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坊，小靜軒，葡萄架下的水池里。
“你已經泡進水池里，為何還要運轉兇虎神意？”
紅蕖看著水面上魚肚上翻的兩條紅鯉魚，皺眉道：“兇虎血煞太邪詭，不僅害人還會影響你的神魂。”
即便小羽沒特意針對她，她這會兒也渾身難受。
血煞之氣對身體的侵蝕，紊亂了她的五感知覺，既覺得灼熱又感到寒冰，源自靈魂的難受難以用語言描述。
“我不是想折騰你和這兩條魚，我是在用兇虎煞氣清場，避免鬼神竊聽咱們交談。”小羽把腦袋沉入水底，聲音通過水波被紅蕖感知到。
說不上來是耳朵聽到還是精神感知，很神奇。
“有鬼神監視我們？”紅蕖閉上嘴巴，用手比劃道。
“你父親沒跟你說過？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可能被鬼神關注。”小羽道。
紅蕖比劃道：“我知道，我曾經還見過雒都城隍廟里的四值功曹，他們能瞬間聆聽一片街區最近幾天發生的一切大小事務。
但我父親讓我不用介意，人在做天在看，只要是天地之間發生的事，上蒼都會知曉。
功曹神只負責記錄，不是判官，不是城隍，不會干涉我們的生活。”
“唉，原來還有四值功曹，功曹神還這么厲害”小羽無奈嘆了口氣，“普通人肯定不用擔心功曹神的監督，但我一定要小心謹慎。”
前兩天青松道童已經說得十分清楚，蜀國不會放任她不管。
所以關城隍一定會安排功曹神盯梢她。
她還要繼續提升境界和實力啊！
不看到功曹神、并真正威脅到他們的生死，她永遠無法獲得真正的自由。
紅蕖一臉奇怪，“你都不知道功曹神，還說什么避免鬼神竊聽？”
“知不知道功曹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直知道鬼神能監督凡人。
我現在也不確定有沒有鬼神正在盯梢咱們。
但接下來要說的事比較重要，小心點，總沒有錯。”
頓了頓，小羽又道：“前些天馮尼婆還用窺天鑒地發現我和你在水底說悄悄話呢！還是謹慎些好。”
關城隍安排的值日功曹的確很隱秘，小羽到現在都沒察覺。
她今晚無意中傷到溫家駒，純粹是意外。
她從前晚之戰中獲得靈感：既然封神榜兇煞之氣能收割人仙靈魂，她要求低一些，只用兇虎神意震懾附近鬼神，多少有點效果吧？
她不確定，反正沒啥成本，只當在練功.事實上她的確在練功。
見識過封神榜的威力，她現在更加重視虎魄七殺。
她隱約看到了“傲仙刀”之后的境界。
在人身自由權徹底得到保障之前，她沒資格考慮副作用。
“你要說什么重要的事？”紅蕖用手比劃道。
“今天清河郡王府里的長吏是另一個長吏，漆園吏李旦，他向我詳細打聽了昨晚刺殺的事。
我實話實說。
他夸我很能干、很老實，送了一本秘籍給我，或許你也可以修煉。”
“你老實？”紅蕖用眼神傳達了嘲諷。
小羽認真道：“我真的很老實，昨晚殺掉你宗叔叔后，還收獲了他們的神兵。
見到李旦后，不用他開口，第一時間上繳，一件也沒藏私。
嶺南刀尊的‘披月刀’，紅拂仙子的‘拂塵劍’，我都用得上，卻一件不留。
李旦都被我的淳樸驚到了。
不騙人，他臉上有好一陣的驚疑。”
今天上午，她看到紅袖坊為前晚死去的人準備棺材。
即便是死于池魚之殃的頭牌姑娘，也只一口薄棺。
真的很薄，棺材板甚至有足以伸進去手指的縫隙。
四個人仙卻享受了最頂級的陰沉木棺材。
一口棺材價值千兩黃金！
管事姑姑說，棺材是清河郡王派人送來的，之后還會請法師一路護送他們返回家鄉。
聽到這話，小羽便開始安慰自己：神兵只會增強紫府啟動的難度，不如扔了，將偉力歸于自身。
呃，這自然是屁話。
神兵只在推衍“滅殺弱雞義父”時是負擔。
在面對強敵時，卻是實打實的戰力增幅器。
她只是猜到自己的戰利品保不住了，主動獻出，博個“老實人”的印象。
“只有兵器，沒搜出別的什么？”紅蕖知道她最想要什么。
“唉，我很不理解，成為人仙后，大家就不用勤奮學習了嗎？為何不帶幾本秘籍在身上，閑暇時認真研究？”再次摸尸失敗的小羽，不甘心地說。
紅蕖遞過去一個嘲諷的冷笑，“你怎么不把秘籍帶在身上？是太懶惰了嗎？
可你現在正修煉《虎魄七殺》。
干嘛不把心訣寫出來、刀譜畫出來，拿在手里研究呢？”
小羽默然無言。
仙武高手為何不隨身攜帶秘籍，和大學生參加工作后，不隨身攜帶教科書是一個道理。
“算了，我本來也沒抱太大期望。況且清河郡王人很好，送了我一本《玉佩金珰太極金書》。
我念給你聽，咱們一起研究，一起學習。
據李長吏說，這本秘籍能讓人成仙，不是人仙，是真仙。
不曉得他有沒有吹牛，但聽名字，的確很像高級貨。”
小羽用“水波傳話”，把《太極金書》一字一句送進紅蕖腦海。
《玉佩金珰太極金書》有原本秘籍。
