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今個兒總算明白了關虎臣在鹿野衛的真正威望:幾乎沒威望。
關忠不停點名道姓地叫喊,還拿陰狠的眼神瞪他們,似乎在說:你們給我想清楚了,關家還沒倒下!關家還知道你們家地址!
但總共也只喊來魏武、宋長青、王豹、李清等十來位鐵甲騎士。
在關忠喊人時,小羽已動作麻溜地拔出龍吻短劍,將關虎臣的火浣布披風從肩甲上撬下來,然后鋪開蓋在虎臣身上。
火鼠袍很寬大,別說一個關虎臣,連他和他的赤煙駒一起蓋住都沒問題。
不過他剛才被轟飛出來時,鎧甲扭曲變形,身后披風更是凌亂成一團,沒遮住所有身體部位。
“你們先別動,讓魏醫師給義父檢查身體。”
鐵甲騎士走過來準備將虎臣從火坑里抬出來時,小羽叫道。
魏武蹲下身,稍微檢查了一會兒,便搖頭嘆息道:“羽小姐,關管家,關將軍真沒救了。”
“胡說,老爺還活著!”
關忠雙眼赤紅,厲聲低吼,“先滅掉老爺身上的毒火!”
魏武指著虎臣干癟如被踩了一腳的空易拉罐的胸口,“火鴉勁的烈焰真氣,固然是致命傷。
可你看這兒。
鐵甲凹陷扭曲,肋骨必然全斷了,臟器也破碎大半,真沒救了。”
小羽道:“哪怕沒救也要救!魏軍醫,你現在的責任是盡力搶救,而不是在這兒說喪氣話。”
瞥見周圍看熱鬧的將士,她又壓低聲音道:“我說,你來做。首先,在不進一步傷害義父臟腑的情況下,將他抬出來土坑,然后轉移到客棧。”
魏武認真觀察了一會兒,指點幾位黑甲騎士用火鼠袍將虎臣裹起來,緩緩抬出灼熱焦糊的土坑。
高先覺正指揮士兵修理帥帳,見此連忙回到營帳內,低聲對坐在軟榻上發呆的烈陽侯道:“侯爺,他們要抬走關虎臣。”
這會兒青鸞早已飛走。
青松道童坐在烈陽侯下首,面色比烈陽侯還要陰沉鐵青,兩只眼睛里仿佛點燃兩團鬼火,要擇人而噬卻找不到目標。
烈陽侯抬頭看了眼高先覺,面無表情,眼神淡漠,“你有個同樣修煉了千里眼的表弟?”
高先覺心肝顫抖幾下,低下腦袋,恭敬道:“末將表弟高天明在峨眉山‘長弓真人’門下修行,如今千里眼神通已有小成,萬里之內如掌上觀紋,不日即將下山入世。”
“高天明......”烈陽侯冷笑道:“你有幾個修煉千里眼的表弟?”
高先覺怔了怔,喃喃道:“末將攏共也只有一個表弟。”
“既是表弟,為何跟你一樣姓‘高’?而不是姓沈?”烈陽侯又問。
高先覺頭皮發麻,后背瞬間滲出一層冷汗。
侯爺不僅知道他有個修煉千里眼的表弟,連姓名都一清二楚......
“末將表弟原本姓‘沈’,叫‘沈三河’。因為練成千里眼神通,仿照中古梅山仙人‘高明’之名,改成了‘高天明’。”
烈陽侯漠然盯著他,好一會兒才淡淡道:“你表弟既有入世的想法,可愿投效本侯,與你組成‘哨探營左右都統’?”
“謝侯爺成全!”
高先覺“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還“咚咚咚”磕了九個響頭。
他說“謝侯爺成全”,是一句老實話,算承認了自己的小心機。
虎臣本與他無冤無仇。
奈何千里眼能和順風耳同殿為臣,卻不能有兩個千里眼為同一個君主效力。
更何況他也不是故意引誘虎臣犯錯。
純粹是“關老鴨”自己作死。
他只是在最不恰當的時候,將他作死之事詳細呈報給烈陽侯。
“將那張影神圖拿過來。”烈陽侯淡淡道。
“遵命!”
