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仙人”，蜀東武林大會共有五百六十多位奇俠加入剿鬼軍，活著返回天門鎮者不足三分之一。
傷勢重的還在城里養傷，沒受傷或傷勢較輕的，已開始陸陸續續離開。
比如和小羽關系不錯的問道觀澄心道士。
澄心道士擅長符箓之道，不怎么能打，沒進入拐子山鬼國，留在營寨繪制符陣。
他沒受傷，得知小羽超度余下陰兵的第二天，便麻衣麻鞋，左手拂塵右手漁鼓，貼上神行馬甲，孤身一人，飄然遠去。
都沒給別人送行的機會。
很多蜀東奇俠和他一樣，都不是天門鎮本地人。
剿鬼結束自然要回到老家，或者繼續云游四方。
除了悄然而去的，每一批蜀東奇俠離城，都有浩浩蕩蕩的送行隊伍。
小羽如今名聲響亮，在剿鬼行動中功勞第一，隱約有了“無冕之盟主”威望，自然也得到邀請。
為一起戰斗過的蜀東奇俠送行，她很樂意，沒半點勉強。從城門口一路送到三里亭，喝幾杯酒，送出去幾句祝福，道一聲“江湖路遠，有緣再會”。
對傷殘者，她還會添加一份程儀.雖然他們大概不差那點銀子。
李家豪擲千金，拿出五十萬兩黃金安頓死者家屬、獎勵生還者。
小羽也有賞金，她沒要。
傷勢不那么重的蜀東奇俠，基本也沒拿李家的賞錢。
他們不拿，重傷者、死者家屬，就能多拿點。
不過送程儀是禮儀，聊表心意。
即便是傷殘的奇俠，也不會指望那點銀子過活。
作為武林大會發起人，李仙芝本來也該出面為眾豪俠送行。
他沒露面，是因為他這幾天一直在忙李芊樾的事。
多數時候，他人都不在天門鎮。
蜀東奇俠了解十三公主的事，甚至前幾天還返回拐子山陰間福地，幫忙尋找過。
如今世子無法出面為他們送行，蜀東奇俠都能理解。
李仙芝沒親自出面為大家送行，不代表他沒關注這件事。
事實上，程祭酒就是送行隊伍的組織者。
今日和往常一樣，程祭酒和小羽一起出城，送走奇俠又一起返程。
直到聽見西市有人吵架，吵架之人還是大名鼎鼎的小梁河東街胡掌柜，小羽自然要去吃瓜，程祭酒剛看著她擠進人群，轉頭便被自家主子叫住。
得知李仙芝、赤鳩羅要找小鳳仙，程祭酒下意識伸手指向人群，“羽小姐就在那！我去叫她。”
結果找了幾圈，恁是沒見到人。
當小羽從程祭酒邊上走出來時，不僅程祭酒和附近民眾被嚇了一跳，李仙芝和赤鳩羅更覺駭然。
蔡家綢緞鋪的老板正在和老丈人吵架。
這在市井中并不算稀奇，能吸引一些吃瓜群眾，卻不至于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事實上周圍停下腳步看熱鬧的群眾，總數都沒超過五十個。
小羽就是五十人之一。
再區分男女、老少，和她年齡相近的小姑娘，都不到十個。
可程祭酒來來回回找了好幾遍，沒找到人。
周圍吃瓜群眾邊上就站著一個羽鳳仙，也沒認出人來。
哪怕被程祭酒提醒，他們也一臉疑惑，覺得自己剛才一直沒見過羽鳳仙。
李仙芝和赤鳩羅對綢緞鋪門口的翁婿吵架不感興趣。
人雖站在邊上沒動，目光卻一直跟隨程祭酒，在人群中來回掃視，結果還是沒認出羽鳳仙。
如果羽鳳仙使用了潛行隱蹤的手段，借助人群和建筑遮掩自己，他們勉強能接受（其實還是不太能接受）。
可她就站在那，沒有隱匿身形，直接進入他們眼簾。
更扯淡的是她甚至沒怎么偽裝形貌，依舊和原來一樣的衣著打扮李仙芝感覺她今天比往日樸素了些。
往日她即便不穿金戴銀，衣裙也不華麗，衣服布料卻是一等一的好料子。
好料子不是為了好看，是穿著舒服。
今天她身上的青色布裙，只是最普通的蜀錦。