但李旦并沒將它留在她身邊，只讓她背誦下來，就將刻錄秘籍的黃金書頁拿走。
暗自消化半小時后，紅蕖直接驚疑開口，道：“這部《太極金書》好像真的是仙家秘典。”
“別說話，繼續用手勢模擬陰符。”小羽依舊水波傳音，“李長吏讓我發了毒誓，不許將秘籍傳給第二個人，別讓鬼神曉得了。”
紅蕖驚道：“你發了什么毒誓？”
“死后下十八層地獄。”小羽語氣輕松，隨口說道。
“啊，你——”紅蕖既是感動又非常擔憂，“人心動一念，天地盡相知。
你沒必要將‘金書’傳授給我，我也不需要。”
“我不會死，我要一世成仙，一世為尊不求來世，來世非我!”小羽淡淡道。
若她真的死了，靈魂落到閻王爺手里，穿越者身份八成要曝光。
到了那時，能下十八層地獄都是福氣。
紅蕖沉默了一小會兒，道：“太極金書并不完整。”
“嗯，只有上冊，說是幫我補全吐納之術上的短板。嘿，等我入了門，欲罷不能時，可以用中冊、下冊，甚至中冊甲乙丙丁、下冊甲乙丙丁拿捏我。”小羽笑道。
“那你練不練？”紅蕖問道。
“我要以身為爐，爐融百經，終成大道。”
這是網絡主角的標準修行套路。
“又在說夾腦風的蠢話！大道三千，正道唯一，不朽金丹，在于純粹。”紅蕖表情嚴肅道。
小羽無奈道：“我只想成仙，不在乎什么正道和旁門。以我的條件，也沒資格挑三揀四。”
但凡給她一本直達天仙的秘籍，她才不會修煉亂七八糟的仙武秘術。
紅蕖輕嘆一聲，她不也一樣？
魯國十大人仙已死絕，她還能指望誰？
不如以《太極金書》開啟修行之路.
“嗖————”
一道極細的銳響劃破空氣，從星空落下來。
速度極快，在兩女聽到音爆之前，它已經穿透葡萄架，落向水池中人。
遁速遠超聲音傳播速度。
“誰？”
小羽沒來得及聽到聲響，卻被鋒利的劍意刺激得毫毛到豎。
不是比喻。
她沉在水底的身體，豎起一根根細小透明的毫毛。
她抓住藏在水底的劍柄，反手向上撩去。
撩了個空。
她的反應和速度都非常迅捷，卻依舊慢了，沒跟上。
一柄巴掌大的小劍，閃爍點點青光，懸浮在紅蕖面前。
薄如蟬翼、透明質地的劍刃，發出“嗡嗡嗡”的振動。
而直到此時，細微的“雷音”尖嘯，才傳入兩女耳中，讓池中水面也蕩漾細細的波紋。
但劍嘯極為凝練，只在一個狹小的范圍內響，幾步之外便什么也聽不到了。
“什么東西？”
小羽“嘩啦”一下從水中冒出頭，看到小劍高頻振動，紅蕖神色迷茫，眉心隱約有點點青光，與小劍表現的青光交相呼應。
“咦，‘尋緣小劍’竟飛到這兒來了。”
一聲悅耳的輕嘆，在水池邊響起。
小羽握劍回頭，呆了呆，喃喃道：“你是天上的仙女嗎，仙女姐姐，大發慈悲，渡我一渡！”
池邊站著個一米七左右，長相嫵媚、身材妖嬈的青年女子。
她看起來頂多三十出頭，似乎穿著出家人的僧袍，顏色卻是淡雅的湖綠色，樣式簡約，料子卻異常華貴。
而且她還有一頭及腰秀發，頭發烏黑濃密，如同一掛瀑布，沒有用金簪玉環來裝飾，只一條素色發帶扎在末端。
“呵呵呵，你倒是個小機靈鬼。”女子笑起來更加風姿綽約。
小羽還沒見過天門鎮第一清倌人芍藥，但她感覺芍藥一定不如眼前之人。
呃，若讓眼前女子知道她拿自己與名妓比，一定黑著臉一巴掌糊過去。
“晚輩竇耕煙拜見南海神尼！”
紅蕖只呆愣了一瞬，便激動翻身爬出水池，幾乎梗咽著下跪拜倒。
“喔，你認識我？”神尼故意露出疑惑之色。
紅蕖把腦袋埋在地面，快速說道：“家父時常在晚輩耳邊感慨神尼的仙姿佚貌。”
小羽心里吐槽“南海神尼”這個名字，動作卻一點也不慢。
她也趕忙從水池里爬出來，跪在紅蕖身邊，喊道：“晚輩羽鳳仙拜見南海神尼，神尼老母，佛法無邊，救苦救難，普渡蒼生！”
紅蕖的臉，“唰”的一下紅了。
若非場合不對，她很想轉頭朝小羽大吼：你個夾腦風，能不能好好說話？這可是我等了一輩子的仙緣啊！
她生怕神尼被嚇跑了，慌忙解釋道：“神尼勿怪，小羽北荒蠻夷，不通禮數，但她人很好，有情有義，堅心向道，天賦之高，世所罕見。”
南海神尼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倆一眼，笑道：“耕煙，你我還真是有緣。
當初你剛出生沒多久，我也是和今天一樣，游歷俗世時心血來潮，放出‘尋緣小劍’，尋找與我有師徒之緣的孩子。
尋緣小劍找到了還在襁褓中的你。
可你父親懷疑我不是好人，婉拒了我。
你我的師徒緣分就此中斷。
今天我再次放出尋緣小劍，沒想到它又找到了你。
看來你我緣分未斷呀，你可愿意拋卻紅塵俗世，跟我回南海修行？”
“我愿意！”兩個堅定的聲音同時響起。
呃，紅蕖在叫，小羽也激動地叫。
南海神尼瞥了小羽一眼，搖頭道：“羽鳳仙，你應該有感覺，尋緣小劍并沒找你，你我無緣。”
“我有感覺！”小羽抬起頭，用真誠的大眼睛看著神尼，動情地說：“神尼，我這輩子都沒見過自己的娘，但看到你慈祥和善的柔美臉龐，我仿佛見到了母親.”
