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陽光明媚,是個適合出行的好日子。
一大早,嚴旺盛從衣架里拿出來了自己最華貴的衣服,在關晉萍的幫助之下,工工整整的穿在了身上。
穿上這身衣服之后,他不再是滿面隨和的書樓教書先生,而是變成了繼承歸鄉人遺志的傳承人。
關晉萍不由得下意識伸手觸碰了嚴旺盛的鬢角。
那秀發鬢角已經盡數生白,那滿是皺紋的臉上還能勉強看出年少時分的意氣風發。
現在的歲月給他的臉上添加了幾分滄桑,卻也帶來了不少的成熟。
“你這老東西,生的倒是俊俏,令我喜歡,到時候就算不修煉那回春的秘法,到也一樣。”
“那可不行。”嚴旺盛飛速的搖晃起來的腦袋:“現在你可是漂亮大姑娘,我若并非年輕俊朗,同你一并走,怕會引得旁人閑言碎語。”
“閑言碎語?任他們說去!”關晉萍冷哼:“我喜歡的是你這老東西,況且咱們師祖乃是真仙,樣貌容顏皆為外物,聽說那遙遙古仙,尚有不少仙人愿意保持年老模樣,為的就是道心自成,現如今你倒是扭扭捏捏起來了。矯情!矯情!”
嚴旺盛干笑。
“對了,道長今早點了傳訊香,告訴我讓你列一份名單出來。”
“名單?”嚴旺盛疑惑。
“道長心善,不想大開殺戒,就想讓你列一份清單出來。”
聽到這里,嚴旺盛算是明白了。
這哪里是名單啊。
這是閻王的點名冊啊!
嚴旺盛倍感壓力。
坐在桌前,思考良久,斟重的寫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名字。
足足花了一個上午,他才把名冊寫完,鄭重的交給了關晉萍。
關晉萍非常信任嚴旺盛,拿出了特制的傳訊香,點燃后將名冊放在上面點燃,一縷輕煙飄向窗外,向著左辰所住的方向流去。
嚴旺盛飄去的煙氣,凝視許久。
等到太陽高升,嚴旺盛長呼一口氣,向關晉萍伸出手:
“師祖將到,你我可是弟子,應當出去迎接才對。”
關晉萍看著嚴旺盛伸出的手掌。
這一遭去,書樓大多數人都會聚在那邊。
這么大庭廣眾將她牽出去,這無異于是一種無聲的宣告。
“老家伙……”
關晉萍也將手搭在了嚴旺盛的手上。
這一老一少,手牽著手離開了房間,向著書樓長街走去。
書樓的早晨總是人群熙攘。
此地求學者多,上午時間更是他們上課的時間,人山人海。
往往這書樓長街口不會有人駐足,可今日卻出了件奇事,引得不少人停留。
書樓頗有名望的老先生嚴旺盛然帶著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守在街道門口處。
牽著手,像是青澀的情侶。
一下子可把書樓眾給整蒙了。
要知道平日里這老先生可一直是一副溫吞的模樣,分毫不近女色,這怎么突然變了性。
只不過大梁當中這種事情也不算少見,有權有勢的書樓老爺突然犯了春心,找了個年輕漂亮的姑娘,也無可厚非。
正待書樓眾們尋思嚴旺盛到底想做什么的時候,長街處忽得傳來一陣熱鬧動靜。
有人彈琵琶吹笛奏樂,拿團扇散花翩翩起舞。
學生們先是被勾起了好奇心,朝著那方聚去,先生們見學生們沒上課也都過去逮學生,最后則是本就閑來無事的老人們也都紛紛來湊熱鬧。
到了街口以后,書樓眾這才發現,喧鬧的竟是一支宛若廟會般的小隊。
那是七個生的一模一樣的漂亮姑娘,每人身上皆是穿著不同的衣裳,赤橙黃綠青藍紫,像是一道明媚的彩虹。
她們手中拿著不同的樂器,從別在腰間的戰鼓到在手中的長笛,歡快奏曲。
生的漂亮,行的獨特,像是塊碩大的磁石,牽引著目光。
街邊行腳商,路上趕工人,無不是停下腳步,駐足觀看,捋須淡笑,以為這是書樓當中哪位大老爺找來解悶的七姐妹。
然而,書樓那幾個老人在看清楚前來的姑娘之后,臉色皆然是猛烈劇變,霎時之間變化的甚至都要比姑娘們的衣服更花哨!
這人乃是徐州大姑奶奶!
掌握著一身化七魂的頂級神通是那位神仙道長座下弟子!
她忽然來此處……
道長肯定也就在附近!