蜀錦肯定比村民穿的粗麻布要好不少，但天門鎮居民比較富裕，穿蜀錦的市民大街上隨處可見。
“什么村姑劍法？”李仙芝忍不住問道。
“一種類似九花劍，神韻卻是村姑的劍法，算是之前《普花劍》的進階。
村姑劍也只是方便你們理解，它真正的名字卻是《清水浣花劍》——清水河邊洗花姑娘，也即是我，創造的劍法。”
小羽認真解釋一句，朝周圍民眾含笑示意，又回頭看了眼綢緞鋪前的胡掌柜，離開人群，到世子和大師跟前，輕聲問候道：“大師，你傷勢痊愈了？可喜可賀。”
接著她又往外走了兩步，等他們跟著離開，才又問道：“世子，你找我有急事？可是萬壽山五莊觀的清風老祖師來了？”
李仙芝左右看了看，指著不遠處的掛著“香滿樓”牌匾的茶坊，道：“我們進去說。”
不一會兒，他們來到茶樓二樓，選了個靠窗又偏角落的桌子坐下。
“清風老祖師何時到來、會不會親自過來，我都不確定。這次找你也不是為了老祖師。”李仙芝道。
小羽道：“上次世子說過兩天清風祖師可能會下山，這都多少‘兩天’了？”
李仙芝也面露不解之色，道：“不瞞你說，我也在疑惑。
我早做好了接待老祖師的準備。
前幾天還去信到雒都問過我父親，他不清楚，只讓我老老實實等”
頓了一下，他又神色遺憾地改口道：“恐怕我沒機會招待老祖師了，過兩天我得回雒都。
現在只期待他老人家能在兩天內到來。
不過小鳳仙你不用擔心。
我離開后，會有其他李家人坐鎮迎祥府大概是我的一個堂兄弟，一位王子，甚至可能是當朝太子。
到時候他會陪你一起接待清風老祖，或者清風老祖派來的地仙。”
——莫非清風賊道知道了她攀附五莊觀、以應對妖蟬報復的打算，嫌棄她臭狗屎、大瘟神，不愿意理睬她了？
小羽心里嘀咕，又問道：“那世子找我所為何事？”
李仙芝沉吟道：“拐子山鬼患徹底清除。當初被迫遷走的村民，這會兒已全部返還家鄉。
鄉老們聚在一起商量，要在剿鬼營寨原址建一座祠堂。
既是祭奠剿鬼的英豪，又有鎮壓邪祟，永保梁河灘安寧的愿望。
既然是祠堂，肯定有主神像。
你功當第一，鄉老要為你立生祠，為你雕刻神像，供奉在主神之位上。”
小羽喜歡得笑顏如花，嘴上卻連連推拒，“我年紀這么小，又是個活人，萬萬承受不起，不如讓十三公主——”
她言語一頓，問道：“世子可有找到芊樾公主？”
她也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
李仙芝臉上有悲色，可悲痛中又夾雜著些許喜色。 “毫無音訊，連她的‘如霜劍’都沒找到。”
小羽嘆道：“鄉親們的厚愛，我心領了。但活人受不起生祠，而且我一開始就說了，死者功勞最大，我只是活人中功勞第一。
若他們一定要供奉一尊神像，就供奉芊樾公主吧。”
當日戰死的“仙人”其實不止李芊樾一個。
水龍道人的至交好友扶風上人，同樣擅長雷法的碧空子，都犧牲了。
玉晨老仙子法體被毀，陰神躲在法寶“火雷珠”中僥幸活下來。
若非戰況慘烈，關城隍也不會發了瘋地催動城隍神印，不會將福地砸出一條連通域外的大裂縫。
當時他不拼命，他們真的會全軍覆沒。
可即便關城隍拼命，依舊沒能撕開玉蟬親自維持的二層煉獄封印。
當然，關城隍的拼命并非毫無效果。
二層煉獄被砸穿，封印沒破，陽間的拐子山、梁河灘卻再次發生大地震，小羽察覺到不對，讓狗肉道士立即召喚神靈去二層煉獄探查情況。
然后有了神锏太保撕裂封印，將妖蟬從暗處逼出來。
“小鳳仙，謝謝！”
李仙芝離席，向小羽拱手一拜。
見她表情驚訝，要慌忙起身還禮，他解釋道：“如果單單為了神祠的事，我不會急著來見你.”
