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將軍,您是橫沙關本地人,可知道‘孫家村’?”小羽終于想起來,為什么對“三叉嶺”這個地名有點耳熟了。
前天夜里,她魂魄飄離身體,聽到野鬼的叫喚,離開關家藥鋪,一路迷迷糊糊走到野外,聽一個死鬼說自己住在三叉嶺。
“孫家村?”張校尉愣了愣,表情奇怪道:“關小姐所說的孫家村,大概是在哪個縣里,或者哪個方位?
不瞞小姐,小將打小就住在老鴰屯的孫家村。
如果在橫沙關內,從橫沙關一直到飛仙渡,就只有小將老家一個孫家村。”
小羽有些驚訝,道:“竟然這么巧。我其實不曉得孫家村在哪,只聽說孫家村有個孫員外。”
“孫員外?”張校尉表情更加古怪,“小姐可曉得孫員外叫什么?小將內人正好姓孫,岳丈也被周圍父老敬稱為‘孫員外’。”
小羽問道:“這兩天孫老太爺家里可有搭建戲臺?”
張校尉用奇怪的眼神看她,遲疑著點頭,道:“為了給岳母賀冥壽,小將花費五十兩白銀,請橫沙關的‘長春班’在前天唱了一夜的戲。”
就是這個孫家村了!
迎著張校尉疑惑的目光,小羽很坦然地說:“我沒去過孫家村,但在城內時,聽一個叫‘王二哥’的人說,他從三叉嶺到橫沙關,路過孫家村,聽到孫員外家大晚上唱戲。
我覺得奇怪,就記住了。
今天見到三叉嶺,又回想起這件舊事。”
“從三叉嶺到橫沙關......走大道并不路過孫家村。”張校尉神情糾結道。
關小姐的話像是在說謊,但她提到孫家村、孫員外時的表情神態,的確是道聽途說的不確定樣兒。
“孫家村在哪?”旁聽了好一會兒的虎臣問道。
張校尉指著東北方向,道:“距離三叉嶺有一百多里。”
小羽咂舌,那晚她的魂魄跑了好遠!
不止是她,三叉嶺的桂生還是個瘸子呢,也能跑。
半個晚上跑了一百多里,還被王二哥嫌慢。
似乎鬼魂的空間概念,和常人不一樣?
打發走張校尉后,虎臣問道:“是前天魂魄離體,你從野鬼處聽說的孫家村、孫員外吧?”
小羽點頭,“當時有個野鬼似乎說自己住在三叉嶺。”
“昨晚你睡得很好。”虎臣道。
小羽搖頭,“只是比前天好些,沒離魂。”
虎臣沉默了一會兒,道:“今后不要再跟人說遇鬼,或與鬼神相關的事。
幽顯殊途,鬼祟為常人視為不祥之物。
你有貴人之命,與鬼神扯上關系,容易引起非議。”
“羽兒明白了,多謝義父教誨!”小羽老老實實受教。
虎臣道:“你在山坡附近隨便逛一逛,等他們將營地建好,我再喊你一起回去。”
說完他便驅動赤煙駒,沿著雜草叢生的山坡,向山頂跑去。
不一會兒,小羽遙見虎臣開啟“仙人之瞳”,立在山頂之上,雙眼放射三丈金光,向四面八方掃射。5
......
營地還沒建好。
小羽放開韁繩,跟在桃花馬后面,看它漫無目的在山坡尋草吃。
“咦,這似乎是一塊人骨!“
路過一個土坑時,小羽忽然瞥見草叢里有一抹白色。
停下腳步,用棍子撥開雜草仔細看,果然是一根手腕粗的大骨棒,邊上還有腳掌的零碎骨片。
應該是左腿骨。
小羽盯著那骨棒,心中升起一種很微弱、很奇異的感覺。2
她猶豫了幾秒鐘,縱身一躍,跳進三米多深的大土坑,把骨棒和碎骨都撿了起來。
任由桃花馬優哉游哉地吃草,她提著棒骨順著心里若隱若現的感覺,順著山坡向下走了大概一百多米。
終于,在一片稀疏的毛竹林里,她見到第二塊白骨,之后迅速在四周找到骷髏頭、胸骨、腿骨、盆骨......
