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光、熱,還有破裂的白玉一并在笑面佛的手中炸開,發出怦然的響聲。
“碰!”
笑面佛只覺得手心當中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再一看掌心,整個手掌都被炸的稀爛,只剩下了層層白骨和倒翻出來的血肉,還有夾雜在血肉中間的滾滾黑流。
原本握在手中的白玉已經消失不見。
胡文的身影也直接出現在了笑面佛的身邊,像是被某些巨大的力道所推搡,直直朝著苦海的方向落去。
胡文修為仍是后天巔峰,哪怕是脫離了這場大夢,也不可能掌握浮空托身術。
墜落下去,胡文將會直接落入這苦海當中,進而被其污染。
然而就在這一刻,他的身下忽然出現了一層純白的乳光,將他托了起來。
竟是一只狐貍從夢中走出,用尾巴拖著胡文,拉著他離開。
剛從夢中驚醒的胡文下意識的用手搭在了這狐貍的身上。
他看到了狐貍的樣貌,只覺得其長得清秀,又是萬分熟悉。
“良哥?”
胡文呢喃一聲,狐貍側頭看他一眼,一言不發的前進。
“已是夢中惡鬼,還妄想救人!?你給我回來!”
事情已經脫離了笑面佛的控制,無眼的惡僧心頭煩悶難忍,便對著胡文的方向伸手,運作起道行。
佛珠微微作響,苦海濤濤浪潮也是涌起,匯聚成了一只巨大的黑色手掌,對準胡文方向抓了過去。
然而這海流僅僅只有一動,一道雷光就自空中閃過,將整個黑水貫穿,打成了滿天的碎花。
左辰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絕天斷地大陣,飄飛于半空當中,飛速靠近拖著胡文的狐貍,前去接應。
看到左辰從大陣中出來,笑面佛心頭便是一沉。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把胡文拿回來了。
便打算靠著最后的余力操縱著青丘大山砸過去!
笑面佛手中掐起道訣,卻也就在這一刻,他感受到了一股僵硬的阻力。
“這?”
青丘大夢正以一種迅猛的速度脫離他的掌控,而笑面佛似乎發現,這青丘大夢當中,好像有什么東西正緩緩醒來!
猛然回頭。
太陽照應在青丘大山上,將整個青丘山都映的明亮。
連綿的山峰上,層層的樹影間,一雙雙眼睛正緩緩睜開,從夢中清醒。
他們身上纏著鮮紅氣息,他們渾身上下裹著通透黑色,他們早已被苦海所污染。
然而,他們卻保留著最后一絲神智。
被苦海所浸染的青丘仙們沒有任何的遲疑,他們點燃了自己最后的夢,化作滾滾烈火。
殘夢燃燒,火焰悅動,作為外來者的笑面佛能抵抗得住如此大焰?
他被灼的作痛,燙的慘呼,身影閃爍,似乎都難以維持存在。
燒遍了滿山的火焰之中,有一穿著宮裙的女子,提著花籃,緩步而出。
她的裙擺在燃燒,她那一縷黑色秀發在燃燒,她那狐貍樣的耳朵和尾巴也燃著火焰,燒得四面通紅,燒得陣陣作響。
坐在白狐影子上的胡文回頭,看到了那女子,嘴唇微顫,似乎在說些什么話。
可這浪聲太大,風聲也太大,他的聲音傳不出去,盡數被苦海吞沒。
他能看得出來,那并非是他真正的娘親,而是滔滔清秋大夢當中的一片殘像,是他娘親活過的證明,是青丘仙最后留在世上的東西。
也似乎是感受到了胡文的目光,青丘樓媚的殘相看向了他的方向,露出出了一個釋然的安心笑容。
隨后,翻手指向笑面佛:
“腌臟賊人,趁著主人不在,倒是跑到家中來偷東西。”
伸出手指,輕輕一彈。
本在迷夢當中躲著的笑面僧立刻受到了股股壓力。
他臉色接連變化,忙在大夢中間左右逃竄。
可此刻的笑面佛才發現,不管什么地方,皆是青丘仙,這青丘山上,他又豈能逃走?
僅僅三四次呼吸,笑面佛的就被直接拋出了大夢,虛化的身體也在這一瞬間凝實起來。
空中倒飛的笑面佛堪堪停下身子,他咳嗽了數聲,正待說些什么,忽然感覺自己手掌傳來陣陣炙烤疼覺。
這火焰非是燒肉體,而是灼靈魂,僅是在頃刻之間,就徹底包裹住了笑面佛的身體。
身上傳來灼心的疼痛,笑面佛一動不動。
他緊盯著自己手掌,一言不發。
為此一役,小歡喜籌劃了二十年。
用降頭術修改身軀,以便更長時間適應苦海。
在幽州布局,確保能夠繞過北部要塞,進入到這苦海內部。
去井州哄騙,牟利已求穩妥。
在滔滔大浪當中費盡心思搜尋,終于找到這青丘大山。
在山中開壇做法,引出外泄的青丘大夢。
取了上古遺留的最頂級法器,只為駕馭這一方苦海。
二十年時光匆匆,時至今日終于鋪墊完成,卻遇到了那道人。
“道士……道士!若是沒有你!青丘大山早已撞上了絕天斷地!道士!道士!若是沒有你!千般謀劃又豈會落得如此下場!”
笑面佛擠出最后的力量:
“濤濤苦海大浪,我看推得得推不得這青丘大山!”
