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老祖道:“我肯定不怕人仙,但顯幽殊途,人仙主動砸城隍廟,我能反擊;人仙若在迎祥府地界殺人,那是人道之事,不歸陰司管轄......西方八仙背后的勢力若要動手,動靜肯定不小,瞞不住。
即便動靜很小,瞞住了人道。
那些仙人道術通玄,把我犯天律的事,捅到十殿閻羅處,我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還是那句老話,有些事不上秤只有四兩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天下無數郡府,無數城隍土地,閻羅只有十個,判官或許多些,但他們肯定無法監管全天下城隍與社令的一切行為。
有鬼神利用規則和制度的漏洞,為自己謀取私利,又沒鬧出什么大事,只要不曝光,一般沒人追究。
畢竟鬼神曾經是人,人要講人情,鬼神也有人情世故。
但一旦事情傳得人盡皆知,地府大佬便不可能裝聾作啞。
一旦按規則嚴辦,平日里自認為是小事,也可能變成要命的大罪。
關城隍若折騰屁民,屁民連喊冤的地方都找不到。
可關城隍敢招惹“西方八仙”,八仙背后的大佬不用親自動手,當晚便寫疏頭一份,燒給地府判官或閻王。
“那該怎么辦?”虎臣神色為難地看著老祖宗,道:“羽兒吃了易骨丹,哪怕現在無法入咸陽侍奉人皇,以她的仙武天賦、劍骨神通,將來也能成為我關家頂梁柱。”
關老祖有些煩躁,來回踱步片刻,道:“按我本愿,當然十分樂意認下這個孫女。
有她在,我關家早晚出一位人仙大能。
就如此時,若有人仙坐鎮關家,我們的處境將有大大的不同。
人仙與城隍合力,不懼八仙報復。”
如有人仙坐鎮關家,即便關城隍暗中出手,也可以推到人仙身上。
甚至關城隍不用親自動手,只憑對郡府之地的絕對掌控,就能讓自家人仙占據絕對主場優勢。
又糾結了片刻,關老祖下定決心,道:“我會安排文龍去見清河郡王。
唉,咱關家的底蘊的確差了一點。
如果李家愿意出動人仙保關羽,算關家欠他們一個大人情。
將來讓‘人仙關羽’去還,還十次、一百次都可以。”
“李家會幫忙?”虎臣臉上閃過憤恨之色,“他們若愿意看到關家出現一位人仙,早答應幫咱們聯系萬壽山的仙人。
若在二十年前就把九轉易骨丹煉出來,我早突破了人仙。”
“不一樣。”關老祖神色復雜道:“消耗李家的大人情,請萬壽山仙人出手,至少會浪費一份人仙機緣。
人仙對李家而言同樣是底蘊。
所以,李家不搭理你也算正常。
保護關羽,卻不需要浪費李家什么資源和人情。
畢竟我們不是讓人仙用命去保關羽。
況且關羽斬孔瓚、廢周朗,對蜀國多少有些功勞。
在加上三十六國之亂以來,你和文龍的功勞、苦勞,作為蜀國王族,李家多少該表示表示。
不然寒了功臣的心,將來誰還給李家賣命?”
說完他上下打量虎臣一番,皺眉道:“關羽的事可以稍后再談,你的處境并不比她更好,至少她現在還沒死,你卻死透了。”
虎臣一驚,連忙道:“太爺爺,您不是打發了勾魂無常嗎?
我沒見到無常鬼,應該不算死亡吧?
既然還沒死,就能救活。
求太爺爺大發慈悲、施展神術,救救孫兒。”
說著他便雙膝跪地,抱著關城隍雙腿哭嚎起來。
“別哭,站起來!”關城隍低喝一聲,將虎臣拉了起來。
“我又不曾說你沒救了,只是你魂魄中死氣,增長速度太快,叫我有些擔憂,你急什么?”
“那太爺爺您趕緊動手吧,越耽擱死氣越多。”虎臣催促道。
關城隍淡淡道:“現在回來的只是你的魂魄,等赤煙駒將你的遺骸帶入迎祥府境內,我仔細檢查一番,才可以確定能否搶救,又該如何搶救。”
虎臣又慌了,“必定能搶救,赤煙駒日夜不停,很快就能入境。”
“唉,縱然赤煙駒日夜不停,大蜀太大,飛仙渡太遠,快過去三天了。以現在即將入夏的天氣,三天時間,你的尸體大概臭了。”關城隍嘆道。
虎臣眼巴巴看著他道:“太爺爺您不僅有神術,還是神醫,您活著時,已經能醫死人肉白骨,孫兒尸體雖有些臭,至少還有肉、有臟腑。”
“關老爺,關老爺......”狹窄的土地神廟外,忽然傳來一聲聲呆板的叫喊。
關城隍面色微變,轉身叮囑虎臣道:“勾你魂的無常找來了!你快去后面找個地方躲起來,記住,伱死了,不要再呼吸,不要說話,不要亂動,明白嗎?”
