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子是個虎頭虎腦的小蠻孩,看起來不到三歲,長得倒是挺結實。
這會兒他面如金紙,臉上、胸口沾滿血沫,嘴角還在不停咳血,大大圓圓的眼睛里有痛苦也有茫然。
“蛋子,你怎么了?”小羽小跑過來,扶著他小腦瓜關切喊道。
青松道童幽幽道:“他就是你們沙蠻天定的雄主,也即是蛻化為真龍前的潛龍,現在龍脈被撅,與之氣機相連的潛龍自然遭受重創。
不過氣機相連終究不是血脈相連,至少性命無憂。”
“性命無憂就好!”小羽松了一口氣。
“你很關心他?他是你什么人?”青松道童笑道。
“是我弟弟。”
“羽姑姑,我疼,我好難受......”蛋子哭道。
小羽有點尷尬,抬頭看著青松,解釋道:“小羽從小沒了爹娘,幸而部落里的沙棕叔叔接濟照顧。
后來沙棕叔叔死在野外,小羽便和他女兒沙葉相依為命。
去年也是倒春寒,沙葉姐姐染病去世了。
小羽與蛋子母親有姐妹之情,可小羽才這點年紀,所以......“
沙棕便是“初代目義父”。
沒他救濟撫養,小羽早夭折了。
她一直記得“初代義父”的恩情。
說是與沙葉相依為命,其實是她在照顧比自己年紀更大“葉子姐”。
不僅把葉子姐養大,還幫她成為沙丘國第一夫人——沙丘王的第二任老婆。
葉子嫁給沙丘王的第二年,就順利生下了蛋子。
小羽為其取名“沙蛋”,因為他剛出生時胖乎乎、圓嘟嘟,像一顆肉蛋。
如果不出意外,等蛋子從繼承“王位”,葉子將順利成為“太后”,一輩子順遂安逸。
可惜葉子運氣不好,有些事小羽能幫她謀劃,生老病死小羽也無能為力。
按照她和葉子父女的關系,蛋子叫她“姑姑”理所當然。
可她還是沙丘王的義女,似乎又和蛋子是平輩。
況且她也不想這么小就被人喊“姑姑”。
可蛋子改不了口。
他老娘很感激也很敬重小羽,從記事起就讓他喊“姑姑”。
臨死前還托孤小羽,想讓她當他干娘呢!
平日里,小羽倒是不用養育蛋子。
和葉子爹死立即成孤兒不同,蛋子還有親爹、有叔叔、有巫醫奶奶,不是孤苦伶仃。
“原來如此。”了解到小羽和蛋子的復雜關系,青松道童面露恍然之色,“有你在,他未來必然成王,誰都競爭不過他。
他也一定會被你教育成一代雄主,雄霸西沙域。”
小羽頭皮發麻、腳心冒汗。
一瞬間便理解了當初劉玄德與曹老板煮酒論英雄時的感受。
“在沙丘當蠻王,也不如托生到中華一戶殷實人家。
但凡小羽有能力跨越茫茫荒漠,早帶著蛋子離開這兒了。”
玄德公當初是純忽悠,小羽這番話的真誠度高達80%!
“現在你如愿以償了,你們姑侄都將跟著關將軍離開沙丘。”青松道童笑道。
“太好了。”小羽很自然地進入戲精模式,神色動容,眼眶發紅,淚流滿面,還激動抱住蛋子腦袋,連聲叫道:“蛋子,我們有福了。
你要記住,這是青松老祖和我大秦的恩典,天大的恩情一輩子都還不完啊。”
“青松老祖......我大秦......”青松道童的娃娃臉有點扭曲。
“小道不是什么老祖,小道只是道宮里的小小道童。”
“在道宮,在各位福德真仙面前,您或許是個小道童,可離開了道宮,您不是老祖,誰敢稱尊?道童和老祖都是對比出來的,在小羽面前,您更是可堪‘道祖’!”小羽認真道。
“別胡說!”前面幾句時,青松道童還面帶笑容,微微頷首,聽到“道祖”,他立即變了臉色,呵斥道:“別的話還算有幾分道理,可‘道祖’豈能亂叫?”
“老祖師,小羽蠻夷,蠢笨無知!”小羽老實認錯。
“老祖師......呵呵,你看小道這張臉,比你還嫩,你覺得小道多少歲了?”青松道童又露出笑臉。
“老祖師是仙人,至少得道千八百年了。”小羽恭維道。
“伱至少比大部分俗人有見識......”青松道童瞥了眼關虎臣和眾黑甲騎士。
這群家伙,尤其是關虎臣,當面叫“使臣大人”,背地里卻一直“小道童”、“小道士”地亂叫。
真以為他臉嫩,年紀就小、道行就低?
在正陽道宮,他是個站在門口迎來送往的童子,離開了道宮......沙蠻羽說得好、說得妙!離開了道宮,哪怕在咸陽城,他也是老祖!
“不過小道可不是仙人,千八百年的道行沒有,一百八十年的苦修卻是綽綽有余。”
“嘶,一百八十年!都快趕上我們迎祥府的勞神仙了。”
有城府淺的黑甲騎士,直接叫了起來。
“閉嘴!”他身邊的同伴立即扯他披風低聲呵斥。
青松道童看了眼爬上中天的太陽,說道:“收拾一下,準備離開吧!”
“道長,宋長青他們......”
