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左辰回村子后,兩個妖王已經把村中那棵大樹上面的火焰熄滅,又把這顆已經沾染了邪氣的大樹順著根部挖斷,將上面被掛著的尸體都放了下來。
樹最外層掛著的都是除魔人的尸體,當樹倒下來的時候,尸體間互相碰撞,噼啪作響,就像是血和肉組成的“風鈴”,還有骨骼相互敲打的聲音。
隨著大樹倒地,煙塵四起,樹冠最頂上的兩個骷髏頭也咕嚕咕嚕滾到了地面上,化作一陣飛灰徹底煙消云散了。
他們兩個就連靈魂都像是被燒盡了一樣。
其他人的軀體也被燒的扭曲變形,瞧不出具體形態。
按照之前老人的說法,村子一共雇過三撥除魔人,第一次只是一個附近的羊倌,會一點本事,但是不多,一個照面就被切掉了四肢,掛在了樹上。
第二波稍微來的正規一點,是幾個跑鏢的武夫,結果他們手段也是差一點,被盡數燒死了。
最后來的一群走江湖的,到此處開壇做法,試圖用祖師爺傳下來的方來整治這個已經喪了神智的瘋子。
最后的結果也一樣,他們也被削掉了腦袋,甚至連身子都被打碎了,尸體都找不到了。
把這些人的軀體都放下之后,朱老八用鋤頭將這樹拋開,發現樹干里面躺了四個人。
兩男兩女,兩老兩少,是一對年邁的夫妻加一對姐弟,應當就是董倀說的那一家子。
當看到這一家四口之后,胡文只覺得董倀那廝死的實在是太過輕松了。
等到他們將這些尸體擺好,才由胡文騎著馬出去通知村民。
當那村民當中的老人看到胡文騎馬回來之時,眼淚當場就流了下來,其他村人也是一般,抱在一起哭哭啼啼,瞧上去倒不像是重歸了家鄉,更像是奔喪。
等到熙熙攘攘的村民們重新回到了村莊當中,這原本死了般的寂靜地方又重煥了生機。本就沒空離多久的房屋也重新迎回了自己的主人。
那老人放好自己的東西后,并未多在房間中留戀,急匆匆的找到了還在村中的左辰一行人,當時就想行跪拜大禮答謝,被胡文攔了下來。
當老人在看到一地的尸體時,也是被嚇得臉色蒼白。
“誒呦,這是造孽啊!死了這么多人,那張家一口子生平做了那么多好事,竟然都被塞到了樹干里活生生燒死了。造孽啊!造孽啊!”
扼住手腕,連連嘆息,也不知是該流淚,還是該大罵著罪魁禍首活畜牲。
胡文則是在略加思考之后,將董倀的事情盡數告訴了眼前老人。
老人聽完之后,臉上的表情也是一僵:
“這?那賊人竟然是董倀董小子?他的父母一直說他不愿意離鄉,所以才在村子里面閑逛,最終荒廢了天賦。著實沒想到事情竟然是這樣的……”
“這么長時間,董倀就沒和村子里其他人說過這事?”胡文奇道。
“……好像還真沒說過。”老人回憶了許久:“董倀說話少,沉默寡言的,他不說,我們自然也瞧不出來他有什么心事。總不能沒事閑的跑到他家里給他父母打一頓吧。這也不是個事啊!”
“說他父母早年被堵村和五石村的人蠱惑,既染上了賭癮又染上了毒癮,這可是真?”
“確實是真。但他們倆早戒了啊。”老人點頭:“這事放在村子里算是丟臉的事情,他們兒子又是個才子,村里老人哪能讓他們那么禍害孩子?便組起來開了場大會,又請了幾個專門治癮的高人,花了不少銀子,讓他們倆改過自新。后來董倀賣字畫掙得錢還完了饑荒之后也都被這老兩口給存起來了,還說來年要去張家提親……”
胡文聽著老人描述,眉頭卻皺了起來。
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和董倀自述有著很大的矛盾。
難不成董倀當時撒了謊?
“當時那夫妻倆沒囚禁董倀?”
“怎么可能啊,我們村子里還時不時有人到他們那邊串門呢,董倀那孩子不愛說話是不愛說話,真要是被綁起來了,這一眼也能看出來啊。”
如果沒被囚禁,董倀要是真遇到了他自述的那些事情,那他應該會跑啊。
奇怪!
胡文只覺得話里話外都不太對勁,卻著實想不明白為什么。
在旁邊旁聽了全程的左辰則是在思考片刻之后微微皺眉,像是想到了什么東西。
老人唏噓了幾句之后,就想留一眾人在這吃宴。
作為救了村子的大恩人,若是連宴席都不請一請,那傳出去豈不是讓附近其他村寨笑話?