也正如同這些書樓老人猜測的那樣,等到了書樓大門口之后,彩衣們也停下了歌舞。
真正的彩衣站在最中間,其他的彩衣們則左三個右三個開成兩排,抱著樂器站著。
彩衣將手中小銅鑼掛在腰間,笑道:
“在下彩衣,左辰左道長記名弟子,今日左道長午間要來書樓登門拜訪,讓我先過來同各位支會一聲,還請各位不要介意。”
她聲音朗朗,很快就傳遍了周遭人群。
不少書樓學子尚是一臉茫然,他們大多數只是來書樓求學,并不清楚書樓和道長之間的恩怨情仇,大多都是竊竊詢問:“左辰道長是誰?”
還有一部分世家弟子消息靈通,知道內幕,他們聽到這事之后反應也不大相同,那當真是膽大的興致沖沖往前擠,想要盡快尋一個好地方看戲;膽小的默默往后退,將眾人護至身前。
又看見圍觀書樓眾內一陣騷動,本圍得的水泄不通的人群中間竟硬生生擠出了一條道來。
只見兩個老人一前一后的走,前者身穿了一身絢麗的衣服,后者則只是樸素的書生打扮。
他們倆出來之后,周遭學生們立刻緊閉了嘴巴,半句話都不敢說。
書樓兩位居士,
長孫和諸葛!
等到了彩衣面前,諸葛居士直接退到一邊,佯裝自己是個啞巴,長孫居士則是笑吟吟的走到了彩衣面前,拱手行禮:
“原來是徐州大姑奶奶,來這兒提前派下人告訴我門書樓一聲便是,何必親自過來?”
他說這話的時候陰陽怪氣,直接就把彩衣也弄到了“下人”這個位置上。
彩衣自然能聽出來這個老登在那說什么逼話,不過她本就是泥腿子出身,半點也不在乎,只是笑呵呵的開口道:
“為道長辦事,跑個腿自然也值得。”
頓了頓,才繼續道:
“一會迎接道長過來,我需要做些準備,借用書樓這街道一用。不知可否?”
準備?什么準備?
長孫居士心中冷哼,不過最終還是沒拒絕:
“只要不影響到學生們學習就行。”
長孫居士和諸葛居士也沒離開,就在旁邊找了個茶棚,從里面搬出兩把椅子,兩個人一左一右坐著,盯著彩衣,像是在防備著她,免得她做出什么奇怪事來。
彩衣也不惱,一招手就收回了自己的六個化身,讓她們變成了六個小黃豆,回到自己的袋子里。
這一手直引得周圍圍觀百姓驚呼連連,好似是看了神仙。
彩衣從懷中拿出了一根左辰給的茅草。
按照臨出來之前左辰的吩咐,彩衣老老實實將茅草放在了青石板中間,隨后就開始靜靜等待起來。
兩人左右的站著,像是兩尊護法的門神。
嚴旺盛的幾個學生茫然對視,皆是不解嚴先生為何會去對面。
說是準備,卻遲遲不見彩衣還有什么別的舉動,讓周遭圍觀著的這群人心生疑惑,有人甚至暗罵彩衣故作聲勢,耽誤時間。
一柱香后,還是沒有什么動靜,看熱鬧的普通百姓已經走了個七七八八,學生們大多也都離開了此中,沒了再看下去的打算。
而也正當著午時的太陽高懸于半空,撒下暖色調的溫陽之后,剛才彩衣在道路最中間的茅草,就像是活過來了一樣,“蹦”得一聲立了起來。
這根茅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生長,眨眼之間便從萎靡的枯黃色轉化成了新生的嫩綠。
草木生長,構成地板、墻壁、屋頂,在墻壁上摳出的窗戶與門,青石板下生出根根妙花,團簇著生長出來的房屋。
根草成屋。
也許天子出游需要金軒天傾,但道人不用。
僅需一戶草廬,哪里無法落腳?
白日空中落下朵朵花瓣,隨風飄向滿街,醉人的清風使得人心舒暢。
抬頭仰視,云端左右二散,明日搭出長階,一道人騎著驢車,自云端空中緩緩落下。
他頭頂戴著一高冠。
微歪。
落于草廬之前。
彩衣一路小跑到了左辰旁邊,笑吟吟的往他身邊一站,驕傲的掐著腰。
嚴旺盛和關晉萍則是一左右,朝著左辰方向躬身行禮,大聲念道:
“書樓嚴旺盛。”
“歸鄉關晉萍。”
“拜見師祖!”
左辰翻身下驢,淡笑不語。
年輕的書樓眾們哪里摻和進來過老一輩的斗爭?他們連左辰都是誰都不知道,如今聽了嚴旺盛這話,也都瞪大眼眸。
嚴旺盛在書樓當中身份地位不低,因為他是正兒八經的京師三代。
他叫京師師公,叫師祖也就是說……
這道士是京師的師傅?
不少年輕的學子壓住額頭,只覺暈眩。
嚴旺盛拜完左辰之后,他便轉頭向著旁側兩位居士冷眼看去:
“你們兩人,師祖在此,為何還不過來一拜?
“難不成……
“你們還想讓外人笑我書樓之人不識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