應該是兩具尸體。
其中一個骷髏直接暴露在外,皮肉基本腐爛消失,另一個被枯葉掩埋大半,上面還有黑泥似的腐肉,靠近后有濃郁的臭氣。
“有點意思......”
小羽尊在一具骨架前仔細打量,臉上漸漸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
那個骨架本該趴在地上。
或者說,尸體是趴在地上慢慢腐爛的。
這會兒它像是脊椎挨了一掌,無形有質的掌氣用力下壓,把壓在地上的肋骨崩斷了六七根。
按理說,若是腐爛前,皮肉還在,向下趴著的尸體被人用力擊打后背,縱然肋骨、胸骨壓斷,斷骨之間也該連在一起。
此時崩斷的骨片卻像摔爛的瓷器,碎片亂飛。
若把骨架擺在青石板路面,用力拍打后背,把肋骨、胸骨壓斷,碎掉的骨片的確可以被彈飛。
可這里是泥土地,地上還有一層厚厚的腐濕爛葉。
“你就是桂生吧?小子,我幫你把腿骨找來了。今后你趕冥齋,再也不用擔心遲到了。”
小羽順著冥冥之中的感應找過來,而帶給她奇異感應的就是這具尸骨。1
邊上還有一具尸體,卻沒啥感覺。
前天夜里遇到三個野鬼,她在魂魄狀態使用“虎嘯刀”,桂生遭受沖擊,當場四分五裂,化為黑氣消失不見,秦老爹和王二哥連滾帶爬、逃之夭夭。
桂生大概沒死透。
畢竟虎嘯刀主在凝勢,是七殺奧義第一重,“斬鬼神”則是第五重境界。
桂生挨了虎嘯刀沒死透,身上沾染虎嘯刀的“氣息”,而當時小羽又是以魂魄施展虎嘯刀,所以今天觸碰到桂生的尸骸,她會隱約產生一種奇異的感應。
“唉,你少年夭折,還曝尸荒野,確實可憐。”
小羽拔出龍吻短劍,轉頭四顧,想在竹林外刨出個土坑。
又看到遠處營寨快要建好。
“我沒時間挖坑了,你將就一下,住石頭房子也是蠻不錯的。”
她將桂生的斷骨堆在一起,剛要尋石頭將它埋起來,又瞥見邊上另一個骷髏。
“算你走運,你也有石屋遮風擋雨了......咦!”
小羽用棍子撬那個還粘著部分尸泥的骷髏,竟一下子沒撬動。
她再砍一根竹竿,將附近的枯樹葉、爛泥巴撥開,才發現一條小拇指粗的竹子根,鉆進來骷髏的眼眶,將它固定在那了。
這下龍吻發揮了作用。
一劍砍斷竹子根,用棍子將骷髏夾起來,把里面的爛泥、雜草、竹根都抖出來,才拋到桂生身邊。
將兩具尸體堆在一起后,小羽找來幾塊大石頭,將骸骨圍在中心,又在上面覆蓋石塊和泥土,便拍拍雙手揚長而去。
......
“伱做什么去了?”在營地門口,虎臣很大聲地喊道。
小羽被突如其來的響亮叫聲嚇了一跳。
“義父,羽兒在山坡上放馬,見到坑里有白骨,覺得它可憐,就撿起來將它埋了,所以耽擱到現在。”
雖然不曉得虎臣發什么瘋、叫這么大聲,可她曉得他有千里眼,而且埋骷髏也不算什么大事,就老老實實說了出來。
關忠這會兒正從營內走出來,準備引領兩位主子去各自的帳篷。
聽到小羽的話,他也變得很奇怪,一臉驚詫、聲音洪亮,道:“羽小姐,你路遇白骨,將其掩埋了?”2
小羽摸不著頭腦。
難道遇骨掩埋也是容易惹物議的事?
