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安堂。
李旦直挺著腰,向兩人拱了拱手。
不等對方回禮,他自顧自走到臥榻邊,仔細打量榻上小羽,“唉,她的命......還真硬!”
他真說不好她是好運還是歹命,只能說“命夠硬”!
宋長青抬頭看他,疑惑道:“李長吏,你是來找我的,還是.......”
壽景宮在雒都王城內,是清河郡王當王子時的居所,漆園吏也算蜀國正式官員。
所以,這個李旦代表了清河郡王?
清河郡王派人過來找他干什么?
而且他剛回到天門鎮,他便找了過來......
李旦一臉玩味地看著他,道:“在飛仙渡,因為關虎臣的關系,你和羽小姐結仇,前日假借拜訪之名,偷襲重創了她。”
宋長青抿了抿唇,這不是事實,但他明白,這就是現在官方認可的唯一真相。
李旦又道:“關家因‘小麗妃計劃’被烈陽侯責備,決定徹底斷絕與羽小姐的關系,以求雙方皆安。”
“什么小麗妃?”宋長青問道。
“到現在,你還不曉得關虎臣為何收她為義女?沙蠻羽與烈陽侯生母麗妃長得很像。據說,如同一母同胞......”
李旦自個兒拖了把椅子過來,語氣平靜地把“小麗妃”計劃大概講了一遍。
宋長青先是震驚,接著又恍然,“原來烈陽侯是為這事發怒......”
“關虎臣取死有道,遠不止是小麗妃計劃。迎祥關老鴨,名副其實!”
李旦搖了搖頭,沒有詳細解釋,只盯著宋長青,好奇道:“你呢,是怎么回事?果真如青松道長所言,一切詭異行為,皆源自掘斷沙丘龍脈造成的因果——你斷了她養的龍脈,這次情不自禁犯蠢?
我又聽說,飛仙渡八仙射日,她替你擋住了周朗的飛劍?
或者,單純物傷其類,意難平氣不服,硬要關家難受?”
宋長青心中憤怒,譏諷道:“大人您不僅知道的多,膽子也很大,這里可是天門鎮!”
“這里也是蜀國,我代表了大王,代表了郡王!”李旦淡淡道。
宋長青更怒,“屁個蜀國,屁個蜀王,屁個清河郡王,都特么是一丘之貉!”
“果然有種!在下佩服,真心佩服!”
李旦笑了,還向他拱了拱手。
宋長青冷著臉不說話。
李旦也不尷尬,自顧自拿起桌上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慢悠悠道:“羽小姐身份不一般,關家撂挑子了,大王和王爺卻不能放任不管。”
宋長青還是沉默不言。
一直坐在邊上替小羽看脈的閔神醫,這次有了反應。
“三天內,她哪也不去;三天后,你們隨意。”
“喔,傷勢這么重,閔神醫也要三天時間才能幫她擺脫危險?”李旦驚訝道。
“體虛!三天都未必能醒。”
——但三天內,應該足以讓血脈中隱藏的神通完成蘇醒......如果他判斷沒錯,真存在第二神通的話。
這三天他會替她遮掩氣機。
未來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唉,他終究只是個郎中。
......
小羽完全沒意料到宋長青會偷襲自己。
她甚至有暗中提防溫夫人。
哪怕撒嬌撒癡,讓她內心尷尬難堪,她依舊纏著溫夫人,讓她盡量多地展現風陰寶鑒的內容。目的只一個,盡量提升“溫夫人滅殺之法”。
都不說一路走來,她對宋長青的了解,以及兩人的關系。
只說力量,宋長青境界不如關虎臣。
她能用針對虎魄七殺破綻的“殺虎劍意”殺虎臣,自然也能殺他。
所以她大意了,被宋長青偷襲。
那一瞬間,她是極為茫然和憤怒的。
可下一瞬,她意識便陷入昏暗中,還越來越下沉。
仿佛她身下有一個無底深淵,她掉了下去,一直往更深邃、更黑暗的底部墜落。
直到她沉入深淵底部,無盡的黑暗,無盡的寒冰,無盡的水,讓她從渾渾噩噩中清醒了幾分。
“我在哪?這里似乎是......”
