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人道,鬼有鬼道。顯幽殊途,道不相同。
小羽越發感覺這句話很有道理。
她曾離魂時,親自體驗過,人和鬼的空間感是不一樣的。
桂生那樣的瘸腿鬼,都能半個晚上走一百多里地;戲癮患者秦員外,更是騎著驢子,把幾百里外的孫家村當隔壁。
當時小羽自己也是迷糊了一會兒,跟著鬼叫聲走了幾步,便離開橫沙關,去了百里外的荒郊野嶺。
現在她又感覺到了熟悉的“鬼道”氣息。
自己探腳向前摸索時,雖然整個世界霧蒙蒙,完全失去方向感,可“空間”是正常的。
現在有段老叔在前面探路,一邊走還一邊叫“小羽的魂兒”,她再次感受到當日離魂夜游時的恍惚。
她目前境界太低、閱歷太淺,說不清楚鬼道、人道的區別,只能有個模糊的感受:人的世界,時空如一塊堅實的玻璃,或許通透,卻無法越過玻璃;鬼的世界,時空如同一塊塊水波構成的鏡面,不怎么通透,表面水波蕩漾,視覺朦朧,鬼卻可以穿過水面,直接抵達另一端。
小羽魂魄強大堅韌,陰祟難侵,本不該在清醒狀態下產生恍惚感,但她跟著段老叔穿過水波鏡面,猶如跨維度穿梭。
不是鬼魂的陰氣讓她魂魄恍惚,是另一個維度的空間波動讓她思維模糊。
就像三維世界的人去了四維空間,身體無法完全適應環境,思想無法處理接收到的四維空間信息,故而渾渾噩噩。
小羽不知道“鬼道”是幾個維度。
或者神魔世界壓根不談維度?
她只確定了一件事:人和鬼真的走在不同的‘道路’上!
“段老叔,咱們走了多遠?怎么還沒走出大霧范圍?”
如果段老叔是個活人,才走了這么一小會兒,她絕不會疑惑詢問。
可段老叔是個鬼,現在她也踏上了鬼道,鬼道“空間短”,幾步就能走出老遠的距離。
他們畢竟在云來客棧的后院。
后院不算小,有四五百平米,可怎么經得起鬼走?
“羽小姐莫急,老段從一開始就迷失了方向,不認得路。但老段耳聽八方,眼觀四面,保證不讓歹人輕易靠近小姐。”段老叔老神在在地說。
——因為一開始就迷了路,所以現在急也沒用?
小羽有些無語。
“上次秦員外也迷失在大霧中,可他最后走了出來。”
段老叔道:“秦大爺是本地人,對地頭很熟,我是個流落此地的外鄉人,路不熟。”
“段老叔是哪里人?上次我好像聽你說寧府,寧府是寧家府邸,還是某個縣城?”閑著沒事兒,小羽決定和段老叔嘮嗑兩句。
無論段老叔能不能找到路帶她出去,這份情誼她是認可并記下了。
“不是寧府,是大蜀歸德郡的首府廣寧府,距離飛仙渡有幾千里——咦,羽小姐,你聽到了嗎?我好像找到關將軍的位置了。”
段老叔回頭招呼小羽幾句,加緊步伐往前走。
很快小羽也聽到了聲音。
“王豹、李清、馬安國、李尚賢,你,你們......怎么又回來了?”
是關忠,驚訝中帶著些慌張。
聽到關忠喊出來的幾個名字,小羽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他們都是先前關忠喊過來搬運虎臣“遺骸”的。
虎臣轉移到酒窖后,他們都跟著宋長青離開了。
他們離開時,雷元子還在施展九九火輪雷,玉面文曲竇逸琳沒發表“八仙演講”,獵旗仙孔瓚的旗門遁更沒展開。
所以他們當時完全可能順利抵達烈陽侯軍營。
畢竟烈陽侯軍營就在云來客棧前院的曬谷場,而酒窖在后院,距離不算太遠。
既然已經靠近軍營,他們沒理由回來,除非......
