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侯,老夫先前一直有些擔心。若他們幾個直接將你斬殺在滔滔大水中,老夫就錯過了與中華上邦軍侯切磋兵家之道的機會。”
兵仙孫錦彪不是一個人。
在西方山坡上,密密麻麻擠滿了頂盔貫甲的兵將。
數量超過五百。
也不曉得西方八仙是怎么將他們送過來的。
而且他們竟和此時的火鴉軍一樣,組成了兵道軍陣,所有人的氣機連接在一起,一個軍陣成為一個整體。
火鴉軍以鋒矢陣沖鋒,外表看起來為一條四爪火龍——火龍缺了半截身子,只剩兩爪。
而西面山坡上,則趴著一只暗紅色的獨角犀牛。
他們皆為步兵,沒一個人騎馬。
哪怕是位于軍陣最前方、穿玄鐵黑甲的孫錦彪,也直接手持關刀站在地上。
烈陽侯回應了對方的邀戰,他從小羽手中拿回“火龍”的掌控權。
火龍調轉方向,朝著西面山坡快速“游走”——保盛水維持避水訣與控水訣,讓火鴉軍騎兵們能策馬奔馳在水面上。
“如果你想和本侯較量兵道軍陣,完全可以在本侯踏平車遲國前,在城門外擺開陣勢,與本侯堂堂正正一戰。
哪怕你輸了,本侯也敬你為一員沙場戰將,而非難登大堂之雅的刺客。”
烈陽侯在山坡前停下腳步,沒立即發起沖鋒。
“你以為老夫怕了你?”孫錦彪提高音量,聲音中充滿怨氣與不甘,“老夫的勤王大軍,剛離開壽南郡,毛恬小兒袒肉出降的消息便傳了過來。
老夫還要繼續勤王,卻被毛恬小兒連下十三道金牌阻止。
最后竟污蔑老夫壽南山七十二堡的義民,皆為流賊盜寇,不配言說‘護國保駕’。”
毛恬是車遲國國君,之前是,現在依舊是。
因為他投降夠快。
烈陽侯只扒光他衣服,吊在午門外抽了三十鞭子,算是忤逆上邦的懲罰。
孫錦彪的壽南山七十二堡,卻不是車遲國正規軍。
孫錦彪今年九十有七,四十年前曾在車遲國擔任柱國將軍,因與新國王不和睦,57歲時告老還鄉。
他雖告老,卻沒回家鄉享清福,而是在西方諸國四處流蕩。
路過壽南山時,遇到山賊劫道,卻不想山匪頭子是他迷弟。
孫將軍先在壽南山暫居,又逐漸收編附近流寇,勸他們改邪歸正,逐漸建立了七十二堡。
雖沒吃過車遲國國君一個銅板的軍餉,得知中華上邦要滅車遲國,七十二堡依舊湊出八萬自帶干糧的大軍。
整個壽南山地界,也才三十多萬在籍人口。
這會兒孫錦彪身后整齊排列的將士,皆為壽南山七十二堡的勇士。
“原來如此,本侯只曉得你加入了八仙聯盟,不曉得車遲國的事。”
烈陽侯輕輕點頭,又問:“既然車遲國君并不感激你,還羞辱你,你何必跟竇逸琳他們攪合在一起?”
其實他曉得孫錦彪和七十二堡五百精銳要在飛仙渡埋伏自己。
五百將士,人多口雜,隱瞞不了,早被順風耳高先覺探聽虛實。
當然,西方八仙也知道烈陽侯曉得孫錦彪的埋伏計劃,這本就是他們的安排。
烈陽侯將高先覺當成了一張隱藏的底牌,八仙卻知曉了高先覺的存在。
“射日計劃”有明暗兩部分,明的讓高先覺知曉,叫烈陽侯放心,隱藏在暗處的安排才是真正殺招。
毫無疑問,本就難以隱藏行跡的七十二堡五百精銳,最合適擺在“明處”。
所以烈陽侯越發不理解,孫錦彪甘愿承擔最大風險,為的是什么?