她環顧周圍,越發迷茫,“海洋?我怎么在海底?”
周圍海水仿佛從未經歷過陽光,除了黑,就只剩下寒冷。
但黑暗又寒冷的海底,讓她有一種別扭的舒服。
她之前意識昏沉時,還十分難受。
這會兒落入黑暗冰海的底部,反而舒泰了。
有種魚兒入水的歸家之感。
這種感覺源自身體的本能反應,與她的自我認知相排斥。
她的身體覺得此處即是安樂鄉。
她的認知卻是:我是人,人不該待在海里。
“我不是魚,我要上去,要離開這兒~~”
她腦海中逐漸凝聚這個念頭,念頭還變得越來越強。
然后黑暗冰海發生了大海嘯、大風暴,冰水向兩邊分開,卷起千萬丈的高浪,她離開了黑暗冰冷的海底,一飛沖天,把整個天空填滿,把整片海洋壓在身下。
舒服自在的感覺又來了。
這次不是魚兒入水的舒泰,而是鳥歸天空的自由。
她“偏頭”,可見巨大到把天空分割成兩半的翅膀。
翅膀上一根根黑色羽毛,無比的巨大,但凡落下一根羽毛,都能在海面形成一座讓千萬人居住的島陸。
“我,又變成鳥了?好大的鳥......”
然后一個問題閃現在她腦海:“入水為魚,上天有羽,那我究竟是什么?”
她又開始迷茫。
迷茫的她一頭扎入黑暗冰冷的海水,在萬丈深的海底感受溫暖與安全,她輕輕一甩尾,海洋掀起掀起萬丈波濤,天地風云色變。
她再縱身一躍,“昂~~~”
她又飛了起來,沒任何滯澀,展開雙翅,輕輕拍打,掀起狂風與海嘯。
這一刻,天與海之間模糊了界限。世界如此,對她而言也如此。
......
四大部洲以南瞻部洲為中心,南瞻部洲南方為南海。
往東,與東勝神洲之間隔著東海。
往北,與北俱蘆洲之間隔著北海。
往西,與西牛賀洲在北上角相連,之間夾著西海。
但在西牛賀洲的西方,依舊有山有海,在東勝神洲的東方,也依舊有山有海。
在北俱蘆洲的最北方,有無盡之海名曰“北冥”!
就在小羽的意識陷入黑暗,一會兒入水成魚,一會兒飛天有羽時,北冥之海最深處,一條碩大無朋、猶如沉海之陸的鯤魚,從沉睡中蘇醒,輕輕動彈了一下。
它本不想動。
它已無數萬年如死魚一樣一動不動了。
可它此時太過激動。
“蒼天啊,距離老夫往昆侖鏡中打入那一縷精血,已過去四萬萬年(ps),呵呵呵......“
它笑得悲涼又歡喜,“四萬萬年啊,滄海桑田輪回了無數次。
不周山倒了,洪荒大地碎成幾片。
妖皇帝俊也隕落,妖族天庭果真失去天命。
我妖族如之前的古族,從‘天地主角’的寶座上退了下來。
甚至連先天至寶昆侖鏡,都被打成碎片,消失于時光長河。
我兒,你終于誕生,終于從時光中歸來,還誕生于這片洪荒世界......太艱難了。”
“既然你已如為父計劃中安排的那樣誕生,那條天遁其一的‘鴻蒙紫氣’,也必然在你體內激活了吧?
哈哈哈哈,老夫的成道之機已現,證得圣位近在眼前!
我兒,快快成長吧。
壯大你的血脈,展現你的天賦神通,讓為父精準定位到伱,然后......”
它咽了口唾沫,廢了老大的勁兒,才壓制住內心的貪婪與狂喜。
接著,他淡淡傳音到百萬里之外,“鵬三,過來見我。”
百萬里外,北冥之海中靠近北俱蘆洲的一座大陸上,一頭戴冠冕的皇者,扔掉手中啃了一半的人類宮女腦袋,縱身一躍三千丈,展開雙翅遮天蔽日,扇動翅膀,一飛十萬八千里。
盞茶功夫,大鵬來到一片黑暗冰海上方。
“昂!!”
