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土地公公鄒青不太想理睬“西蜀蠻將”。
可青松道童在看著他,似乎也在等他回答。
“奴才也是為了自己的一點私心。”
想到青松道童的凌厲手段,鄒青不敢說謊。
“在沙蠻羽出現前,沙蠻子壓根不敬神......不拜正神,他們拜流沙河精怪。”
他瞥了關虎臣一眼,“比如昨夜吃掉西蜀數十鐵騎的青魚精。”
關虎臣恍然,“那個沙龍果然不是亂跑,他被追得急了,絕望之下要拉著朱銅他們同歸于盡。”
鄒青繼續道:“幾年前,沙蠻羽稍有威望后,便阻止沙蠻頭人繼續祭祀河妖,她鼓動沙蠻修煉神祠。”
“她有這個威望?沙蠻都喊她夾腦風呢。”關虎臣道。
“若只靠威望,沙蠻羽將一事無成。她非常聰明,非常狡猾,詭言忽悠、恐嚇、利誘,整兒沙丘都被她一個小小女娃玩弄鼓掌中。
奴才做過東蜀尚書,入過帝都咸陽,見識閱歷一點不低。
但奴才敢說,哪怕放在咸陽城,沙蠻羽也算萬中選一的俊杰。
她的事跡太多,奴才現在只說最終結果,結果是沙蠻都喊她夾腦風,可她想干的事,基本都干成了。”
關虎臣道:“你強行留下她,是為了讓她幫你修神祠?身為土地神,你應該可以托夢給她,或者其他蠻人,沒必要三番五次親自下場扮妖精。”
“沙蠻羽天賦異稟,靈魂格外堅韌凝練,我又神力不足,無法進入她的意識。
其他蠻人格外蠢笨,靈性不足,無法理解我要傳達的神諭。
總之,早幾年若是沒了沙蠻羽,神祠很快會荒廢,香火先一步終止。”
鄒青看向青松道童,語氣極盡懇切,“但為了大秦,奴才依舊替她繪制了影神圖,并將她的消息交給靈官大人。”
青松道童面上不顯,心中冷笑:道爺我都盯上了沙蠻羽,你敢拒絕?而且,神祠建立好幾年,沙蠻拜神已成習慣,沙蠻羽對你不再重要......你以為不重要,可等你上繳影神圖,將她出賣,香火反噬立至,你才曉得厲害,立即又想背叛大秦,要暗中隱匿她。
“現在天光大亮,你是陰神,不可久顯人前。”他說道。
“奴才去了。”土地神連忙一拱手,便要轉圈往地下縮。
青松道童冷哼一聲,眼神銳利。
鄒青動作僵硬在原地,苦澀道:“沙蠻羽就在沙丘邊上,往東邊走,可以看到一條條又長又寬的溝渠,溝渠上層為弱水,下層儲存雨水。
從北往南數,第四十七條溝渠中段,她躲在里面的蚌殼里。”
“嗡嗡~~”
關虎臣立即開啟千里眼,往土地神所說的地方看過去。
“大人,找到了!”
人找到了,可關虎臣反而滿臉不甘與疑惑,問道:“昨天末將便注意到那些溝渠,也曾大略掃視,并無蚌殼和沙蠻羽。”
鄒青低垂著腦袋,很沒生氣的樣子,輕聲道:“你晚上若再試一試,應該就能看到。
下午時她一直躲在流沙河里,深入河底七八丈。
等天色漸晚,她害怕河里妖怪,拖著蚌殼悄悄游了回來,順水渠游到岸上,見到你們還沒離開,又縮在水渠底部。
那水渠有兩三丈深,普通人萬萬發現不了。”
“原來潛伏在流沙河底......”關虎臣皺眉道:“她不怕弱水?七八丈深,普通人在淡水河道也待不了多久吧?”
他找了整整一個下午,她都縮在水里,到此時還在水底憋氣,這是不懂內息之術的普通人?
“沙蠻羽對超凡的仙人力量極為渴望,尋仙訪道無法如愿以償,身邊只有流沙河中的弱水最為神異,她便天天在河里折騰。
你們詢問沙蠻人就明白了,她是娃娃時,就開始在弱水中耍拳舞棒,踢飛腳,跳四平,翻筋斗,打虎跳,扯拳拽腳,嬉耍喊叫......
沙蠻以為她是夾腦風,她說自己在修煉弱水真功。
其實她連最基礎的吐納之法都沒有。
可能她天賦異稟,在弱水中泡久了,不僅不生病,還練出一身好水性。
別說在河里潛伏半日,她曾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一直沉在溝渠底。”
關虎臣面色一變,斷然道:“這不是正常人!沙蠻羽一定有大問題,可能是半妖,魚妖和沙蠻人生的雜種,至少有水妖血脈。”
青松道童淡淡道:“貧道五歲時,就能在湖底打坐,以內呼吸搬運真元。
別說三天三夜,若是辟了谷,一輩子不出來都行。”
“可她不懂武功呀,而且流沙河不是湖泊,三千弱水,非大神通不可降服。”關虎臣道。
在普通湖泊里,他關虎臣也能閉氣個三五天,輕輕松松,流沙河嘛......他沒試過,也不敢試。
青松道童沉吟道:“沙蠻羽很聰明,或許自己摸索出內呼吸.....這不重要,世上從不缺奇人異士。
現在既然找到人,伱立即過去將她帶到沙丘。”
“得令!”