關虎臣指著還在噴黃氣的“龍穴”大坑,神色猶豫且擔憂。
他和宋長青等人沒半點情誼上的羈絆與不舍。
尤其是被他點名輔佐宋長青挖坑的八名黑甲騎士,皆為普通良家子出身,死了就死了。
但宋長青若是死在這兒,可能給他帶來難以估量的損失。
“你聽到他們呼救了?”青松道童道。
關虎臣搖頭道:“除了剛開始戛然而止的慘叫,再無任何聲響。兄弟們在遠處呼喚,也沒任何回應。”
“所以你還廢什么話!”青松道童不耐煩道。
“救我,救命~~~”
小道童話音剛落,立即慘遭打臉,一道虛弱的聲音,從坑底若隱若現地傳來。
“是宋長青!”關虎臣精神一振,立即緊走幾步。
待看到那團仿佛血霧的黃氣,他又瞬間冷靜。
“王豹、李清,你們去把宋副將拖上來。”他又開始挑“替死鬼”。
王豹和李清沒有如之前“挖坑八健將”那樣積極應命。
他們猶猶豫豫,先相互以目示意,目光交流后,同時抱拳開口,道:“將軍,這里有很多沙蠻,讓他們去吧。”
關虎臣去看青松道童。
“那噴出來的黃氣為‘龍脈之血’,本質上是‘地氣’。一旦讓沙蠻碰到、吸收了,肯定成不了潛龍,但八成會生出一兩條‘草莽’!
威脅不到西蜀國運,卻可能騷擾橫沙關外面的村落,造成邊境小患。”青松道童笑道。
關虎臣沒半點猶豫,立即讓王豹和李清去挑沙蠻,找了幾個老弱婦人,讓她們去坑里撈人。
“啊,妖怪,里面有流血的骷髏妖怪~~”蠻婦們來到坑邊,便滿臉驚恐,大叫著往回跑。
“停下,不把人拖出來,不許回來!”
王豹和李清拔出馬刀,對著蠻婦猙獰咆哮。
“有怪物,骷髏成精了,還在動。”有蠻婦恐慌大叫。
“果子嬸,這里有青松老祖,你們別怕,骷髏八成是之前的騎士大哥。”小羽叫道。
老實說,聽說“龍血”對沙蠻有好處,她都想主動請纓。
可在小命都沒徹底安全的敏感時刻,她不能太顯眼,更不能惹嫌疑。
在小羽安撫之下,幾個蠻婦忍著恐懼,又擠擠挨挨回到坑邊,丟出套索,捆住宋長青,一起用力把他拽了上來。
他這會兒幾乎成了一尊泥像,身上包裹一層土黃色泥漿,那泥漿還在不停蠕動,像是一層大地的胃袋。
“嘖嘖,與一國龍脈氣機相沖,都沒死。哪怕是初生的蠻國,也是一條完整的龍脈,命真是夠硬,可惜,命雖好,運太差!”
青松道童打量“泥漿人”,嘴里嘖嘖有聲,眼里有憐憫,也有淡淡譏諷。
關虎臣朝王豹、李清使了個眼色,兩名騎士大踏步走到蠻婦身后,“鏘!”
雪亮的馬刀照亮兩人冷酷的臉龐。
“噗哧、噗哧!”
蠻婦都沒機會喊痛,腦袋便咕嘟嘟滾落在地。
青松道童撇了撇嘴,“殺人簡單粗暴,卻解決不了問題。”
關虎臣早憋了一肚子火氣,在龍脈撅斷后,更是有種莫名煩躁。
這會兒便忍不住了,回懟道:“烈陽侯屠了魯國姬家一萬多口呢!”
說完后他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大秦使臣怎么巴結都不嫌多,豈能為一句譏笑之言,就開口得罪?
更何況青松這個小牛鼻子心狠手毒,做事毫無下限!
“大人恕罪,末將糊涂了。”他立即行禮道歉。
青松道童沒有生氣,而是仔細端詳他一番,又轉頭盯著在地上掙扎的宋長青看了一會兒,娃娃臉上露出恍然和冷笑,“小道不怪你,因為小道了解你的情況。
你是遭龍氣反噬,被沖迷糊了,理智常被燥氣遮蓋,今后多有作死之言、討死之舉。
小道理解你,所以原諒你,其他貴人卻未必了。”
“怎么會有龍氣反噬?”關虎臣面色微變,緊張道:“撅斷沙蠻龍脈的不是宋長青嗎?”
“他當然遭了反噬,你看他都成這樣了,差點跟其他幾人一樣,血肉消融成骷髏。
現在能保住一條命,都虧他命夠硬。
可你倆的關系,你自己明白,氣機相連,必受牽連。”青松道童嘿嘿笑道。
“氣機相連?”小羽心里驚疑,悄悄來回打量“關義父”和“宋丑鬼”。
宋丑鬼看不清、看不懂,關義父聞言,雖表情變化不大,瞳孔卻明顯收縮,還無意識抿緊嘴唇。
——他心里很緊張!
青松道童整肅表情,沉聲道:“小道不怪你妄言,可有些話必須說清楚。
烈陽侯屠魯國姬家,是為了明正典刑。
大秦律法寫得明明白白,不遵人皇之令者,斬;違逆人皇的諸侯國,夷滅九族!
烈陽侯殺人,是有法可依,正大光明,順應天理。”
他又輕笑一聲,道:“況且大秦不止殺人,小道不就是過來查漏補缺、調理陰陽的嗎?”
“大人說的是,小將受教了。”關虎臣又恭敬行了一禮。
“將軍,使臣大人!”王豹、李清一起過來,稟告道:“宋副將身上裹滿黃泥,甚是怪異,要不要打水幫他沖洗?”
“不用,離開沙丘范圍,黃泥會自然干枯結痂,成為普通泥巴,一拍就碎、一抹即落。”青松道童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