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說出這句話后，語氣當中還多少有些說不出來的味道。
這平鋪直敘的敘述一件事情一樣：
“那老和尚以為硬靠人數就能殺得了朕，可朕是誰！那群修士如果沒被苦海洗禮，尚且擁有自己的道心，那真也許會有些風險。
“可現在？
“呵呵！還想殺朕！
“朕獨自一人，打他們四十來號！硬打了滿柱香！靠酆都城打死了十四個神通者，四個大神通者，剩下的也都被朕打傷。
“只可惜，那苦海老僧竟也下場偷襲了朕，朕著實應付不過來，吃了三個大神通者聯手一擊，內在渾源破敗，道境不存。”
言至此處，男人終于悠悠長嘆了一聲：
“朕戰敗之后，那老和尚似乎是覺得時間剛好，便直接引濤濤苦海而來，打算一口氣把王屋山頂也淹沒。
“那時，朕可是真的毫無辦法了。只眼睜睜的看著朕守護的一切即將落無邊災厄當中。
“萬幸，當時王屋山頂還有朕所言的那位大神通者在。”
說這話時，男人將臉對準了左辰的方向。
左辰能感受到，男人正在“看”自己。
對方似乎已經篤定了他的身份：
“那位大神通者出世之后便用荒雷覆滅了剩下的來犯之敵，又動用道行，創造了絕天斷地大陣，將王屋山頂和苦海隔絕。
“驅趕外敵之后，他想要延續朕的性命，可朕拒絕了。
“朕丹田已破，這么下去的話，朕這一身修為都會消散殆盡。
“與其這樣，不如發揮余熱！
“那老僧吞天食地，朕的友人為了抵抗苦海被吞噬，朕的弟子也死在了苦海前線，朕本以為避著苦海，帶著酆都逃離，就能延續存續下去。
“朕妥協了一輩子，換來了什么！換來了至親好友不剩幾人，換來了王屋山頂上無幾人能同朕交杯換盞！
“去他媽的！”
似是終于壓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中年男人怒罵起來。
罵苦海，罵老僧，最終卻還是罵自己沒能繼續踏出一步。
他的朋友，他的弟子，他的一切，都被苦海留在了過去。
唯獨只有他一個人留在現在。
左辰不知道這位大帝究竟經歷了什么，但在這一刻，左辰卻終于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那種蒼涼。
那是失去一切的氣息。
就像是……
曾經灰山上的自己。
一言不發，左辰只是又把酒水遞給了這男人。
男人接過來，大口喝著，終于平復了自己的情緒。
他苦笑兩聲：
“可惜朕想明白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朕的道境已損，肉體和魂魄也再難扛住丹田靈炁的翻涌，用不了太長的時間，朕的肉體就會徹底煙消云散，三魂七魄也將不復存在。
“當時的朕就在想，與其枉死，倒不如多做些事情。
“在大戰當中，朕能感受到，那老僧手下還有不少的大神通者，他們沒辦法通過絕天斷地大陣，就想要換條路，從歲月長河上向未來爬行，終有一日，這群過往曾經之仙將會染指現在這段寶貴的時間。
“這可不行！
“正好當時斗法，酆都城都被打碎了，朕就干脆帶著酆都一躍進入了歲月長河當中。
“只要朕和酆都城在，所謂過去仙就永遠不可能游上彼岸，只要朕還尚尋，那老和尚別想從過去一側染指現在！
男人收回看著左辰的目光，重新遙遙看向了遠處的城墻方向。
“朕把酆都城投入時間長河之后，其整個城市的實質被留在了王屋山頂上，和朕與道友斬殺的那些仙人遺留一起，構成了巨大的城邦。
“朕能感覺到，有生靈正依靠著那座城市生活，那片殘破的廢墟又成了孕育生命的地方，原本的鬼城成了寄托生存的庇護所，朕心大悅！
“只可惜，朕終歸還是低估了現今真源泄露的速度。也許幾百年，也許幾十年年，也許更短，那些過去仙就會爬上城墻，越過酆都城。
“朕需要一位守望者，當那些過去仙越過紅線之時，這位守望者應當來到酆都深處，徹底將酆都化作一枚爆竹，點燃之后引爆，炸的那些過去仙魂飛魄散，炸斷去往過去的長河。
“這樣一來雖然再無對付那老僧的可能，但卻也能夠保護凡塵不會遭受到那些賊人的侵擾。
“朕那時候已經沒什么太多的感知能力了，只能捏化了一個分型，去到了凡塵當中，搜尋到的一位朕認為，最能夠傳承的職責的凡人。
“朕將玉璽贈予他，讓他履行承諾，維持著世界平穩安寧。”