他剛要催動力量,馬上,笑面佛就發現一個道人已經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笑面僧已是滿面的死相。
直接沒了大夢庇護,拿什么和左辰斗?
道人伸出雙指,無視了那熊熊燃燒著的火焰,點在了笑面佛的頭頂。
在這一刻,笑面佛似乎看到了恍惚的幻影。
他看到了漫天密布的烏云,和在那烏云正中站著的道人。
萬法雷劫蓋四方,又豈能容得下他這樣的污垢?
“道士!”
他對滿天烏云怒吼,想往上沖,只見一道轟天雷劫劈下,直透了他的靈魂!
霎時之間,就連靈魂都被萬般雷電劃過,攪成碎片,切成破沫。
自腳下化作飛灰,隨風煙散。
他仍是睜著雙眼,雖已身死,卻是滿目不甘。
眼見著煙消云散的笑面佛,左辰想了想,手在虛空一抓,拿到了一小片笑面佛的衣角。
這是笑面佛的命格。
笑面佛這身份……說不準還用得到。
青丘山上的大火漸漸熄滅,胡文被那最后的狐貍托著送到了岸邊。
絕天斷地大陣上方開了一道小門,送胡文進去。
待到放下胡文之后,白狐朝著左辰行禮,也如煙霧一樣隨風散去,似如從未出現。
只留胡文看著遠方青丘山,和那些還燃著的青丘仙。
青丘樓媚回首看向了胡文,也看向了更南方。
那里還有著眾生萬象,還有著千秋好夢。
她送出去的小狐貍們還活著,青丘的血脈仍在這世上延續。
“都活著就好。”
呢喃念了一句,青丘樓媚眼中重新泛出光彩。
她看向胡文,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別。
“胡文,你可要看好。
“吾等皆為護夢仙,如今長夢波瀾,家國難安,此青丘大山就算回到安生之地也未必會有什么作用,倒不如留在此處,以做保家!”
青丘樓媚振開雙臂,眾狐仙繞她盤旋。
便是笑唱:
“小相公們,小娘子們,何為青丘仙啊?”
她周圍的狐仙也皆是齊唱道:
“青丘吞云夢,復繚天門安。
“保那家鄉,護那美夢,只愿能安眠,便是心所愿!
“青丘仙,便是保家仙!”
眾狐齊飛青丘山,繞著山峰歡笑吵鬧,讓自己身上點點火光掠過這山,燒過土壤,掃過樹木,燃出了片片火云陣陣,映照的山峰美不勝收。
她們身上的火焰并未破壞青丘山,而是給青丘山染上了一層璀璨耀眼的光輝,只讓這山峰變得寶光粼粼,清明干凈。
“真君,還望您用移山填海術,讓青丘高山以鎮壓這苦海一邊。”
青丘樓媚對著左辰道。
她這卷殘夢已經快徹底消耗殆盡了,只剩下飄忽的影子還維持在半空之中,輕輕搖晃著。
“善。”
左辰伸手扶正自己的高冠。
手中捏起道訣,一品擔山壓石術再起。
翻動掌心,手中再度出現了那座青丘大山。
他緩緩用力,將其高托而起。
青丘山峰浮至半空當中,山峰上落下些許塵埃,云繞山巔,霧裹四方。
又將其慢慢握住,小心翼翼的向著絕天斷地一方放去。
青丘山在空中劃過一道白痕,觸碰絕天斷地,兩者卻并未產生任何的損耗,而是如同水乳一般,交融為一。
自山峰落下,與岸平齊,青丘山成為了抵擋苦海的一線。
左辰從懷中拿出一張道符,左手食指中心涌出幾滴精血,匯聚于指尖之中。
他用手指為筆,在這符箓上寫下八個大字:
“移山填海,水盡枯干!”
將符箓向外一投,原本只有巴掌大的黃符在空中飛速擴張,眨眼之間便似可遮天蓋地。
這符箓落在了青丘山直面苦海的一邊,覆蓋在其上方。
下一刻,符箓上也是光華大放,周遭本奔流洶涌的苦海,在這一瞬間變得平靜,只剩下極小的浪潮撞在已經融入了絕天斷地大陣的青丘山上。
空中夕陽初升,明月卻還未落下,既有著朝陽映出的白霞,也有著滿天還未散去的星斗。
浪流輕輕蕩,繁星映半空。
此片苦海五百年內不會再有任何蕩流。
胡文仰頭看著這青丘大山,他看到上方眾多狐仙飄落,已成夢幻泡影,徹底煙消云散。
青丘樓媚飄落在地面上,她只剩下最后一道小小的殘影,那是青丘狐仙的最后一夢。
胡文終是抑不住,淚如雨下:
“娘!”
青丘樓媚的殘夢身軀微微一顫。
她看著胡文。
雖是瞧不見眼睛,雖是以看不清身形。
仍是能感覺到,她像是在笑。
陽光越山而出,落在胡文面前。
光芒之下,青丘樓媚的殘夢最終消失不見。
太陽升起,新日依舊。
夢,也該醒了。
左辰尚未回到絕天大陣之內。
他看向了笑面佛被燒成灰燼的地方。
在那里仍漂浮著一串佛珠。
佛珠正下方,一道虛幻的人影正逐漸凝實,單手拿起佛珠,將其握在手中,一粒一粒的盤著。
那個老僧,穿著破落的衣服,身形干瘦,形如幻影,看不清面相。
他側目,在這日月同在時刻,同左辰對視。
“道友,許久不見。”
今日天三更!最近寫稿子寫到兩三點才睡,身體稍微有點抗的不太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