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鐵匠練過《鐵甲拳》以及相關的鍛體功法,擁有千斤巨力。
他耍起橫來,普通人壓根攔不住。
之前能被街坊們拉住,是他還能保持理智,情緒沒有失控。
等狗肉道士嘴賤,說完一番活該被打死的荒唐話,翟鐵匠腦子里那根名為“理智”的弦,似乎徹底斷了。
不過他還是沒能犯下殺戒。
“翟三哥莫要沖動,你這一錘子若砸下去,全城的狗子都要歡呼,要對你感恩戴德,可朱一套不是‘狗官’,他八成要讓你給這道士抵命。
所以你砸的不是他腦袋,是在砸自個兒頭顱,你在跟他同歸于盡。”
千斤之力打在身上,小羽也承受不住。
可她有太多方法讓鐵錘碰不到自己,卻輕輕落在地上。
打落鐵錘,并讓翟鐵匠后退三步后,她又看向狗肉道士。
這家伙本來就邋遢,吃狗肉時特喜歡用身上道袍擦拭手上油脂。
如今在地上又滾了幾圈,沾了一身塵垢,看起來比叫花子還臟。
“你平日里除了吃肉喝酒,說話倒還算靠譜。今個兒是中了邪,還是夾腦風,在辦喪事的人家門口說混賬話?”
狗肉道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指著她身后紙扎店伙計手里的紙媳婦,大笑道:“今天翟家來了不少人,送來不少奠儀,送大狗子媳婦的卻是第一個,可能只有你一個。”
小羽怔了怔,道:“難道不能送媳婦?大狗子雖是夭折,卻有個‘烏頭將軍’的匪號。
正所謂有志不在年高。
又說,‘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
大狗子如今說不得在地府作威作福呢!娶個媳婦也當的。”
“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狗肉道士砸吧砸吧幾下嘴巴,感慨道:“你把這句話留下來,將來贈給清河郡王、仙芝世子那樣的大豪杰,還能討個‘小才女’的美名。
現在就將它送了大狗子,像是把牡丹花遞給老牛嚼吃。”
小羽嘴角抽搐,“你今天果然是喝多了,腦子糊涂了,凈說混賬話!”
“嘿嘿,我糊涂.嘿嘿,明天你們這群人,有一個算一個,千萬別來閑云觀拜我!”
狗肉道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面帶傲然微笑,轉身揚長而去。
小羽偏頭詢問依舊氣得咬牙切齒的翟鐵匠,“翟三哥,你說狗肉道士害死了大狗子,是怎么說的?”
翟鐵匠憋了好一會兒,才張開嘴,喃喃道:“其實不怪他,怪我,都怪我,我單以為拜了龍王為契爺,大狗子在河里游泳就不會出事。
如果我多多看顧他,讓他少去河邊玩,而不是將一切都托付給鬼神,大狗子就不會死,嗚嗚嗚,是我的錯”
他雙手捂著臉,哭聲沉悶且微弱,卻飽含悲傷與懊悔。
“拜龍王為契爺.”好一會兒,小羽才回想起來。
說出“上帝也保不住”的話后,她當天就去找狗肉道士尋求渡劫消災之法。
在閑云觀里,她還巧遇了胡掌柜與翟鐵匠。
胡掌柜且不說。
翟鐵匠去閑云觀找狗肉道士,似乎就是為了幫大狗子拜龍王為契爺。
“你當時為大狗子找了哪位契爺?狗肉道士是怎么說的?”小羽好奇地。
翟鐵匠捂著臉,嗚嗚梗咽,“不怪他,怪我,都怪我,我單以為.”
小羽無語。
“小鳳仙,你咋來了?”這時,張大娘走過來問道。
她手拿搟面杖,腰間圍著圍裙,手臂戴著袖套,頭上還包著一塊灰布,看起來是百忙之中抽空出來一趟。
小羽指向邊上的扎紙,“大狗子去世了,我來送奠儀。大娘這是準備蒸饅頭?”
