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行腳商人看到自己胸口浮現的文字之后,他先是微微一愣,隨后便從胸口升起了一股難以抑制的憤怒感。
在江湖上行走了這么多年,他哪里不知道自己這是著了道!
當初大教主讓他過來,向他承諾的是整個大陣皆由他控制,他可以置身于度外只用陣法攻擊道人,而自己不入其中,不會被陣法影響。
他對大教主忠心耿耿,自然是相信了對方的話。
沒想到自己竟然就是最后一個補位的。
而且還是三項俱全!
你說我貪也就算了,我確實貪這天下權利,確實貪這萬寶萬財,為的是貪心我會做法寶,我會養邪物,我會害那百人千人萬人!
你說我嗔也就算!我脾氣確實不好!因為一點點情緒問題,我能怒殺一人,我能滅他們一家全口只為我心中暢快!
可你說我癡?
我哪里癡!
我何處癡!
伱就要用我補這個癡位!
心思越怒,越想越煩。
行腳商人心頭煩躁大盛,而也就在這一刻,他那“癡”字也終于明亮起來!
便是忽然覺得全身上下陣痛不已,抬手一看,發現自己的血肉正在飛速煙消云散。
正被身旁漂浮的黑色影團吞噬!
心頭大慌,求生之心生了滿頭,急色匆匆朝著自己的竹籃方向撲去,在里面左翻右找,試圖找到能讓自己留住一命的寶貝。
可一切已經晚了。
霎時間,無光的黑暗如雷迸發,眨眼之間就籠罩了整個院子。
行腳商人的身體也被一瞬間包裹了進去。
他張大嘴巴,只覺得全身上下盡是痛苦,兩只眼眸都向外瞪得突出!
憤怒的咆哮自他喉嚨深處擠壓出來,響徹在這無光之地:
“狗娘養!你不得好死!!”
隨后便被吞沒,煙消云散。
如若是野獸嘶吼般的陣響傳來,澎湃的黑氣向外蔓延,眨眼之間竟像是于地面之上打了一口溢水的井,黑色的浪潮以整個賭村為原點怦然爆出,向著四面八方涌去。
已經把所有誤入村中的普通人聚在一起的彩衣正在大河邊上讓普通人上船,有幾個彩衣在船上面用劍挾持著開船人,有幾個在船下指揮。
直到最后幾個老弱病殘還未上船時,滾滾洪流之聲已從背后響起。
主體彩衣回頭一看,臉一下就嚇白了。
“這是什么玩意啊!”
便是立刻轉頭一揮胳膊:
“姑娘們!快帶著人上船!”
剩下的幾個彩衣左右手拎著老弱直接朝著船上沖去,完全不敢有任何一絲耽擱。
彩衣也跳到了船上,只剩下一俠客打扮的“彩衣”站在船下。
便是原地助跑兩步,直接一個騰空起身,猛地一腳踹到了船尾巴上!
“嘭!”
震響傳來,整艘大船隨波紋入江,朝著河對岸的方向行駛過去。
等到踹完這一腳之后,空中的俠女彩衣才眨眼之間變成了個小豆丁,在下墜的過程當中收去了法身,變成了一顆黃豆,落到地面上。
然而船只起步速度實在是太慢了,而那黑水的洪流卻似如浪潮一樣,奔流不止,眨眼之間竟已經快要追上這艘大花船了!
這怎么辦?
船上的彩衣已經徹底萬策盡來,憑她的本事根本不可能攔得住這股吞天大浪!
忽的,彩衣感覺腳下船只微微一顫。
再一抬頭,竟發現那河邊土壤拔地而起,地下山石之土如巨人一樣伸張軀干,半息之間就構成了一堵高高的石墻!
“轟!”
黑水轟于墻壁之上,整片石墻上方符光一閃,竟是生生把那黑水壓了下去,圍在了墻中。
抬頭一看,見左辰已經漂在了半空中,手壓法訣。
這土法墻訣顯然就是左辰的手筆!
這才放下心來,彩衣轉頭對著船上船夫高喊一句:
“不想死就趕快開船!”
那船夫臉色嚇得慘白,也只能老老實實的聽話,帶著一船人朝著河對岸行去。
直到現在,彩衣才松了口氣,手中縮地符箓已經消耗殆盡,化作飛灰。
從沖出去到救人一共也沒有多長時間,要不是道長給了縮地符箓,她真未必能把人給救出來。
左辰眼見著村中無辜者皆然退去,才欲將目光重新投回了這一片黑色浪潮之中。
他能感受到這片黑色浪潮當中所傳來的惡意。
這便是……
苦海!
沒有任何壓迫感,也看不到炁息,這似乎只是一個單純的“自然現象”,卻連左辰這種修為都覺得危險。
而這苦海的深處,似乎還有著什么別的東西。
剛才自陣法啟動,左辰就能感覺到這陣法雖然確實有著不錯的殺傷力,但強度還不夠。
全力運轉的陣法可以斬掉煉氣期巔峰,甚至傷到初入筑基,卻根本不可能威脅到他。
便知道運轉陣法的核心目的應該不是為了殺伐。
而是似若藥引,去引出某些本身就極為強大的東西!