它激動叫了一聲,極速下落,即將落水時,千丈寬大的身體,驟然縮小成一個黑點——一位身高五米的白臉貴公子。
身高五米、體態雄壯,但相貌英俊,錦袍華貴,器宇軒昂,猶如來自中華上邦的王孫公子。
“妖師大人,您終于蘇醒啦!”
落入海底,他面向前方比山脈還要龐大的巨物,激動跪拜,雙眼泛紅。
“唉,人間大劫又起,本尊偶有所感......”妖師嘆息道。
事關成圣之機,他不打算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謀劃。
鵬三立即道:“人間的確大劫將起。大秦天命將盡,人皇嬴政想放手一搏。
世人都說他崩殂了,可我們知道他一定在下大棋,他的魂魄壓根沒去地府。
他也知道我們知道他在下大棋,只看最終誰更棋高一籌。
嘿嘿,這次大劫不曉得要死多少人,又有多少仙佛牽扯其中。
但與我妖族無關,更影響不到北冥妖師宮。”
“你想得倒是美!”妖師冷哼一聲,譏諷道:“打從‘天地主角’的位置上退下來,哪次人間皇朝更替,不是我妖族沖在前頭為王前驅?”
“不至于......”鵬三喃喃。
“不至于?我問你,近些年南瞻中華八方諸侯國,頻繁遭遇的妖患,到底是怎么回事?”妖師冷笑道。
鵬三低垂著腦袋,道:“的確有一部分妖庭舊臣的后裔,進入人間,打算奮先輩之余烈,重振妖庭之雄偉。
但他們很聰明,不會讓自己陷入險境,都是招募野妖精在前面沖鋒陷陣。”
“唉,連你都是這種想法,難怪我妖族會沒落。”
妖師嘆息一聲,又道:“算了,你們愿意折騰就折騰吧。
本尊喊你過來,只是讓你傳出消息,把所有鯤鵬血脈的妖族都叫回來。
在此次人間大劫結束前,都給本尊老老實實待在北冥。”
“妖師大人,只是鯤鵬血脈的妖族?”鵬三皺眉道。
妖師淡淡道:“本尊讓其他妖族都退守北俱蘆洲,你們聽嗎?
既然說了很多次你們都不聽,本尊便只收斂自己的族群了。”
“妖師大人,我們現在可以退,可將來說不得連北俱蘆洲都將失去。”
鵬三有些激動,叫道:“僅僅在三十萬年前,武王伐紂時,北海還完全屬于我們,南瞻部洲北方大片土地歸我們妖族所有。
僅僅三十萬年,放在天界,或者福天洞地,只八百年而已。
北方之地全部歸大秦所有,兩百年前,大秦樓船越過北海,進入北俱蘆洲。
最近幾十年,人皇嬴政更是喪心病狂,竟敢在北俱蘆洲南部設郡立縣,還大肆冊封諸侯王,建立‘燕云十六國’。”
(ps:西游記中明確說了,玉帝經歷過1750個劫,每個劫難129600年,加起來2.268億年。
玉帝之前為妖族天庭。
假設妖族天庭的妖皇帝俊道行比玉帝更高(這是很顯然的)。
鯤鵬妖師借用時光神器昆侖鏡,送出一縷自己的鯤鵬精血與“鴻蒙紫氣”進入時光之河,是在妖皇還在時,妖庭還沒崩塌,天地主角依舊是妖族。
“4億年”就是這么估算出來的。
至于妖師為何要這么做,會在后面解釋。
但小羽經歷“鯤鵬之變”,是妖師提前規劃好的“天命”。
畢竟妖師鯤鵬是棋手,此時的小羽還是懵懂的棋子。
老實說,有這一提前規劃好的天命在,在小羽蘇醒前,想死都死不了。
或者說,蜀國人、青松道童,沒能力打破妖師制定的天命。
李旦對她的評價——命很硬,是真相。
至于以后嘛......妖師肯定會全力推動自己制定的天命完全兌現。
唉,他算無遺策,只漏了一點——主動做小羽的爹,這可真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