張大娘看了眼翟鐵匠,嘆道:“翟老三家里也沒女主人,我們不過來幫忙,連送走大狗子的喪事都辦不好。”
他們不僅是人過來了,還把自家板凳、桌子、蒸籠、碗碟等一應置辦宴席的雜物帶了過來。
也虧得大狗子是夭折,不用大辦特辦,只要請左鄰右舍、故舊親朋過來吃一頓飯,悄悄把小棺材送出城,差不多就算結束了。
“大狗子拜龍王為契爺的事,你知道不?”小羽問道。
張大娘點了點頭,在她耳邊低聲道:“大狗子很喜歡玩水,翟老三不放心他,打板子、抽巴掌,都試過,可大狗子被打的時候哇哇大哭,卻屢教不改。
翟老三也不曉得是聽誰說的。
說是只要娃子拜了龍王為契爺,龍王就會保護下水的娃子不被淹死。
咱天門鎮有來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行商,可能是某個外域的習俗。
就連‘契爺’這種稱呼也是舶來品。
反正翟老三信了。
他帶著大狗子去閑云觀,請狗肉道士幫助主持拜契爺的儀式。
還別說,從那之后,大狗子越發瘋了。
下暴雨,河里漲大水,他依舊在浪中搏擊,活像一條烏龍!
不過翟老三倒是沒有因為大狗子拜了龍王為契爺,就放松對他的看管。”
“唉,真不怪三哥,大狗子實在太野了,完全不肯聽話。”邊上的小張氏嘆氣道。
小羽低聲道:“狗肉道士雖然神神叨叨,平日里說話還算靠譜。
他說是喜宴,或許大狗子的事還有轉機呢?”
“什么轉機?”一群閃閃發亮的好奇眼珠,像探照燈一樣照過來。
小羽聳聳肩,“靜觀其變吧!狗肉道士說咱們明天會去閑云觀拜他,若有變故,必在今晚!”
她嘴上呵斥狗肉道士“滿嘴荒唐言”,心里卻相信他的能力。
當晚她沒有睡,一直盤膝坐在屋頂上,運轉心海訣,開啟“心之靈眼”,面向北邊路口鐵匠鋪的方位。
一夜過去,啥也沒“看到”。
第二天白天也沒任何異常。
“嘿嘿嘿,狗肉道士,你也有失算的時候啊!”
小羽有點小失望,決定下次遇到狗肉道士,一定要拿這件事狠狠嘲笑他。
可第三天一大早,她跳上屋頂,剛打完一套“熱身玫瑰劍”,北邊街口,忽然傳來翟老三的瘋狂大喊:“不是夢,我沒做夢,大狗子果然成了烏頭龍!”
小羽不是最早起來的。
后巷有不少商鋪、攤子,四更天就起床忙活,這會兒街上并不是寂靜無聲。
可翟老三叫喊后,大半條巷子還真瞬間安靜下來。
“嗚嗚嗚,大狗子,你沒死,太好了”
奈何翟鐵匠不喊了,只悶悶低沉地梗咽。
屋外的人湊到門口都聽不清楚。
“翟三哥,你還好吧?”
小羽飛檐走壁,兩個呼吸間,輕松跨越百米,來到鐵匠鋪外。
翟鐵匠安靜了一會兒,才悶聲道:“我很好,我沒事。”
然后他不說話了。
小羽也不曉得要說什么,不知道該不該叫門。
幸好她有心海訣!
她“看到”里間陰暗的小臥室內,翟老三穿著短褲坐在竹席上,懷里抱著小水缸,水缸里面裝滿了金銀珠寶。
心海訣以“心之靈眼”感知世界的波動,只能“看到”形狀、感受質地,無法辨認色彩。
但小羽十分確定,除金元寶銀元寶外,包括水缸在內,所有珠寶都是價值連城的上等貨。
尤其是那口水缸,周圍似乎散發瀅瀅“水之靈氣”——與她的蝦殼內甲、與黑金剛草叉投影在心海中的波紋一樣。
如果蝦殼內甲散發的靈氣為1,黑金剛的草叉大概為3,翟鐵匠懷里小水缸的靈氣至少是100!