高先覺沒繼續說“他們要抬走關虎臣”。
首先,他之前已經說過,烈陽侯沒表示就代表他不在乎。
另外,烈陽侯已承諾將“千里眼”的位置交給表弟高天明。
虎臣已被徹底淘汰,哪怕僥幸活下來,雙方也不再有利益糾葛。
青松瞥了眼主座上的烈陽侯,冷笑道:“侯爺倒是夠冷血,陛下都已經駕崩,還有心思折騰那套上古仙陣。”
烈陽侯平靜道:“本侯只是在很早時,就被動學會了一件事——活人要向前看。”
“向前看......”青松道童滿臉苦澀,喃喃道:“個人能向前看,可大秦怎離得了陛下!”
烈陽侯嘆道:“陛下的確英明神武、萬古罕有,可扶蘇公子素有賢名,也堪為一代明君。”
青松搖頭道:“扶蘇公子過于仁懦,可以為太平之君,卻不適合此時的大秦。況且現在趙太后臨朝,扶蘇公子未必能順利......”
見高先覺來到帥帳外,他立即閉上了嘴巴。
“侯爺,這是關羽的影神圖。”高先覺單膝跪地,雙手捧著畫卷遞過去。
烈陽侯解開繩子,將畫卷輕輕一抖,“嘩~~~”
畫卷展開的瞬間,已來到云來客棧大堂的小羽,若有所感卻不明所以。
她面帶疑惑,回頭朝帥帳方向看了一下,便繼續指揮人給關虎臣包扎傷口。
而見到畫中人物,烈陽侯表情瞬間呆滯。
青松見了,心中好奇不已,側身探頭一看,也震驚當場,“這是關羽?!”
烈陽侯放下卷軸,閉上雙眼,輕輕靠在軟榻上,臉上浮現回憶、傷感、懷戀等復雜神色。
“上面還有一首詩......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好詩......咦,詩人的名字被障眼法給隱藏了起來。”
青松道童掐了一個印訣,眼中青光閃爍,數行草書浮現在畫卷右側。
“好一個才貌雙絕的羽美人,貧道當真是瞎了眼。”
烈陽侯睜開眼,先將詩輕輕念了一遍,又看詩后面顯形出來的文字,“羽小姐見圖欣喜,題詩一首贊雙十年華后的自己~~~某年某月,章繇筆。”
“她不是沙蠻嗎?”
青松道童瞥了他一眼,很想說:你娘不也是沙蠻?
“她天生宿慧,連龍脈都能隨手養出來,寫詩更簡單。畢竟,文章天成,妙手偶得。”
見過了影神圖,青松也沒興趣再和烈陽侯枯坐閑言。
“人皇駕崩,貧道得盡早回咸陽。侯爺,西方諸國的后續,就交給伱了。”
青松起身向烈陽侯打了個稽首,轉身就往外走。
“你等等,青鸞信使還送來了葛丹師煉制的易骨丹。”
烈陽侯先將影神圖卷起來,重新放進盒子里,又起身找到那個小瓷瓶,朝青松拋了過去。
“關虎臣已經廢了,你為何不留著自己用?”青松笑道。
“本侯還缺這玩意兒?”烈陽侯不以為然。
“侯爺肯定不缺,但你麾下......”青松瞥了眼高先覺。
高先覺眼神灼熱,滿臉渴望。
他用希冀的眼神迎向青松。
青松哂笑,朝烈陽侯努了努嘴。
高先覺立即將希冀的目光轉向烈陽侯。
烈陽侯冷冷道:“自己賺軍功去道宮兌換。本侯若為你貪墨了關虎臣的易骨丹,之前對他邀寵媚上之罪的明正典刑,就變成了貪寶殺人。
殺的還是自己下屬。
你想讓本侯成為所有人眼中無信無義、寡恩薄德的小人?”