不過左辰卻婉拒了這個邀請。
在得知北方很可能有苦海一角之后,現如今還是得盡快去到那北部要塞。
路上可斬妖除魔,也可平一些不平事,可正常一日三餐,閑坐閑談,吃宴就暫時罷了。
這種村中大席一開就是三四天,有點耽誤時間。
許了一聲老人,若是下次還有機會來這,自會好好同他喝上一杯。
于是,在一村人千恩萬謝中,一行繼續順路前進,向尚寶城方向走。
行在路上,胡文卻還是在想剛才的事情,滿腦子漿糊,念頭不怎么清晰。
又瞧見左辰正對著手心倒蹬些東西,便是問了句:
“道長,剛才村子里的事情,你怎么看?”
“你是指那叫董倀的書生前后話語矛盾吧。”
“確實。”胡文點了點頭:“雖說人都已經死了,查明真相似乎沒什么大用,可我念頭淤堵在心里,實在是不暢快。道長,您本事高,您能看出什么異樣嗎?”
“你把手探過來。”
左辰并沒有直接回答胡文的話,而是翻手將一個被花瓣包裹住的泥團子拿了出來。
胡文略有不解,但還是控制了馬的速度,讓這匹馬和驢爺并肩走,隨后伸出手,在左辰眼神的示意之下,觸碰了泥丸子。
當他手指碰到泥丸子的一瞬間,胡文只覺得心頭升起了一股難言的情緒。
他記憶當中所有的惡意、負面、和那些骯臟的念想一股腦的涌了出來,幾乎在眨眼之間就充滿了他的腦袋。
他想到了小時候自己玩鬧,打碎了叔父的花瓶,叔父大發雷霆,將他狠狠打了一頓,隨后扔到禁閉室里,硬關三天,餓了半死。
他想到幽州有些大城被京都官僚根治,魚肉百姓,可他們卻又全無辦法,只能任由其作威作福。
他也想到了前線士兵在面臨那惡水載物之時,臉色慘白,嚇得抱頭鼠竄,丟盔卸甲,簡直一群沒骨氣的窩囊廢,理應處死!
這些負面情緒宛若浪潮一樣,沖刷著他那根名為理智的堤壩,而在這些情緒馬上就要決堤之時,一股清風迎面而來,讓他滿心都開滿了花。
觸電一樣的收回了手。
胡文滿目驚駭,大口喘著粗氣,臉被嚇得慘白。
“這……這是什么?”
“這便是苦海。”左辰道:“你感覺怎么樣?”
“非常不好。”胡文老老實實的道:“他把我人生當中那些業障都放大了,明明只是一些小事,卻好像被添油加醋,壞人道心。”
當初他打破花瓶時,確實被關到了禁閉室里,但在禁閉室里也是每天飯菜不斷,甚至第三日出來之后,叔父還親自同他道歉,說是自己當時太過沖動,不該那么兇他。
京都來的官僚也并非每個都滿心惡意,有一些還是在認真務實的干活做事,算得上是清官好官。
最后便是那被嚇得逃跑的士兵。
當時只有一個新兵,在看到駭人怪物之時嚇得丟了魂,轉身就想跑。
但那士兵最后還是戰死在了對抗惡物的一線。
傷口在正面。
“這里封著的就是苦海,也是讓董倀變成那樣的罪魁禍首。”左辰道。
聽了左辰這話,胡文臉上也終于露出了些了然。
心中已經大概有了些猜想。
“也許事情真如董倀所說,他那父母并未走上正途,仍舊層層壓榨他,最終把他逼成了這般模樣,又或者剛才的老人在撒謊,整個村子都逼他成魔。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這苦海的惡意,將他腦中那些好念頭盡數消磨,只留下來個瘋子,燒了自己念想里的所有人。”
左辰翻手將泥丸收了起來:“但現在人都死了,甚至連三魂七魄都散掉了,具體是哪一種,誰也不清楚。”
“……不過我倒是明確了一點。”
“嗯?”
“若是沒有那所謂的佛陀,那村子里的事情也不會鬧成這般。”
胡文說到這里時,面色稍稍有些陰沉:
“有人在主動用苦海亂世。”
“我估計那和尚是小歡喜里的左長擎笑面佛,”旁側的彩衣忽然開口道:“小歡喜和勿相忘一樣,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很可能會專門去鬧災。”
“可他們是圖個什么啊?”朱老八撓頭:“讓苦海滅世成功?這不有毛病吧?整個中洲若是都被吞噬了,他們上哪活著去?”
“誰知道呢?”彩衣也想不明白。
倒是左辰,聽到朱老八的話之后,陷入了幾秒沉思中:
“見了這滴苦海后,我倒是有個猜想。說不準能解釋他們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