“段老叔,要謀害我和義父,奪取寶丹的歹人,是不是他們?”小羽低聲問道。
段老叔還沒開口了,里面的人已不打自招了。
“老關頭,不要廢話,將‘九轉易骨丹’交出來,豹爺我給你個痛快!”
是王豹,語氣陰狠且不耐煩。
“王豹,你,你在說什么,可敢再說一遍?!”
關忠顫抖的聲音中有驚懼,但更多還是自覺被嚴重冒犯后的滔天怒火。
“鏘~~”
“豹哥,別沖動!”
是“雜兵”李尚賢。
剛才王豹似乎一言不合立即拔刀,被李尚賢給攔住了。
“關忠,九轉易骨丹是神丹,現在關虎臣已死,你一個老奴拿著它,猶如三歲小兒持金于鬧市,你保不住它的。
別說什么迎祥關家,這里是飛仙渡,距離迎祥府有萬里之遙!
你是聰明人,知道該怎么選擇。”李尚賢淡淡道。
關忠慘笑道:“哪怕我是蠢貨,也知道真把九轉易骨丹交出去后的下場。”
這次李尚賢沉默了。
從他們回到酒窖起,無論有沒有拿到神丹,殺人滅口都是必有的程序。
“至少你能死得痛快點。”馬安國冷冷道。
“人在做天在看,你們能殺我,還能阻止我在九泉之下,狀告伱們這群家奴悖逆弒主?”關忠怒喝道。
“啪啪啪~~~”非常有勁的抽嘴巴聲音,抽得關忠慘叫聲都含糊不清。
王豹一邊抽,一邊恨聲罵道:“老子只是每個月在你們關家藥鋪拿幾包洗髓散,還真把老子當家奴了!”
“吃我關家的藥,拿我關家的錢,聽命辦事,不是奴才是什么?”
關忠聲音含糊,卻一點都不氣弱,語氣中的怨毒與憤恨,比王豹還要濃。
“關忠,你看這兒!”李清大喝一聲,引得關忠側頭望去。
“我知道你這條老狗不怕死,但忠犬護主,你也不想看到關老鴨死后尸體受辱吧?”
“狗賊,狗賊,我恨,我恨啊啊!我一定要到閻王爺跟前告你們,你們等著,我關家老祖也絕不會放過你們,狗賊啊啊~~~”
關忠泣血怒罵,還在王豹腳下激烈掙扎、胡亂拍打。
“段老叔,你留在這,接下來......”
——接下來看我表演!
小羽冷冷一笑,將龍吻短劍拔了出來。
“羽小姐,歹人兇殘,還人多勢眾......老段本不該這么說,但形勢比人強。
關老爺在九泉之下,也一定愿意自己尸體遭戮,也不想你羊落虎口。”段玉函很艱難地說道。
他本人極為重視孝道。
若有人要侮辱自己老爹的尸體,他必然不會在乎什么兇險。
可真正的“禮儀”,從來都是嚴苛要求自己、體諒并寬恕別人,而非站在更低處,苛責別人還不夠“高”尚。
“段老叔,你不要說了!”
小羽仿佛受到了莫大羞辱,表情和語氣都十分嚴厲決絕。
嗯,比先前她勸段老叔別冒險時,段老叔給出的反應還要激烈。
“義父對我情深恩重,我無一時不懷有感激與報答之心。
如今歹人正肆意羞辱他的身體。
我胸中怒火可焚天地,怎會顧忌區區身死之險,而惜命退縮?”
她將握著短劍的右手背在身后,一邊往前摸索,一邊哀哀大喊:“爹啊,爹,爹呀~~~”
“哎,好乖女,你爹在這兒呢!”酒窖里安靜了一瞬,便傳來李尚賢的調笑。
——好一群黑肚腸的死囚!