關虎臣向青松道童一抱拳,赤煙駒帶著他一溜煙跑沒影了。
青松道童笑了笑,使出土遁之法,黃光一閃,沒了蹤影。
看到兩人離開,土地神鄒青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強烈到難以壓制的沖動:趕在關虎臣之前,快速將沙蠻羽轉移走。
“是香火愿力在影響我,還是龍氣......沒想到沙丘國真的養出了龍氣,悔啊~~恨啊!大秦太霸道,人皇太狠毒,完全不給異族一丁點機會。
不給沙丘國、也不給我機會。
想我東蜀尚書,兩歲開蒙,五歲寫詩,苦研經義三十載,學富五車、文采斐然,連人皇都召我去文慧館修編律法,可鞠躬盡瘁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憑功勞、苦勞,候補了魯國贛州府城煌,卻被嘉尚公主家的一個家奴搶走名額。
我堂堂府城煌啊,嘉尚公主只用一個‘辛末號’西沙土地,就將我打發了。
可恨,可恨~~
當年若能順利履職府城煌,哪有今日之困境......呃,如今魯國國滅,府城煌大概全部凋零了吧?唉,鬼神之道,難,太難了。”
......
“完蛋了!”
小羽在心里哀嚎。
當輕微的震動聲從遠方快速靠近,她便從“冥想”中蘇醒。對方來得太快,等她細細傾聽,震動已變成明顯的馬蹄聲。
——有騎士朝自己這個方向奔來,速度還非常快。
當她升起這個念頭,關虎臣已抬起右手,低喝一聲,“捆仙繩!”
很牛逼的名字,可實際上依舊是那條“蛇焰鞭”。
一條細細的火蛇從袖口飛出,如同真正的靈蛇,在半空繞了一圈,一頭扎進“弱水渠”。
“呲呲呲~~”大片蒸汽冒出,亮紅色的長鞭快速暗淡,而表面的火焰和紅光消失后,露出一根乳白色的蛇鞭。
鞭子為皮質,表面有小指甲蓋大小的鱗片,宛若一條真正的白蛇。
“捆仙繩”依舊是蛇焰鞭,但它的功能的確發生了改變。
之前是抽打敵人的火鞭,此時真成了“捆仙繩”:如靈蛇般,游到弱水渠底部,精準找到那個飯桌大的蚌殼,“嗖嗖嗖”繞著蚌殼纏繞了幾十圈,把它捆得結結實實,而尾端依舊握在關虎臣手里。
“起!”關虎臣輕輕一抖右手。
“轟!”大片水花炸開,蚌殼飛了出來。
他也不廢話,沒和里面的人打招呼,直接提著蚌殼,調轉馬頭,向沙丘疾馳而去。
“騎馬......不是流沙河的妖怪,是那群黑甲騎士。”小羽倒還冷靜。
“我都躲在水底,藏在蚌殼里,他們是怎么找過來的?直接奔襲而來,目標如此明確,如此精準......”
她想不通,但猜到一定與奇跡之力有關。
簡單來說,就是用了仙法或神通之類的“外掛”。
她這么努力地掙扎活命,也抵不過敵人是個掛逼啊!
“都修煉出這種大神通了,何必和我一個小沙蠻過不去?“
她不理解。
“希望只是某個鐵甲騎士神通廣大,用‘神識’意外掃描到溝渠底部的蚌殼,而不是特意針對我。
不過,等會兒打開蚌殼,我該怎么說?是態度真誠,還是忽悠,又或者......”
她還在心里盤算,蚌殼已被重重丟在地上。
“道長,沙蠻羽帶到。”
小羽驚悚:沙蠻羽......似乎是她,真的是專門來找她的?
為什么?
昨天殺死“罡氣大能”的案子曝光了?
可區區一個騎兵什長,值得“道長”......怎么是道長?
“嘩啦啦~~~”
“捆仙繩”縮回關虎臣袖口,蚌殼被人用力掀開,里面的清水傾瀉而出。
陽光有點刺眼,小羽眨巴幾下眼睛,然后便看到一張粉嫩的娃娃臉。
“道長......哥哥,你,長得真漂亮。”
只一瞬間,小羽便反應過來,“道長”就是眼前穿道袍的小童。
即便對方只十二三歲的年紀,即便那張嬰兒肥的圓臉著實無害,可看到他,她心里就發毛。
也在一瞬間,小羽進入“戲精模式”。
——又喊“哥哥”,又夸“漂亮”,別對我有太大惡意啊!
小羽真不想走到最后一步:吐出藏在舌頭下的毒針,暗算眼前之人;順便用另一根毒針給自己來一下,見血封喉,下輩子小心點,跑到中華之地投個好胎,再不當蠻子了。
“呵呵,你就是小羽?小道青松,稽首了。”
青松笑得天真無邪,還向蚌殼里的人拱了拱手,稱呼也非一直念叨的“沙蠻羽”,而是比較親切的“小羽”。
“青松道長,您好!”
沒立即動手總是好的,小羽稍微放松了些,對娃娃臉道長的警惕卻拉到最高——他到底想干什么?為什么抓她,怎么找到她的?
可青松道童都沒看她第二眼,轉身便朝鐵甲騎士們走去。
“關將軍,這里交給你了。”
“交給我?”關虎臣茫然了一瞬,趕忙追過去,疑惑問道:“道長要如何處置沙蠻羽?小將駑鈍,不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