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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關家人

  關城隍背負雙手,俯視地上玄孫的雙眼,幽幽道:“關虎臣,你的死訊已經傳遍天下。

  縱然你老仆和義女一路宣揚——你僅僅是重傷昏迷,心口還存有一縷熱活氣兒,且關家收藏了一盒肉白骨的華蕪香——大家也將信將疑......”

  看到虎臣臉上漸漸露出恍然之色,關城隍就把后面的話又咽回喉嚨。

  “小人明白了,多謝城隍爺幫小人還陽,小人本就重傷,現在立即回家養傷。”

  虎臣就應該只帶一口熱活氣兒回歸迎祥府,讓滿大街的人都看到他的確病懨懨、慘兮兮。

  身上、臉上的縫合線,則有力證明他的確經歷過“正常人名醫”的治療。

  盡量把神呀、仙呀之類的奇幻元素降到最低。

  虎臣行動力很強。

  接過關天養遞過來的火鼠袍裹住身子,蛇焰鞭纏在腰間當腰帶,就分別向城隍爺和社令拜謝,自個兒艱難挪出土地廟大門。

  一出門,他便眼前一花,日上三竿,晴空無云,陽光耀眼。

  身邊有田埂,田里小麥綠油油一片,長勢喜人,還散發青綠的氣息。

  還有幾只蜜蜂從路邊雜草叢中飛出來,在虎臣身邊“嗡嗡嗡”。

  虎臣伸出右手,感受陽光落在皮膚上的熱力,有種長長噩夢、終于醒來的歡喜與感動。

  回過頭,他看到路口有一個三尺高、用磚土砌成的小屋,屋子不如狗窩大,沒有神位,但有燒紙與焚香的痕跡。

  邊上還有一個破陶碗,兩個缺了角的白瓷盤,都臟兮兮,里面都沒有貢品。

  “嘿兒~嘿兒!”

  虎臣還有點迷茫,一個高大的火紅身影便沖了過來。

  是赤煙駒。

  它很興奮,不停拿舌頭舔虎臣的臉。

  虎臣也高興抱著它腦袋輕輕拍打。

  與愛馬嬉鬧一番后,虎臣轉身對小小的神龕拜了三拜,就跨上戰馬,沿著鄉間小道,“嘚嘚嘚”往南方跑去。

  ......

  關城隍也沒在土地廟久留。

  他剛回到迎祥府城隍廟,穿鎖子甲的高大將軍關天養,便進來稟告道:“老爺,兩位無常已經回歸地府。

  他們察覺到小老爺成功還陽,便立即主動告辭。”

  關城隍淡笑道:“這是應該的,虎臣未還陽,他們任務沒結束,提前回去就是失職。

  現在虎臣還陽且壽元未盡,他們完全有理由空手而歸。”

  既拿了他的大好處,又不會在地府判官那兒留下把柄,那兩個無常鬼也算積年老吏了。

  這樣一想,關城隍又一臉肉痛地把手伸進袖子里,顫巍巍摸出一根杯口粗、半丈長的“紅棍兒”。

  案下關天養見狀大驚。

  不等他說什么,關城隍將一根“紅棍兒”放在禮案上,接著又去摸另一根“紅棍兒”。

  連續摸出八根紅棍兒,他才虛脫了一般,靠在公案椅上,抬手招呼關天養,道:“準備四個禮盒,每個禮盒放兩根‘愿力燃香’,再配鮮果羊酒、錦緞綾羅若干,分別送給張判官、胡判官,以及牛馬二位將軍。”

  關天養驚道:“有必要如此嗎?這一根,可是相當于十萬戶、三十年的香火供奉啊!”

  關城隍閉上眼,嘆氣道:“也可以不送,畢竟虎臣陽壽未盡,尸骸魂魄俱全。

  本公只是幫忙祛除尸體中的死氣,更多使用生前的醫道異術。

  既沒動用城隍權柄,也不曾在生死簿上改寫一個字。

  可送了禮,肯定會更穩妥些。

  穩妥,比什么都重要。”

  關城隍活著時,就是一個很謹慎的人。

  如果這次出事的不是關虎臣,而是關家其他人遇難,他壓根不會出手。

  哪怕換成虎臣嫡親大哥關文龍,他也不會救。

  從他擔任迎祥府城隍到現在,關家病死、戰死,死于意外的嫡親血脈,不計其數,只虎臣有這等待遇。

  能力出眾的關家死鬼,比如虎魄七殺修煉到第六重的關天養,關城隍會盡量將其安置在迎祥府陰司系統內。

  沒能力的普通關家死鬼......老老實實投胎去吧,太爺爺祝你們一路走好,下輩子能托生到中華之地首善人家!