一聲叫喊,竟迎來六個“爹”。
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小羽面色更冷,嘴上“爹,爹啊”的叫喊越清脆、越急切,紫府內已經用虛線勾勒出六個小人。
當她推開木門,看到那群黑甲騎士,眼前仿佛出現了一條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死亡虛線。
“爹,爹啊——你們好大膽,敢傷害我義父,我要你們的狗命~~~”
在投向虎臣的目光和表情中,小羽表現出自然的、有層次感的漸進式情感:先震驚,略有茫然;看清虎臣遭遇后,茫然消失,震驚轉變成憤怒;再對上鐵甲騎士,憤怒又進階成殺氣。
她沒繼續和他們逼逼。
虎嘯刀!
“吼~~~”
似有一只碩大的猛虎與她身形重疊,向他們發出充滿兇煞之氣的怒吼。
眾鐵甲騎士禁不住心中驚懼,動作僵直了一瞬。
她以短劍施展虎魄七殺,兇虎神意融入劍骨,骨骼似有鏘鏘劍鳴。
“撕天劍!”
馬衛國眼前一花,仿佛看到一只丈高黑虎撲到自己面前,揮動利爪。
“噗嗤~~”他脖子一涼,腦袋一歪,脖頸成了鮮血噴泉。
李清見狀,怒目圓睜,長嘯拔劍。
“虎噬劍!”
小羽側身靠近,一股巧勁撞在其下腹。
李清踉蹌后退,小羽手中短劍如虎口兇牙,從下往上咬穿他的下巴,鉆進他大腦。
李清斃!
鹿野衛鐵甲騎士的確精銳。
眼見兩位同伴慘死,他們很快擺脫慌亂。
招式與動作之間相互配合,隱約有軍陣的架勢。
小羽身子一旋,順勢從李清下巴處拔出龍吻,也避開一名鐵甲騎士舉刀劈砍。
“噗嗤!”馬刀如一掛銀色的匹練,將無法躲閃的死人李清劈成兩片。
鮮血混著臟器嘩啦啦流淌。
血腥和糞臭彌漫在空氣中,令人作嘔。
可此時無論小羽,還是余下的鐵甲騎士,都沒心思作嘔。
他們甚至太聚精會神,都暫時屏住了呼吸。
“虎尾劍!”
當時是兩位鐵甲騎士左右夾擊小羽,小羽避開左邊騎士后,空著的左手并指成劍指,貼著從身邊劃過的鋼刀,如天外飛仙,突兀降臨在騎士左眼。
這一招“虎尾劍”,模擬猛虎甩尾,有一點回馬槍的味道。
鐵甲騎士有防備,卻完全沒防住。
“嗤——啵~~~”
指劍的威力遠超騎士的預估,不僅眼球爆開,大腦也瞬間被一股神異的勁力攪碎。
小羽卻不意外。
通神丹不是白吃的,劍骨哪怕不算仙骨,也是一門小神通。
“劍意”可以融入劍骨,讓劍骨鏘鏘作響,體魄強度驟然增強一個檔次。
小羽還能在劍骨中隨心所欲傳遞“劍意”,劍骨即是劍,指骨也是劍骨!
所謂“劍意”,就是小羽領悟的兇虎神意。
在虎臣幫助下,她基本將虎魄七殺從刀招改成劍招......事實上,很多附庸風雅的關家子弟都用劍。
“該死,我知道關老鴨傳授了她虎魄七殺,可才幾天時間,這小蠻狗怎么這般強?”
李尚賢面色難看、心中恐懼,下意識脫離臨時軍陣,往后退了幾步,重新縮回虎臣身邊,還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關羽,你住手,否則我立即——”
“噗嗤,噗嗤,噗嗤~~噗通~噗通~~”
伴隨細碎的噴血聲,又是數具尸體慘叫著倒下。
小羽抬劍到唇邊,輕輕吹了一口氣。
雪刃上的血珠連成一條血線,淅瀝瀝落在地磚上。
“雜兵,把頭伸過來,讓本小姐把你這坨小垃圾清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