
但楚河知道,這般手段的人,絕不可能是一個普通的糟老頭子。
必定是神仙,不是神仙,也是異人。
必須抓住!
看著跪倒在地,連連磕頭的楚河,許陽搖了搖頭,平靜問道:“你想報仇嗎?”
“報仇?”
楚河眼神一凝,抬起頭來,隨后又猛磕在地:“想,做夢都想。”
“好!”
許陽點了點頭,也不廢話:“我傳你一門武功,若是練成,報仇不是難事。”
“武功?”
楚河一怔,隨即驚醒:“多謝老神仙,多謝老神仙。”
“我不是什么老神仙,就是洞庭湖上,普普通通的一個釣叟而已。”
許陽搖了搖頭,平靜說道:“你愿不愿意當我這釣叟的弟子?”
“愿意愿意,楚河愿意。”
楚河跪在地上,連磕響頭:“師父在上,受弟子楚河一拜。”
“很好,起來吧!”
許陽一笑,將他扶起:“你我緣分,只在今夜,你能領會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今夜?”
楚河一驚,不明所以。
許陽卻不解釋,直接說道:“我現在傳你武經功字卷,助你運行內功心法,此乃修行根本,一切由此而來,不可懈怠,細心體會!”
說罷,兩手抬起,與他對掌,以自身之真氣助他運行功字卷心法。
如此這般,不知多久……
“很好,你的身體已經記住了武經心法的行功路線,只要你勤勉不輟,努力修行,終有一日能生出內力,練成真氣,乃至凝真成罡。”
許陽放下雙手,看著滿臉錯愕的楚河:“武功武功,只有功力可不行,還需要武技配套,才能與人斗戰搏殺,所以,我再傳你一門斗戰之技,你慣用什么兵器?”
“兵器?”
楚河一怔,不知所措。
他一個漁家子,哪有什么慣用兵器。
許陽也不在意,隨手一招,便見一把漆黑魚叉飛入手中:“魚叉會使吧?”
楚河連忙點頭:“會會會。”
“那我就傳你一套叉法!”
“看好了!”
“魚叉,乃長柄尖刺兵器,可如槍刺,又有兩股,可架可鎖……”
“這套武功,名為鐵叉八法,只有八招,化繁為簡,大巧若拙!”
“你若練成,配合功法,尋常武者絕非對手!”
言語之間,許陽手握魚叉,在這烏篷船上,方寸之間施展開來。
只見鐵叉漆黑,在他手中卻是銀光飛泄,奪人眼目,方寸之間逼出萬分兇險,招招式式,樸實無華,但卻行云流水,酣暢淋漓。
雖然無法理解,記憶中也沒有相關認知,但看著許陽的動作,楚河腦中還是經不出冒出了一句話來。
技近乎道也!
片刻之后,銀光盡泄,許陽提著魚叉,輕笑問道:“看清了嗎?”
楚河沉默了一會兒,才會才怯怯說道:“沒,沒有。”
“那再來,慢一點,注意了!”
“是,師父!”
楚河正襟危坐,全神貫注。
許陽也重新動作,鐵叉在手,如筆縱橫。
“來,換你來練。”
“姿勢不對,手臂發力,帶動手腕,貫透五指,才能真正握緊!”
“你用的叉,不是棍,大開大合,橫掃千軍不適合你,要如蛇如龍,快準狠,點叉刺……”
“腳步不要亂,配合身體,內功自運……”
如此這般,半夜過去,楚河終是承受不住,癱軟下來,氣喘吁吁。
“差不多了。”
許陽望了他一眼,也未繼續逼迫,只拿出一本書來:“這是我手書的武經,內中除去文字功法,還有人體行功圖,剛才教你的鐵叉八法我也繪寫在后,不明之處,自行翻看。”
說罷,便將書本交給了他。
“師父!”
捧著那嶄新的書本,楚河愣了一會兒,隨后才反應過來,連忙跪倒在地。
“弟子錯了,弟子不應該偷懶,師父不要拋下弟子,我一定改,不,我現在就繼續練。”
“并非如此。”
許陽搖了搖頭,止住他動作:“我方才說過了,你我之間只有今夜一晚的師徒緣分,如今緣分已盡,自要分離。”
說罷,便將他扶起:“最后還是一事,你要銘記于心。”
“這……師父請講!”
“不成真罡,不要報仇。”
許陽搖了搖頭:“以你的資質,若無機緣奇遇,想要成就真罡,起碼得十余年苦修,你要按捺住心思,不要自不量力,前去送死。”
“真罡?”
楚河一怔,小心問道:“那銀叉幫有真罡境界的高手。”
“不清楚。”
許陽搖頭,漠然說道:“但我知道三年前的金魚幫有,這銀叉幫想來也不會太差。”
楚河神情一肅:“知道了,弟子銘記于心。”
“不止于此。”
許陽搖了搖頭:“你練成真罡,報仇之后,絕對不能衣錦還鄉,大肆炫耀,最好低調行事,或者直接遠遁千里,再也不要回來。”
“這……又是為什么?”
楚河滿眼不解。
許陽一笑:“三年前,金魚幫,也因為你這樣的事情,惹出了一位神秘高手,以至于一夜之間,被這個神秘高手滅盡滿門。”
“這……”
“你知不知道,滅掉金魚幫后,這個神秘高手哪兒去了?”
“哪兒去了?”
“死了!”
“這……”
楚河一臉錯愕,難以理清關系。
許陽解釋說道:“這個世界的水很深,銀叉幫只是最淺的那一層,甚至只是一個魚餌,你吞掉了它,那釣魚的人自然會發現你的存在,也自然會派出更強的人來處理這件事情,那滅掉金魚幫的神秘高手,就是這么死的。”
“這就是,打了小的來大的,打了大的來老的,環環相扣,已成體系!”
“你明白嗎?”
“這……弟子明白了。”
楚河這才醒悟過來,連忙跪倒在地,拜謝說道:“師父大恩,弟子無以為報,若有來世,必定做牛做馬……”
“不必了!”
許陽搖了搖頭,輕笑說道:“只要日后,你惹出禍來時,不把為師說出來就行了。”
說罷,也不管對方反應如何,轉步一縱,飛身而去,轉眼便消失在了洞庭濃霧之中。
“師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