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辰走到他這法壇旁邊,踹開已經散了一地的木屑,找了一塊干凈平整的木板,撩了一下衣服坐了上去,撐著下巴看著眼前半死不活的書生。
書生也抬著眼睛看著左辰。
一雙眸子里流出許多復雜的情緒。
難說吃驚,更多則是茫然。
“你說我這手段像京師,你見過他?”
書生沉默幾秒,吞咽口水:
“我實話實說,可能活下去?”
“不能。”左辰搖頭:“我來徐州走了一路,每碰到處荒地,里面就會蹦出個王八蛋,這些王八蛋還都是勿相忘的。我又這往下追查,發現這些小王八蛋上面有個大王八蛋。
“這大王八蛋就是你。”
書生:“……”
他話在喉嚨里卡了很久:“這說法很新鮮……挺貼切的。”
又問:
“那可否給我個痛快?”
“我沒有剁手扒皮的習慣,也不會拿你靈魂練什么鬼祟法寶,讓你死就直接摘了你腦袋,你要是運氣好,說不準還會有人給你收尸。”
聽了左辰這話,書生卻似乎是放心了不少:
“你可是難得的好人。”
左辰:“……”
行吧,這世道殺人之后不侮辱尸體都算是好人了。
“我最后再問個問題,道長你能回答我,我便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問吧。”左辰道。
“……你有京師的本事,應該能看到功德和業債。我身上業債厚嗎?”
聽了書生這話,左辰臉色反而變得有點奇怪:
“我都說了伱是頂尖的大王八蛋,你猜你業債厚不厚?你要是福德高深我還不殺你了呢。殺了反倒壞了我的功德。”
“呵呵……”書生這似乎早就知道如此閉上眼,垂目一會,道:
“道長你想問什么。”
“本想先問你們勿相忘到底是干什么的,之前有個捉刀找我麻煩,被我解決之后說你從天上引下來了個什么東西,這些我都想問。可你似乎見過京師,我更好奇,你先同我講講他吧。”
“我其實沒見過京師,只是我們大教主同我們說過他。”書生道:“吐氣可暖三月。你和他別無二致,又強的離譜。我便猜你同他有關系。不過我對他的了解僅限于此,京師已經失蹤快一個甲子了,我歲數都沒那么大,怎么可能了解他?”
左辰腦子里不由得冒出來了之前掉了腦袋的老道士。
只可惜那位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連靈魂都沒了,自然也沒辦法回去請教他。
“說說你們勿相忘吧。”
書生聽到這話,卻是沉默了起來。
“怎么?不想說?”
“倒不是。”書生搖頭:“大部分事情我也不解全貌。只知道勿相忘是很早之前傳下來的門宗,主旨是救天下保江山,上面有個大教主,大多謀劃都是他來做的。”
“你們?救天下?”
左辰沒忍住噗嗤一聲笑的時候。
書生嘴角微微抽動。
“我想起了高興的事。”左辰擺手:“你繼續。”
書生稍稍有點窩火,但還是繼續道:“你要問我為啥要來徐州,為啥要把這里搞荒,我只能告訴你,我們接到的命令如此。大教主從不告訴手下為什么要這么干,只告訴他們該干什么。哪怕我已經在勿相忘中位置不低,卻也是如此。
“其他隱世門宗,我也能同您說道說道。”
“講。”左辰被勾起了興趣。
“除我們勿相忘之外,還有幾伙門宗,流竄于乞兒幫內有一伙叫小歡喜的,平日行事只為自己愉快,哪里有樂子便去哪。下賤的很。
“順著幽州再往北有伙人稱守關人,神秘兮兮,也不知道守著什么東西。在江湖上露面很少。
“京都內有個書樓,是士人世家堆成的,算是擺在明面上最顯眼的門宗,手段卻不怎么光鮮亮麗。最喜好背后下黑手。
“至于其他的,閑散雜門太多,各色古怪本是數不勝數,但恐怕都入不了道長你的法眼。唯獨有一伙特殊的摸金,自稱歸鄉,古怪又有本事,疑似拿了京師的傳承,但不好找。”
“你之前懷里那木牌又是什么?”左辰想了想,只覺得剛才和書生交手中這玩意給他的印象最深刻,就問了一句。
“那是大教主賜給我的寶貝,你就別想了,已經用完了。”
說完,閉嘴,不再發聲。
左辰挑眉,只覺得有意思。
明面上藩王格局,私下來里還有這么多稀奇古怪的門道流竄。
這些消息一般人恐怕都拿不到。
果然這“大師爺”是個寶貝啊。
左辰看向書生的眼神變得慈祥,就像是在看著一個和藹可親的死人。
書生被盯的雞皮疙瘩往外冒。
眼見自己命不多時,書生卻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來:
“之前那捉刀已經和道長你說我引下來‘道’的事情了?”
“說了。”
書生表情變得奇怪,有點像是幸災樂禍:
“道長,我們大教主說過,京師修煉的是功德法,不能濫殺無辜,也不能違背天道,否則有損功德,實力大削。
“我來徐州的時候,大教主給了我幾塊特殊的木牌,讓我到徐州中心部分開壇做法。我按八卦位放好幾個木牌,點了七星燈,結果就從天上掉下來個東西。
“那是大團的肉,不成人形也不成獸形,卻能吃徐州一州的靈炁!
“最關鍵的是,這玩意兒滿身的功德,是天道的代行!
“我們大教主管這東西叫:大荒!”
書生眼見左辰不說話,嘿嘿兩聲:“道長,你如果想救徐州,撈這么一筆大功德,就必須要和道對上。我知道你本事大,要是開壇做法,一團肉大抵不是你的對手。可你就算真斬了他,你不光不會賺功德,反而會扣一大截!
“因為那是天地大道,是老天爺的意思!老天爺讓這徐州荒!道長,你可有違逆天道的打算?”
聽著書生的話,左辰臉上原本還愜意的笑容卻是也慢慢消失,目光陰沉了下來。
“道長,我原來身子骨弱,進入了勿相忘才學了一身本事,越變越強。因而也最敬重強者,你能輕易打敗我,哪怕你接下來要殺我,我也覺得你本事大,你沒錯,我活該。”書生道,語氣誠懇:“我敬重你,所以我勸你別趟這趟渾水,救完這批人之后就趕緊離開。這老天爺可壞透了,這大梁也爛透了,人間不值得你出手。”
他語氣是真的誠懇。
“可我道心不順。”左辰忽然道,打斷了書生的話。
他垂目看著書生,道:
“看徐州大荒,我道心不順,道心不順修道便不順。你引下來那玩意,我肯定會去看看。至于你……”
左辰把手按在他頭上:“之前已經承諾了,便給你個痛快。”
書生本還在想說些什么,最終卻還是閉上了眼睛。
他只覺得頭頂微微一麻,便再沒有了任何意識。
左辰也收回了手,腦子里卻不由得回想起了剛才書生說的話。
一大團肉便是“道”?
世道亂了,天道也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