“毛恬羞辱老夫,不代表你可以羞辱他!你把他吊在午門外,袒肉鞭笞,痛的是他,他早已沒了尊嚴。
可被羞辱的卻是歷代先君,是車遲國民!
老朽身為柱國將軍,豈能忍受?”孫錦彪厲聲高叫道。
烈陽侯道:“上邦皇帝,為君為父,下邦國王,為臣為子。
此乃天下共約之大禮儀。
因而又有上邦使者不拜下邦國君之說。
本侯乃上邦使者,縱使車遲國君賢德圣明,吾亦可與之平起平坐。
現今爾等國君素無賢名,還悖逆枉上,犯我中華上邦之威儀,本侯鞭笞之,完全合乎禮法。”
“上邦皇帝,為君為父,下邦國王,為臣為子,此為天地至理,老夫也無話可說。可伱打便打了,在宮內打,在殿內打,哪怕穿著衣服在大街上打,都可以。
將他扒光衣服吊在門外,讓所有人看,你的目的根本不是懲罰他!
況且上邦君父,理應愛護下邦臣民,更應該成為萬國君主之道德表率。
可你口口聲聲說什么‘禮’與‘儀’,現如今的大秦哪還有禮、有儀?
我車遲國距離中華腹地,有十萬里之遙,豈能威脅到中華上邦?
你們何至于年年到我們車遲地界搜刮道苗,還破壞風水、鎮壓龍脈,掠奪氣運?
老夫今年九十有七,人生頭半截,整個車遲國也沒遇到幾次妖患。
結果后半生短短幾十年,僅在南方,便隔三差五就有大妖滅城。
兩年前,象妖降臨惠州城,把三十萬百姓吸入嘴巴,大口嚼吃、血雨瓢潑,老夫遁速慢,追之不及,只能看著他大笑著揚長而去。
你這位上邦貴人,恐怕永遠也無法理解那種悲憤、無奈和痛苦吧?”
孫錦彪越說越激動,最后都虎目含淚、悲愴大吼。
烈陽侯平靜道:“從天門鎮外的梁河灘戰場,到今天的飛仙渡,本侯已解釋過無數次,近年發生在西方諸國的妖患,與我大秦沒任何關系。
相反,人皇陛下收到奏報,早有除妖護民之心。
奈何妖患并非只出現在西方諸國,別的地方更嚴重,也更急迫。”
“怎會與你們沒關系!”竇逸琳憤怒道:“若道苗能在我西方長大成人,諸國將增加多少仙人?”
烈陽侯淡淡道:“你們自己都多少歲了?
天賦、機遇如爾等,晉升人仙的平均年齡也超過了100歲。
大秦道宮或許有尋道苗的行為,可短短幾十年,那些道苗能自然成長為人仙?
即便成為人仙,面對那等超越天仙的妖王,有什么用?
算了,此時此境,說什么也沒意義,本侯也沒有與你們閑聊的心思。
只是憐惜孫將軍一片忠義之心,又擺出堂皇兵道戰陣,故而停下等大水退去,方便步兵下山從容布置陣,好用一場堂堂正正的兵道之戰,送孫老將軍最后一程。”
淼和尚已死,洪水沒了源頭,飛仙渡地勢又高,不一會的功夫,地面土石就重新顯露出來。
其實,火鴉軍已用剛才的實戰,證明自己不怕洪水。
可孫錦彪麾下的“義民隊伍”,肯定沒有掌握避水訣、控水訣的異人。
孫錦彪眼神復雜地看了烈陽侯好一會兒,沉聲道:“老夫只能用最強殺陣回敬侯爺了。”
烈陽侯點頭道:“本侯也是一樣的想法。”
說完他抬起右手,向后方的火鴉軍做了個手勢。
小羽看不懂,也不需要她懂。
宋長青自發按照烈陽侯的意志改變了站位。
不到半分鐘,還剩三百人的火鴉軍,從矢鋒陣變成雁形陣。
又等了十多分鐘,孫錦彪才把“獨角犀牛”從山坡上帶下來。
其實孫將軍的效率也不低。
他們沒有馬,五百多人從山坡上跑下來,還跑了一腿的濕泥巴。
搞得小羽都開始陰謀論,覺得烈陽侯不是敬重老孫忠義,純粹為了折騰人,消耗他們的體力和斗志。
她這當然是陰謀論。
若是普通人戰士,這樣折騰的確不利于戰斗。
可孫錦彪自己是人仙,麾下七十二堡義民,皆為真氣境的大高手。
鎧甲上沾了泥巴,看著有些狼狽,其實沒消耗多少力氣。
在開拓平坦的地面布置軍陣,的確更能發揮兵道軍陣的效果。
烈陽侯微微低頭,向孫錦彪拱手行了一禮,才高舉方天畫戟,以前所未見的“激情”長嘯,“極陽金烏,大日真炎,護我法體!”