——那你們叫這么大聲、生怕別人不曉得,是在干什么?1
小羽剛踟躕著,準備向虎臣道歉,并承諾今后再也不敢了。
前面的營地傳出一片贊嘆聲。
“不愧是關家小姐,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德行。”
“是啊,常言道,陰功莫大于活生,其次在于安鬼神。白骨露于野,掩埋使安之,大德也!”
“唉,關家世代榮華顯貴,不是沒有道理的,子孫積德,家有余慶啊!”
聽到眾人的贊嘆,再對上他們欣賞與尊敬的眼神,小羽若有所悟。
不過,夸贊她“有德”的,都是穿棕色牛皮甲的西沙戍衛。
鹿野衛鐵甲騎士也在周圍觀望,卻都沉默著沒說話,
有的人還表情奇怪,眼神懷疑地在小羽和“關老鴨”之間來回掃視。
他們懷疑這是關家父女在演戲賺名望。
“羽兒,你做得很好,沒忘記為父的教導。”
虎臣輕捻胡須,微笑頷首,然后當先朝營寨內走去。
小羽默默跟在他身后。
“在深受禮儀教化的天朝上邦,修橋鋪路、施齋濟貧,埋路邊骨、送窮人棺,是最受人們贊許的德行。”
進入營帳后,虎臣臉上的欣慰笑容漸漸淡去,語氣還逐漸肅沉。
“義父,羽兒真沒別的想法,只是偶遇白骨,心有所感。”
頓了頓,小羽還補充道:“即便在沙丘時,條件允許的話,羽兒也會讓人幫忙收拾族人的殘尸。”
這是實話。
上輩子的文明教化不提,她非常明白一件事:在神魔鬼怪世界里安葬尸骸,讓亡者安寧,只有好處,沒壞處。
虎臣嘆了口氣,道:“為父既沒責怪你,也沒懷疑你邀名......事實上,為父有替你揚名的意思。
只是后來為父想到一些事,心里又開始猶豫。”
“義父,無論什么事,您但說無妨。”小羽道。
虎臣還是很遲疑。
因為他要說的話,是關老祖特意叮囑他謹記慎行的秘辛。
既然是秘辛,當然不可隨意外泄,不然會給關老祖惹麻煩。
“為父有替你揚名的想法,但有了名聲,也可能招惹禍患。”5
小羽一臉疑惑,“什么禍患?惹別人嫉妒?”
“不!不招人妒是庸才。”3
虎臣擺了擺手,又緩緩道:“如果你一直在蜀國地界,有老祖宗庇佑,在陽世的名聲越大越好。
老祖宗護得住你。
可為父忽略了一件大事。
你很快要東入咸陽。
你此時在陽世的名聲,遙遠的中華上邦沒人知曉,可幽冥界的鬼神是同一撥。”
“這有什么問題?”小羽還是不懂。
虎臣道:“名聲分多種,有些名聲只在陽間有用,比如才名、艷名。
任憑你才華無雙、傾國傾城、世人傾慕,幽冥鬼神不會在功德簿上為你增加或減少一筆功德。
有些名聲,不僅陽間世人夸贊,陰曹地府也一定會被驚動。
就如為父先前所說的,修橋鋪路、施齋濟貧,埋路邊骨、送窮人棺。
因為地府要為你記錄陰功。
如果你悄悄行善,無人知曉,鬼神也恰好沒注意到——這里只是做個假設,可能性極低——那么,陰功大概不會被記錄。
畢竟連鬼神都不曉得的事,誰來記錄?
可你的善舉一旦成為名聲,眾人皆知,那鬼神必知。
鬼神若知,就會盯著你,考察你。
若你是真善,陰功累積之下,哪怕來世可托生到中華上國,成為一名‘秦人’,也未必不可能。”19
沒關系,我打進去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