  虎臣特殊就特殊在千里眼神通上。

  千里眼為“神仙之眼”,只要運氣不是太差,將來至少能混個正式的陰司鬼神編制。若運道好,他位高權重,還能反過來提攜提攜關老祖。

  虎臣運道很不錯......至少在被烈陽侯打死前,氣運真的很強。

  外出打獵時迷了路,結果遇到上古血脈的神獸,荒山中走夜路,劍斬靈蛇(蛇焰鞭),在湖里游泳摸到上古寶劍(送給小羽的龍吻),跟胡商打賭贏了火鼠袍......

  此次出征莽荒之地,憑白撿了個天生宿慧、天生神通、與麗妃外貌相似的沙蠻羽,更是氣運攀登到巔峰的表現。

  甚至死后順利還陽,也是氣運所鐘。

  飛仙渡死了三千西方精銳,虎臣卻連尸體都沒打濕,說明他都衰成這樣了,氣運依舊比那三千精銳強。

  要怪只能怪他撞上誰也無法違抗的“天命”。

  虎臣命再好,也無法改變人皇駕崩這一天命。

  “老爺,牛馬二將軍掌管西方地界的黑白無常、牛頭馬面,我曾多次與他們打交道,也去他們府上拜謁過。

  張判官更是老熟人。

  可胡判官是何人?我以前都沒聽說過。”關天養疑惑道。

  “張判官只是‘小判官’,負責蜀國亡者事務。胡判官可了不得,是管理西沙域的‘總判’,能天天見到閻王爺,可以直接向地藏王菩薩匯報公事。

  所以別說你了,本公也與胡總判素無交集。

  本公倒是聽說過他,但他肯定從未聽說過本公。

  本公縱使拉下臉,主動去攀關系,也找不到門路。

  高攀不上啊!

  但這次虎臣替關羽繪制影神圖,竟有幸與胡總判的衙內成為知己好友......虎臣果然是天生的大氣運者!”

  關城隍表情別扭地感慨道。

  “既然胡判官為西域總判,禮物是不是該更隆重些?”關天養問道。

  關城隍苦笑道:“若人皇政沒死,本公肯定會下血本,爭取搭上胡總判這條線。

  可虎臣的‘小麗妃計劃’徹底泡湯。

  只憑如今關家的底蘊,壓根沒資格攀附胡總判。

  讓你給胡總判送禮,壓根沒指望你能見到胡總判本尊。

  能通過宋如海(宋大神)的指引,把禮物遞到小胡衙內手上,都算別人給面子。

  本公估摸著,你大概率也見不到小胡衙內本人。

  頂多胡府一個管事將你打發了。

  這次送禮只是表達心意,混個臉熟。

  禮物送再多,也不會從胡總判那得到任何實質性好處。

  消息傳出去,反而會惡了牛馬二將軍和張判官。

  讓一眾上官覺得本公癡心妄想攀高枝兒,瞧不起他們了。”

  ......

  等關天養帶著兩個鬼差,手捧四個禮盒離開,關城隍又開始伏案處理公務。

  記錄下迎祥府內的惡人惡事、好人善事......

  可只要想到送出去的八大四小一十二根“愿力燃香”,他就心絞痛。

  表面上的平淡壓制不了內心的煩躁與不舍。

  “嘭!”他忽然放下筆,呆坐片刻后,喊道:“亞格力!”

  “老爺,您有何吩咐?”

  青面獠牙的猛鬼,像是從虛空里跳出來的,憑空出現在禮案下方。

  “你去找迎祥府內的土地與山神,向他們暗示一下,本公下次大壽時,他們的孝敬要增加一成。”

  亞格力瞪大紅燈籠似的眼睛,遲疑道:“老爺,您每年都有一次大壽,增加一成......”

  關城隍想了想,道:“驟然提高一成,確實有點難為他們。

  嗯,只增加一分,且只會持續五......唉,就持續兩紀吧。

  二十四年后,恢復如常。”

  提高一成,就是增加10%,改成一分,就只增加1%,而且不是常例。

  二十四年,咬咬牙便熬過去了......呃,迎祥府的土地與山神,得祈禱接下來二十四年,關家順順利利,不再發生虎臣這種、需要到陰司上下打點的爛事兒。

  “喔,對了,歲豐村的社令趙漢生,救治虎臣有功,當與其他人不同,他不用提升一分,只需增加八......嗯,七厘即可。你要跟趙漢生單獨說,說清楚說明白,可懂?”