聽說勾魂無常鬼來了,虎臣都不敢開口說“明白”,只煞白著臉,惶恐點頭,躡手躡腳鉆進后屋。
等虎臣消失,關城隍整了整衣冠,昂首闊步、滿臉威嚴地走出去。
他剛到門口,一個身穿鎖子甲的威武將軍走過來,抱拳行禮后,湊到城隍耳邊無奈道:“老祖宗,我已拼命給兩位鬼差灌酒,他們就是喝不醉。
我還去清水灣選了幾個紅顏薄命的歌姬,將她們的魂兒勾到衙內,讓她們唱歌跳舞,為兩位鬼差助興。
他們倒是對歌姬擠擠挨挨、摸摸捏捏,卻始終不曾捉豬上凳的干事。
就在剛剛,他們忽然掙開歌姬的懷抱,扔下酒杯與碗筷,只說聞到關虎臣將軍的味道了,要過來公干。
唉,您看這該怎么辦?”
關城隍咬牙道:“還能怎么辦?人家看不上區區醇酒美人,咱們只能繼續加碼,直到他們滿意唄。”
說完他便直接走出前院,讓青面獠牙的看門鬼使將前門打開。
“關老爺!”兩個無常先向關城隍拱手行禮。
關城隍也回了半個禮:只拱手,沒有彎腰鞠躬。
“二位,請里面說話。”他伸手指向屋內,等兩無常過了門檻,才略微領先半步,和無常一起回到土地公府邸。
“請上座!”
“關城隍不用客氣。”
相互客套一番,土地公送來一壺熱茶,關城隍陪無常鬼飲完一杯,就從寬大的袖袍中拿出個八寸大的書冊,道:“兩位上差請看,城隍生死簿中寫得很清楚,關虎臣忠君護國,享壽118年,老死于床榻之上。”
書冊一打開,直接翻到“關虎臣”那一頁。
上面的確黑紙白字寫得清清楚楚:關虎臣,壽118年,忠君護國,勇于任事,當享兒孫福,老死榻上。
很簡單幾句話,卻大致囊括了虎臣一生。
“關虎臣今年還不到五十,遠沒到進入地府的時候。”關城隍看著兩位無常說道。
兩位無常只隨意往生死簿上瞟了一眼。
白無常便面無表情道:“關老爺,您是積年老吏、見多識廣,應該明白生死簿適用于大多數人,卻并非適合所有人。
比如跳出三界之外的神仙,若度人成仙,或殺人除惡,是生死簿無法提前預判的,被度化的人,被鏟除的惡人,他們的命運都會發生變化。
即便不是神仙大能,某些意外事件也可能造就許多枉死之鬼。
遠的不說,只說最近死掉的獵旗仙孔瓚,他在生死簿上的壽元至少還有一千八百歲。
一千八百年后是他第一次散仙之劫,并非死亡時間。
在練成陰神后,他就進入地府,在生死簿上修改了名籍。
消除‘人冊’上的名籍,重新在‘仙冊’上登記造冊,成為一名天庭地府認可的仙人。
從此以后,他就是逍遙眾仙中的一員,不再被地府鬼神管束。
結果他死了,幾乎魂飛魄散,只剩一縷怨氣凝聚成惡鬼,墮入枉死城,將來還不知要遭受多少煎熬與磨難。”
黑無常接著面無表情道:“根據地府‘死者為大’的規矩,若有人壽數超越生死簿記錄的年限還沒死,有罪。
勾魂使者當主動找到他,帶他魂魄去地府審判。
若有人壽數未到生死簿記錄的年限就死了,死便死了,按照正常流程重入輪回。”
關城隍將城隍生死簿塞回袖子里,一邊用杯蓋刮沫,一邊慢條斯理地說:“本公是積年老吏,經歷過很多事。
有一回,本公已收容一位張姓善人的魂魄,準備留在身邊做個書佐。
地府判官送來信函,說張善人陽壽未盡,理應送歸人間。
當時張善人已死亡七七四十九天,尸體早已入土為安。
但本公托夢給他家小兒,第二天將棺材挖出,張善人果然還陽。”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皆沉默無言。
別說關城隍的親身經歷,他們兩個親自送靈魂還陽的次數,最近五十年加起來,都不止一百回了。
像是壽元未盡而“意外”身亡的還好。
有些明明該死,卻被判官悄悄加壽一、二紀,然后說壽元未盡,理應送還......
一紀可是十二年吶!
那些加壽的、還陽的事件,背后一般都有仙佛大佬插手。
他們不敢問,還覺得理所當然。
可你關城隍算“神佛大佬”嗎?
關城隍放下茶杯,又在袖子里摸索片刻,抽出來兩根小拇指粗、四尺長的金黃色‘小棒’。
黑白無常終于無法維持木然表情。
他們雙眼瞪大,慘白的鬼臉上浮現渴望的紅暈。
關城隍儒雅的面龐快速閃過肉痛之色,將兩根“小棒”遞向無常,道:“本公上任以來,百年如一日,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守護郡府千萬黎庶,如今總算略有回報。
這是兩根‘愿力燃香’。
整個府城善信供奉的香火之力,經本公城隍神印煉化,提純為純正的愿力,任何鬼神皆可吸收。
一根的總量,相當于萬戶人家一年的香火。”
“謝城隍爺!”黑白無常喜形于色,趕忙接過愿力燃香揣進懷里,控背躬身,向上座的關城隍恭敬一拜。
——提純后相當于萬戶人家一年香火,那提純前至少是萬戶人家二十年的供奉啊!關城隍如此大手筆,都不止是“神道大佬”了,是“神道巨擘”啊!
既然如此“巨擘”,當然有資格送陽壽未盡的亡魂還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