他俊俏的臉上浮現一抹尷尬，“我找你，其實就是想為芊樾求個主神之位。”
甚至在梁河灘附近建立神祠，也是他給鄉老們的暗示。
奈何鄉老們一聽到暗示，立馬面露恍然和理所當然之色，叫道：“沒錯，要為羽仙子建立一座神廟。
一來是感謝仙子活命大恩。
二來借助羽仙子在陰鬼中的崇高威望，讓任何邪祟都不敢靠近梁河灘。”
不是李芊樾身份不夠尊貴，也不是她死得不夠壯烈。
奈何羽鳳仙一人斬殺八鬼王，超度十萬陰兵的故事太傳奇。
呃，小羽只超度了八萬多陰兵，但民間傳說中壓根沒提“八萬”，起步就是“十萬”，過個幾年，說不定飆升到“百萬”。
她用詭計暗算鬼王鬼將，原理過于復雜，域外魔怪也不好公開宣傳，便直接說八鬼王全是她用劍砍死的。
用劍砍死八大鬼王，又超度十萬陰兵簡直是神話中的人物。
李仙芝沒辦法強迫民意。
“我想借助香火愿力將芊樾冊封為鬼神，如果她的魂魄還有一絲靈智，就能從鄉民的祭拜中獲得力量，找到回家的方向。”他解釋道。
強迫換來的只有憎恨和厭惡，不可能收獲信仰之力。
小羽問道：“我能幫什么忙？去找鄉老，建議他們為公主立神像？”
李仙芝道：“過幾天神祠建成，鄉老會來天門鎮找你，你將自己的想法跟他們說清楚。
可能豎立神像時，還需要你配合一二。
我并非是讓神廟只供奉芊樾一人。鄉老感激你，定要為你立神像。
我所求者只是主神之位，也即是讓芊樾的神像放在主殿，更容易凝聚香火愿力。”
小羽想了想，道：“我年幼德薄，沒必要專門為我立神像。
不如立一塊剿鬼英雄紀念碑，將所有蜀東英雄的名字記錄在上。
將我名字放在最上面，我便知足了。”
李仙芝道：“我沒意見，到時候你跟鄉老商量好細節，立碑建廟的錢李家出。”
接著他又問道：“東方朔大人帶著靖妖軍離開了雒都，你知道不？”
小羽點了點頭，“連街坊鄰居們都在談呢。大家都有點人心惶惶，有一些不太好的消息在市井中流傳。”
東方朔給“大秦公子軍”取名“靖妖”，意義太明確，連普通老百姓都明白——隨著東方朔離開西蜀，西沙域內人和妖的沖突必然會加劇。
這也就罷了，可靖妖軍剛離開沒兩天，又有消息傳出——李家的鎮國神器八卦天師符被偷走了。
沒了八卦天師符鎮國，妖邪豈不是可以隨意進出西蜀？
老百姓能不擔心害怕才怪。
李仙芝表情嚴肅道：“是‘西八仙’故意在西蜀各地散播謠言。
不僅是天門鎮，其余各郡府都有類似流言。”
小羽瞥了眼一直沉默不言的老和尚，道：“拐子山的妖蟬，重新組建了西八仙？”
李仙芝道：“自從竇逸琳組建西八仙，這個組織從來沒真正消失過。
即便在飛仙渡刺殺當日，也不止出現八位人仙，可他們還是自稱‘西八仙’。
即便明面上的八位人仙全部死亡，他們還有朋友，有門人弟子。
比如竇逸琳有一個女兒和三個學生。
那些門人弟子不一定有人仙實力。
找你復仇或許力有未逮，卻可以針對西蜀和大秦暗中搞事。
這次靖妖軍剛離開，八卦天師符的流言立即在西蜀境內散開，顯然是早有預謀。
他們既是報復西蜀，又擔心靖妖軍激怒妖族，在他們自己的國家引發妖患。
宣傳西蜀失去天師符，可以吸引走眾多妖王的目光。”
小羽問道：“世子可有應對之策？”
李仙芝偏頭看了眼赤鳩羅，神色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道：“大搬運遁術研究得如何了？”
“這才幾天時間？我還要忙著應付妖蟬的報復呢。”小羽道。
如今她的第一任務就是領悟劍意、重鑄劍骨。
重鑄劍骨能讓她實力發生一次質變，能極大增強她的體魄，不至于“玻璃大炮”，被敵人一招秒了。
她轉向老和尚，問道：“大師，你對妖蟬有什么看法？”
從見面起，赤鳩羅就考慮過她會問這個問題，也思索好了答案。
此時聽到詢問，他沒有遲疑，立即道：“妖蟬佛法高深，應該是一位旁聽佛祖講經的妖精。
在西牛賀洲，這類妖精數量不少。
唉，佛祖本意是好的，允許異類靠近靈山聆聽佛音，想用佛法感化他們，勸他們向善。”
“有教無類、普度眾生，肯定是大好事、大功德。可如果妖精用靈山學來的佛法作惡，敗壞靈山佛教的名聲，佛祖跟菩薩就不管一管？”小羽道。
——那妖蟬鐵定是某個菩薩或佛陀的門人弟子，怎么管？
赤鳩羅心里嘆氣，干瘦的老臉也皺成一團，“羽仙子，貧僧當日也在二層煉獄，也差點身死道消。”
小羽義憤填膺道：“妖蟬好大的膽子，大師您可是燃燈佛祖嫡傳。他完全不在乎您的死活，等于不把燃燈佛祖放在眼里。
大師，不要再慈悲為懷了，趕緊向燃燈佛祖稟告此事，請佛祖金剛一怒吧。”
今天就兩個大章，也有九千字。
等到十一月一號，我一次更新五章。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