“呱呱~~~”
烈陽侯頭頂緩緩浮現一只三足神鳥的虛影。
虛影極為龐大,有百丈高,金燦燦流淌火光的翅膀展開,遮蔽了小半個山谷。
三足神鳥長啼一聲,便驟然爆散開,化為無盡熔巖似的液態天火,從天空降落,落在火鴉軍上方,將三百人的軍陣澆鑄成一只擁有實體的巨大三足神鳥。
“鬼個火鴉軍,明明是金烏軍!只怕烈陽侯修煉的火鴉勁,也是金烏大法。這家伙是太陰險了,還是太低調?”
震驚之余,重新站在馬鞍上的小羽還有心情吐槽。
“兒郎們,讓天朝上邦的軍侯,見識見識咱們車遲男兒的氣概!”
雖然三足神鳥氣勢十足,“兵仙”孫錦彪卻沒墮了志氣。
相反,他眼中戰意更加高昂。
他的體內也爆發強大的真元,并與身后每一個將士連接在一起。
“昂~~昂~~~”
獨角犀牛體型沒膨脹,卻更加凝實,仰頭發出震蕩山谷的吼叫。
“殺!”烈陽侯吶喊一聲,帶頭沖鋒。
三足神鳥拍打羽翼,速度之快,猶如貼著地面飛行。
“殺!”孫錦彪怒吼一聲,倒拖著大關刀,大踏步向前沖鋒。
“殺~~~”
雖然兩個軍陣的將士加起來,也才八百人,可他們氣勢如虹、喊聲震天,讓周圍人有種身處千軍萬馬戰場的錯覺。
“轟!!!”
三足神鳥和獨角犀牛撞在一起,還沒干透的地面都輕輕震動了幾下。
孫錦彪的大關刀,與烈陽侯的方天畫戟碰撞在一起。
“砰!”孫錦彪如同撞在猛男腳上的皮球,瞬間彈飛回去。
人還在半空,身上玄鐵黑甲已經被金燦燦的火焰燒融,鐵汁流淌了一地。
然后,三足神鳥像是一顆砸落地面的太陽,太陽被人捅了一刀,從傷口噴薄出大量金燦燦的液態火焰,獨角犀牛被無盡液態火焰淹沒。
兵仙孫錦彪和七十二堡五百義民,全軍覆沒!
“怎么會這樣,明明我家兒郎比你的雜牌軍更有信念......”
孫錦彪還沒死透。
他躺在地上,幾乎燒焦成一截黑炭。
身下巖石地面,也在太陽真火的燒烤下,發紅發軟。
赤煙駒如履平地,來到他身邊。
烈陽侯從上方俯視車遲老將,表情復雜,語氣淡漠,道:“如果信念能決定一切,還修什么道術?”
——況且七十二堡義民,未必比得過現今完成“十里挑一”的“西方火鴉軍”,無論是信念還是個人戰力。
“也對.......”
孫錦彪氣絕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