男人總算是說完了這些內容，轉而看向左辰，笑道：
“剛才道友來了凡世的酒，這就是好事，要知道當時朕贈送玉璽時，那群凡人們剛剛遭受到滅世的劫難，別說是釀酒了，老一輩死去之后，下一輩不少連字都認不得。
“當時朕還擔心，自己的玉璽會不會沒傳了幾代，就被當做個值錢的寶貝賣掉咯！
“現在瞧來，還好，還好。”
左辰想了想風雨漂泊的大梁，又想到了那些在困境當中仍在苦苦守護的人們。
可他也想到了想奪回自己家鄉的肖長成，想到了守在北部邊關的李繼，想到了追尋秘密的李鈺，想到了那些面對末日，依然不卑不亢憤怒的發出怒吼的人們。左辰非常鄭重的點了點頭：
“是，這選擇沒錯。”
苦海的浩劫，人性的私欲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在這支離破碎的塵世上。
可塵世的骨頭并未被打斷。
堅強的、頑固的生長。
當其再次愈合時，那骨頭的韌性便是連刀都砍不斷的。
“那個孩子呢？”左辰忽然問。
“那個孩子？哦哦，朕想起來了。”男人拍了一下腦門：“記得好像一段時間之前，朕的腦袋頂上有些細小的術法波動，朕很不喜歡，就干脆伸手撈了一下，結果從上面撈下了三魂七魄。
“朕看他命格，瞧起有些軟弱，但確是個不錯的娃娃，應當是被奸人所害，就把他三魂七魄護住。給了那奸人個假魂假魄。
“恐怕那奸人還不知道，這娃娃已經不受到控制了。”
左辰表情顯得有些奇妙。
之前李榮軒同自己講當時李昭偷跑過去時，左辰本以為那時兇險，如若沒有自己保護，李榮軒肯定會變成李昭備用身體。
結果現在看來，假如當時李昭真的摸到了李榮軒……
那他將會直面這位大帝殘存的念頭。
哪怕是念頭，在這酆都境內，也絕對不是李昭能對付得了的。
恐怕從李昭動手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輸了。
“時間差不多了。”男人的身體變得有些虛晃，這最后殘存的念頭即將消失不見：“道友，朕的酆都還能留存一段歲月，朕也不能確定酆都還能抵擋那些過去仙多長時間。
“若是不解決那老和尚，你我所執著，所夢所想，所守護的地方，最終會變成一片廢墟。
“朕把那艘大船留在了正北方，上方有朕設置的絕天斷地，可以規避避苦海大浪滔天死潮，道友可乘之那艘大船前往苦海當中，唯獨在那里找到跨天之橋，才能登上被封存的天門關。
“等你順著那長路上去之后，那老和尚必然無處可藏，時至那時才是真正的斗法之刻。
“朕相信，按照道友的本事，解決那賊寇絕非難事。自那之后，若是酆都還有留存，可一定要帶上一壺好酒，來到這酆都當中，讓朕嘗嘗后世人釀出來的酒會是何等的美味。”
言盡于此，大笑不止，推袖口而去，身形煙消云散，只剩下一句長詩：
“仙籍平都化，今晨喜一過。
“彩云空洞穴，古木上藤蘿。
“龍勢山盤轉，禽聲日詠歌。
“我來思際遇，亭下久婆娑。”
此聲音終停，眼前已不見了那男人的影子。
唯獨只剩下一根長筆，留在左辰的手心當中。
左辰沉默幾秒，終是嘆息了一聲。
他朝著早已步入虛無的城市，獻上自己的敬意。
做完這一切之后，左辰騰躍而上，登上了這城市尚且完整的那片城墻。
眼中光輝閃爍，歲月長河的景象浮現在了左辰的眼底。
這條看不見的河流正不斷沖刷著整個城市，在河流的盡頭處，左辰也能察覺到有幾分惡意傳來。
那些皆是曾幾何時的過去之仙，早該被埋在歷史塵埃當中的死者，然而苦海老僧卻支撐著他們，苦海成為了他們的后援，讓他們變成了游離在河岸旁邊的賊子，時刻偷窺著遙遠的塵世，蓄勢待發。
凝視了平靜的歲月長河許久，左辰才騰身翻越，離開了這四面漆黑的地下。
越過厚實的土層，左辰很快就重新出現在了京都的半空當中。
陽光灑下京都，京都人民繁忙。
大梁今日亦是一片安寧。
根據左辰對于剛才酆都的觀察，頂多恐怕只有十余年，酆都就會崩壞。
到時候那些死而不僵的仙體將會出現在大梁當中，屠戮四方。
但……
只要在那之前，左辰進入歲月長河當中，把那些所謂過去仙全都釘死在棺材板里面，他們就不會順著河流而下。
左辰相信，
這并非是難事。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