紅蕖悄悄伸手碰了碰她。
——面對世外高人，要真誠，不要油腔滑調啊！
小羽偏頭看了她一眼，又忐忑望向南海神尼，道：“我真心覺得您很像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所以稱呼您‘神尼老母’，請不要見怪。”
她們妙善劍宗的祖師爺，就是觀世音菩薩呢！
神尼心里只有歡喜，面上卻和藹笑道：“出家人五蘊皆空，稱呼什么的，不重要。”
“神尼老母！”小羽激動喊了一聲，拜了一下。
她表情十分真誠。
真的，這一拜她是真心的。
“您給了我母親的感覺，這就是最大的緣分啊！”
紅蕖見神尼臉上并無厭惡之色，也連忙幫腔道：“師父，小羽是天生的修道苗子，天賦之高，遠超過我，而且她品行優良，是個好人。”
南海神尼嘆道：“既然你已經叫我一聲‘師父’，我也不拿話搪塞你。
她和你不同，你有仙福，她沒有。
我把仙法教給她，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成仙。
如果她是個普通人，我只當帶上個累贅，可以讓她做個灑掃丫鬟。
可她身上因果太大太多。
蜀國可以放過你，卻絕對不愿放走她，此是其一。
還有‘西方八仙’，死了那么人仙，不會一了百了。
就說前天被她送上封神榜的‘紅拂仙子’。
她是通天劍派玄真子的徒弟。
我與玄真子數百年交情，紅拂多次向我斟茶行禮，十分恭敬。
我收了羽鳳仙，怎么面對往日故友？”
紅蕖急切道：“小羽沒得選擇，他們要殺她，她只能自保。”
似乎覺得這話太幼稚，她停頓了一瞬，又認真道：“師父，您若收小羽為弟子，哪怕短期內會承擔一些因果，放在更長遠的時間上，您一定不會后悔。
她的天賦不是區區劍骨能衡量的。”
南海神尼笑道：“你更想說，我若放棄她，早晚有一天會后悔，對吧？”
“弟子不敢！”
紅蕖的確是這么想的，但她又不蠢，怎么會直接說？
南海神尼淡淡道：“孩子，你的‘更長遠時間’，還不不夠長遠啊。
哪怕如你所說，我有一時的后悔，但后悔對仙人沒任何意義。
因為對永世長存的仙人來說，一切負面情感都能從時間中獲得平息。
十萬年、百萬年后，若我還沒忘記她，再次回憶起曾經的后悔，只會自失一笑，心中毫無波瀾。”
說完，她不再給兩女說話的機會，一口飛劍從袖口飛出，化為三丈青光，卷起跪在地上的紅蕖，沖上云霄，南海神尼也同時消失不見。
小羽只看到青光中，紅蕖驚愕了一瞬，然后慌忙對她做了個手勢：等我。
“我等你個錘子！”
小羽站起身，向天空豎起一根中指，喊道：“我一定能成仙，比你更早成仙！不依靠任何人，什么神仙佛陀，我不屑一顧，紅蕖竇耕煙，你等著唉！”
她無力垂下手，自失一笑，“噗通”跳入水池里。
這一夜，她像一具被人拋棄在池子里的孤獨尸體，腦袋朝下，雙臂張開，飄在水里，再沒起來 呃，“神尼老母滅殺之法”已啟動，她激動不已，徹夜難眠，研究了一晚上。
南海神尼未來會不會后悔，大概只有“時間”知道。
反正小羽只略有一點遺憾，更多還是開心，為好友紅蕖重新成為“自由驕傲的竇耕煙”而開心。
當然，也為自己開心，南海神尼是仙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