差距太大了。
“哎哎哎,你干啥!”
小羽抬起右手,用劍柄攔住一個準備把腦袋湊到門縫的年青人。
“羽小姐,我是牛二,是好人,我只是看翟三哥在干啥!”穿褐色短打的青年人面露畏懼之色,訕笑著說道。
這個牛二和杏花村的牛二不是一個人,只是都姓“牛”,都排行老二而已。
“三哥在叫喚,莫非出了什么事?”他邊上另一個青年“貴三”還在探頭探腦。
“在邊上站著,等翟三哥自己出來。”小羽聲音洪亮道。
她自己站在街中央,牛二被攔在她邊上。
后面過來的人,即便沒跟他們站在一起,也都自覺不靠大門太近。
翟鐵匠終究不是蠢貨,他抹了把眼淚,從水缸里抓了幾把金銀珠寶放在床上,又用一條舊棉被將水缸包起來,塞進床底下藏好。
然后披上一件衣服,手拿幾個元寶將鐵匠鋪大門打開。
“我家大狗子沒死”
他先激動喊了一嗓子,又表情糾結一瞬,改口道:“大狗子死了,但他現在又活了,他去了西海龍宮,成為西海龍王的契仔。
龍王大發慈悲,不僅收留他的孤魂,還將他點化成一條烏頭龍,封大狗子為‘烏頭將軍’。”
“三哥,你在說什么胡話?”牛二直勾勾盯著他手里的元寶,咽了口唾沫,問道:“好大的元寶,一個至少二十兩吧?哪里來的?”
“大狗子真成了烏頭龍!”
翟鐵匠瞥了他一眼,皺了皺眉,又將歡喜的目光轉向小羽。
“大狗子昨夜托夢給我,跟我說了成為龍宮烏龍太子的事,還送了我一包金子,說‘孩兒今后無法在爹爹跟前盡孝,求爹爹勿要忘記孩兒,也請爹爹一定要再找一個才貌雙全的后娘,為孩兒生幾個兄弟,讓他們好好孝順老爹,孩兒也能安心為契爺巡視大洋。’
小鳳仙,你看,這就是大狗子留給我的金子,讓我住大房子、娶才貌雙全媳婦用的!
我還以為在做夢呢,沒想到醒來后果然在床頭找到了金子。
和他在夢中拿出來交給我的寶貝一模一樣。”
小羽挑了挑眉,這個翟三哥是個謹慎的人,可最后一句還是泄露了天機。
單純金元寶銀元寶,無論從哪里來的,都差不多。
而有心人都不會覺得“龍宮寶貝”就只是金銀元寶。
“啊,竟然還有此等奇事,大狗子竟成為烏龍太子!”
街坊們神色震撼、嘖嘖稱奇的多,面露懷疑的比較少。
小羽提醒道:“翟三哥,這件事甚是奇幻,你先不要大肆宣揚,也別把金銀珠寶拿出來炫耀。
我去幫你叫云青道長,等他過來鑒定一二,才能真正確定福禍吉兇。”
翟鐵匠怔了怔,點頭道:“是該感謝道長,前天我孟浪了。
現在我要向他道歉,高低得跪下給他磕幾個。
不過,要請道長過來,哪敢勞煩小鳳仙你,我必須親自過去才顯誠意。”
小羽擺了擺手,“不是什么大事,我本來也要去找他。”
這種時候翟鐵匠敢離開家門,八成會有潑皮悄悄翻院墻進去翻找龍宮寶貝。
醬油巷有張大娘、李大爺這樣的老實人,也有牛二、貴三之類的二流子。
片刻后,小羽順利在閑云觀找到正在喝早酒的狗肉道士。
沒有說翟老三的事,她第一時間彎腰下拜,“道長,我也要拜龍王為契爺,你幫幫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