高先覺眸光暗淡,低頭道:“末將不敢。末將會努力為侯爺效力,為大秦盡忠,自己憑功勛兌換易骨丹。”
青松道童淡淡一笑,大踏步走出帥帳,徑直朝云來客棧走去。
這會兒虎臣已被轉移到客棧大堂。
無論是軍醫魏武,還是關忠從客棧找來的郎中,都不曉得該如何繼續施救。
虎臣胸口塌陷,精鋼胸甲不規則地癟下去,如同被踩爛的易拉罐;脊椎不曉得斷了多少根,脊背鼓出好幾個拳頭大的包,都是斷裂凸起的脊椎骨;頭盔沒被火鼠袍覆蓋,被烈焰真氣燒融大半,糊在虎臣頭上。
也虧他不像宋長青、天天戴著面罩,虎臣的國字臉還保留了一大部分。
這還只是“骨肉傷”。
烈焰真氣造成的內傷,沒法估量,也難以祛除干凈。
“羽小姐,關將軍真的不行了。或許他還有一口真氣憋在心口,能表現出一點微弱的呼吸跡象,可一旦我們挪動了他身上任何部位,會立即讓那口氣泄掉。”魏武無奈道。
小羽知道常規手段壓根救不活關虎臣,可這個世界有神魔仙佛。
“忠叔,你把云來客棧掌柜叫來,他在此地開客棧,必定十分熟悉附近的名醫。向他打聽一下,有什么名家圣手,或者可有起死回生的異人。”
魏武叫道:“羽小姐,恐怕沒這個必要,關將軍壓根堅持不到那時候。”
小羽很想給他一拳:你這蠢貨,關虎臣能堅持多久是他的事,表現出急切和忠心,是你們這群小弟現在該做的事;展現永不放棄義父的孝道,則是我羽小姐的事。
當兵不食腦,一輩子都是個“小軍醫”啊!
“魏醫師,你幫義父清除身上的燒傷,先將體表的火焰真氣拔除。”小羽道。
沒一會兒,關忠滿臉絕望地跑回來,叫道:“過了飛仙渡,往西南走80里,有個‘仁心妙手張謙益’,是附近最有名的神醫。
可他擅長治療瘟毒之癥,本身并無異術,他甚至沒修煉內氣,不懂武者的內傷療法。”
“八十里還算比較近,更遠的府城郡縣,有沒有神醫?嗯,義父有赤煙駒,可以日行三千里。對了,宋副將,你趕緊去將義父的赤煙駒牽過來。”
——別讓外人侵占了咱關家遺產!
赤煙駒有上古神獸血脈,會主動挑選主人,她“關羽”未必沒有機會。
若讓烈陽侯或火鴉軍其他人搶了去,她則半點機會也無。
“只有關將軍能靠近赤煙駒,其他人牽不動它。”宋長青沒動。
作為虎臣副將,還被傳授了虎魄七殺,在虎臣命懸一線的關鍵時刻,他冷漠得像個普通鹿野衛鐵甲騎士。
“唉,如果這里是迎祥府就好了,我關家壓根不缺神醫。”關忠哀嚎道。
“喔,關府有活死人的異人?”小羽有點驚訝。
她曉得關家藥材生意做得很大,應該也養了不少名醫。
先前在橫沙關,生藥鋪里就有七八名坐堂大夫。
“我關家老祖就是西方第一神醫。”
即便在如此悲傷絕望的時候,一旦談到關老祖的醫術,關忠臉上也浮現幾分自豪。
小羽沒注意到,在邊上裝木頭人的宋長青,聽到關忠的話后,又死死攥緊了拳頭,身子還在小幅度顫抖。
若能掀開他的面罩,能看到他丑臉上滿是仇恨和憤怒。
“怎么樣,關將軍可救回來了?”青松道童的聲音從人群后面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