  一分是1%,一厘是千分之一,七厘相對別人,算是打了個七折。

  “老爺慈悲,一分的提升微不足道,迎祥府眾鬼神,一定會感念老爺的恩義,尤其是趙社令。”

  亞格力向關城隍拜了一拜,又如出現時一樣,驟然消失不見。

  在下屬身上回了一大口血,關城隍心里的煩躁消散大半。

  “呼~~~”他舒泰地吐出一口氣,繼續埋頭于案牘。

  ......

  第二天傍晚,西蜀京師雒都。

  城南,朱雀大街。

  “嗒嗒嗒~~~”

  數匹駿馬如同一陣狂風,在青石板路面疾馳而行,逼得路上行人、商販慌忙大叫著避開。

  有些街邊小攤販,直接被緊急避讓的人群撞翻。

  “是哪家的紈绔子......嬌蠻小姐,竟敢在京師中央大街橫沖直撞?”有外地人驚呼。

  他本想說紈绔子弟,可四匹快馬,明顯是左右兩名騎士,守護中央一大一小兩位宮裝貴女。

  淺藍色裙服的女子梳了夫人髻,年幼的大概十來歲,一身火紅色的獵裝,倒也英氣颯爽。

  雖然兩女皆帶著斗笠,一身的氣派與服飾,加上眼神銳利的精壯護衛,乃至她們胯下的逍遙馬,都能說明她們身份之尊貴。

  “嗨,這是關家的溫夫人和天鳳小姐呀!”

  本地一個賣山亭兒的貨郎,感慨道:“關家大郎是御史大夫,關家二郎,也就是溫夫人的夫婿,天鳳小姐的父親,乃我大蜀名將——享譽西方的‘西蜀仙眼虎’。

  不過關家雖然有權有勢,有囂張跋扈的資本,往日并無怒沖朱雀街的行為,莫非關家出了什么大事?”

  “嘿嘿,是挺大的事,既有喪事也有喜事。”邊上一富態老翁笑道。

  “喔,是張員外呀,您老給我們說說唄,關家出了什么事?”

  周圍的路人和攤販,都將目光聚焦在張員外身上。

  張員外豎起一根手指,“首先是喪事,關虎臣將軍很可能死了。”

  “嘶~~”一張張震驚的面孔,伴隨倒吸涼氣聲。

  “還有一件喜事,關將軍死前收了個名叫‘關羽’的義女,她天生劍骨,斬殺了獵旗仙孔瓚,廢了劍仙周朗,她比天鳳小姐還小半歲呢!”

  “嘶~~”眾人更震驚,吸氣聲更整齊響亮。

  “張員外,你胡編亂造吧?”終究是有“理智的人”提出質疑。

  張員外冷笑道:“但凡了解我張老漢的,都不會說這種小人之言。”

  立即有熟悉張員外的街坊,鄭重道:“張員外可不是一般人,張家兩位公子都在王庭擔任‘察事’。”

  “張員外,別跟他一般見識,您老接著說呀,仙眼虎怎么會死?

  還有關羽小姐,她才十一歲,怎么殺獵旗仙孔瓚?那可是人仙啊!”

  ......

  “吁~~~”

  溫夫人輕輕一拽韁繩,胯下逍遙馬立即降低速度,幾步之后,恰好停在“關府”大門前。

  “二夫人,天鳳小姐,伱們怎么來了?大夫人過兩天還要回迎祥府呢!”

  側門跑出個瘦高個的管家。

  他殷勤地來到溫夫人逍遙馬邊上,身子下蹲,讓自己的肩膀剛好比馬鞍矮一截。

  “我不是來找大嫂的。”

  溫夫人沒理睬這個人肉馬凳。

  她輕輕一按馬鞍,身子輕盈如平沙落雁,精美的繡鞋踩在地上,都沒帶起一絲煙塵。

  “大哥在不在家?”

  瘦高個管家愣了愣,你一個弟媳,來大哥家不見大嫂,直接找大哥做什么?

  “二夫人,可是為了二老爺的事?二老爺沒事,真的。”

  “不要廢話,我從迎祥府過來,還不清楚二老爺的事?”

  溫夫人語帶慍怒,不再理睬他,大踏步往側門走去,一邊走,一邊道:“天鳳,你去拜見伯母,我去找你大伯。”

  “娘,你一定要說服大伯啊,千萬不能放過關羽那狗蠻子!”

  天鳳嬌俏的小臉上布滿憎恨與嫌惡。

  “閉嘴!”溫夫人怒瞪女兒一眼,又用利劍似的目光掃視瘦高個管家,與附近奴仆,“管好你們的嘴巴和耳朵!”

  瘦高個管家的脊背上,瞬間滲出一層冷汗。

  二夫人是認真的,好重的殺氣!

  為什么?

  不放過關羽,怎么個不放過法?

  “老奴什么都沒聽到,二夫人,大老爺在書房看書,老奴帶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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