“啪…啪…”
半空傳來錘木碰撞聲,細細來聽,是那僧人寺廟敲打木魚聲。
點點敲響,蕩于云間,小村外傳,順著風飄到了整片密林,也飄蕩到了左辰的耳朵當中。
“佛告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
“應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眾生之類。”
非男非女佛聲吟唱自這一片黑水苦海下傳來,水霧當中瀑布橫流,雖為小譚,卻似若千丈。
自有諸天佛陀盤坐,唱詩念經,或手持蓮花,滿目慈祥,或腳踩業火怒目而視。
“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
苦海二分,巨大的龐然身影自其中撐起身體。
那身影巨大且龐然,又朦朦朧朧,好似被籠罩在了一團霧中,看不清樣子。
祂滿身漆黑,內部卻又帶著滾滾紅光。
似如當時的紅色道人那般。
無悲無喜無識無意無形,舒張身體便是梵歌齊唱。
他像是剛剛睡醒的孩子,正睡眼惺忪著,茫然的看著世界。
它的炁息攀延而升,于左辰視野之中,已經遠遠超出了當時的紅色道人。
當然,自修為道行上而言,尚未和紅色道人交手之前的左辰面對這玩意兒恐怕會覺得有些棘手。
而現如今已看到了元嬰之影,左辰自有信心在一柱香的時間內將其徹底鎮壓。
麻煩的是……
重新將目光垂下,看到那已經深邃到無法透過目光的苦海。
左辰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喚出來的那些石壁正被苦海浪潮沖擊,上方的符箓飛速被削去力量,甚至腐敗墮化,向著狂亂和原始轉化。
滔天黑浪當中,數不勝數的人手齊齊上揚,似乎是想從這無邊地獄當中爬出。
“可渡我過苦海!”
“渡過過苦海!”
“苦海!”
撕心裂肺的慘叫從那苦海當中傳來,剛才被吞噬的人。
他們并未死亡,而是已經化作了另一種生物。
自苦海中沉浮,永墮其中。
這是污染。
這些生靈一旦被釋放出,會化作如滅人之災,而被苦海吞噬之物,又會化作其中惡靈,可謂源源不斷。
殺這九厄行者不難,可左辰開壇做法聲勢浩大,苦海難圍,容易決堤。
得盡快解決九厄,然后想辦法處理這片苦海!
心念透達,左辰干脆直接捏出天羅地網的法印。
黑云壓住整個長空,越擴越大,近乎將這附近密林全部包裹住,甚至那臨森城的天空都昏暗了起來,驚的城中百姓以為要下瓢潑大雨,連忙收好了自己衣物。
而于天上,雷霆轟轟作響,在那黑云之上似是有漁夫拋下大網,九雷成橫,九雷成豎,落空而下,朝著那九厄行者方向蓋了過去。
如此景象,九厄行者也察覺到了異常,頭部位置似是上昂,他身上也生出漆黑枝丫樹干,像是有一顆通體純黑的巨木正在它體內徐徐生長。
這巨幕眨眼之間,便似若一顆參天古樹般,整個樹冠對準那空中雷網便迎了上去。
兩者交撞,大地震撼。
本已經到了對岸的大花船上正在往下走人,澎湃的氣浪便直接順著河岸對面奔涌而來,眨眼之間就掀起一陣大浪,險些將船掀飛。
村中早已是亂作一團,還有人敢在這繼續呆著,便是叫的叫、跑的跑,一股腦的鉆到林子里面想往出逃。
那些拿了大災銅錢的更是滿身霉氣,有些被人撞倒之后,直接倒于地面上被眾腳猛踩,有些則是鉆入林子當中,便再也沒有出來。
現在卻已是沒人再在乎這個。
便是都驚駭的看著遠處天崩地陷般的景象,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
左辰能感受到天羅地網似乎出現了一瞬的阻礙,周身靈炁輕轉,翻手為掌,向下一壓。
空中雷網便是如同泰山一般,猛然下墜。
黑色古樹立刻發出了不堪重負的破裂聲,層層木屑向外蹦出,傾之而斷。
這雷網也飛速的包裹住了整個九厄行者,左辰將手心向上,攥拳。
如是漁夫收網一般,雷網也快速合而為一,裹住了九厄行者的身體。
轟雷爆鳴,白光乍現,與斗法交界處傳來了劇烈爆炸,火光瞬間就籠罩了巨大的黑色身影,將其包裹在其中,熊熊燃燒。
術法交錯也讓周圍生出了淡淡異象,左辰似乎看到好像有些東西從九厄行者所處的位置溢了出來。
霎時之間,宛若浪潮一樣的霧氣直接向著左辰的方向奔涌而來。
左辰身邊頓時盛開層層花朵,將這些霧氣擋在身體外。
然而馬上左辰就發現這并非是攻擊。
而是……
一種情緒?
左辰似乎感覺到了痛苦和掙扎。
皺眉,掐算,發現四周的炁仍處于可控狀態,左辰便未直接出手蕩平周圍濃霧,而是更向著深處踏出了一步。
腳步踏在虛無之中,面前卻忽然吹來一陣清新的風。
霧氣散開,出現在左辰面前的并非是一片災厄的末日。
而是一望無際的草原。
清風拂面,暖陽當空,蟲鳥輕鳴,地平線的盡頭有著一座高大的山峰,被云霧籠罩。
這是……
九厄行者的記憶?
念頭剛響起,便忽地聽到背后傳來了聲女子的輕喚:
“道友,稍等我一步。”
微微側頭,忽地發現背后有個身著白紗的女子,腳踩蓮花,向左辰方向緩緩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