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晨,小羽又跳上屋頂練劍。
一套《九花劍》尚未打完,忽然感應一道注視的目光從遠方投來。
不是前院的紅蕖,目光來自小靜軒后方。
她用眼角瞥了一下,是夾道對面院子里的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子。
從西南流入天門鎮的梁河,在小靜軒南邊分叉成兩條河,東邊的叫清水河,西邊的叫小梁河。
梁河到清水河、小梁河,猶如一個“人”字。
紅袖坊所在的“清水灣”,就在“人”字左腿那片地兒。
小靜軒位于清水灣最邊緣,相當于正好卡在“人”字褲襠里。
站在小靜軒屋頂往南看,首先看到一片亂石山,不大,一兩畝,擋住了南邊的梁河,讓梁河分出一條支流。
越過小靜軒后面的圍墻往西,先是一條不足兩米寬的夾道——醬油巷。
夾道對面是另一戶人家,那戶人家的大門可能直面小梁河。
無聲無息,小羽如同一只張翅滑翔的大鳥,輕飄飄卻極為迅捷,越過小巷和對面人家的圍墻,橫跨七八丈,落到院子里青年女子跟前。
“啊呀,你,你想干什么?”
女子嚇了一跳,縮著身子往后退,嘴里叫聲響亮。
“羽鳳仙拜見這位姐姐!”
小羽手里依舊拿著劍,劍尖向下,雙手抱拳,向女子行禮。
年輕女子下意識屈膝道了個‘萬福’,道:“翠兒見過妹妹.你咋飛過來了?”
這次她聲音放低了,且表情正常了。
“翠兒姐姐你不曉得,偷看別人練武是不對的。”小羽笑道。
“啊,是這樣嗎?對不起,我不曉得”
翠兒臉一紅,連連作揖道歉。
“可你站在屋頂上,我沒法看不見呀!”翠兒突然反應過來。
小羽扶住她手臂,大笑道::“哈哈哈,跟翠兒姐姐開玩笑哩,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甚至想學也可以。
我這次過來,是想拜訪王處士。
這大清早的,王處士老先生應該在家吧?
對了,翠兒姐姐是王老先生什么人?”
“我是王家丫鬟.”翠兒上下打量她一番。
臉蛋兒紅撲撲、粉嫩嫩,五官精致,明眸皓齒,半長的秀發烏黑發亮,有一條絲帶綁在額頭,頭發末梢也扎一條絲帶。
似乎有點沙蠻的特征。
她表情古怪道:“我家員外姓王,但并不叫‘處士’。”
小羽奇道:“那晚我聽一位姓張的將軍親口說的。”
翠兒忍著笑道:“‘處士’非是名字,而是類似‘員外’一樣的稱呼。”
“啊,原來是這樣,謝謝翠兒姐指點。”小羽坦然微笑,面上沒一絲不好意思。
翠兒見了感到很新奇,又問:“你見我家員外做什么?”
小羽道:“前幾天官兵到處搜查千手盜圣,你曉得不?”
翠兒點頭。
小羽又道:“當時我正在屋頂練劍,被官兵當成賊人,你家老爺為我作保,幫我說話.”
她快速又詳細地把那晚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見到翠兒姐姐,心血來潮,過來向王員外道一聲謝。”
翠兒搖頭道:“鳳仙妹子,別怪我多嘴說你,你一個幼女,跳墻進別人家后院找一位成男,哪怕是老先生,也不太成體統。
真要道謝,你首先得走正門;其次,不得直言拜訪老爺,而是求見老夫人。”
“你說得對,道理我也懂,可我覺得你家老爺是豁達之人,不拘小節,不會介意。他不介意,我不在乎,有了興致,過來聊聊,興致消散,瀟灑離去。
”小羽道。
翠兒又奇了,問道:“你見過我家老爺?”
小羽搖頭,道:“那晚只聞其聲,沒細看。可你想想看,連我一個江湖女子,跳到你們家,你都覺得很失禮。
那晚你家老爺當眾說認識我,嘿嘿,隔著一條巷道,對面又是紅袖坊.我猜你家員外也和你一樣,只是碰巧見過我在屋頂上舞劍。
他沒一點兒猶豫,毫不避嫌,只因擔心我被軍士弓弩攢射。”
翠兒怔楞無言。
小羽又一抱拳,道:“翠兒姐姐,我去也!”
說完縱身一躍,如展翅大鳥,清晨的涼風吹動她鬢角的發絲,東邊的晨光落在她身上,像是鍍上一層金邊。
翠兒呆了呆,連忙喊道:“你咋走了?”
“今日興致已畢,改天我再過來拜訪。”
回到院子,小羽開口問道:“紅蕖,王處士的‘處士’,是什么意思?”
“你可知道‘處士’是哪兩個字?”紅蕖回到屋里,拿筆在紙上寫了兩個字。
小羽看了,面上若有所悟。
“沒入世做官的高士,就叫處士。能被尊稱為‘處士’,王員外不是一般人。”紅蕖道。
小羽嘆道:“我要學的還有很多啊!”
“學無止境!不要以為能認字、寫字,就不再需要讀書。”
小羽道:“我有讀書,每天下午都跟你一起讀道經。”
嚴格意義上講,是紅蕖帶著她讀道經。
道經的門檻太高,道經的種類又繁雜多樣。
沒有人引導,只自己瞎讀,別說積累道氣,反而會把人讀廢。
畢竟這個世界有武功、異術和仙法。
讀雜書不求甚解,也能增長見識;讀道經若理解錯誤,練道家仙武出了岔子,真可能會要人命。
就像練《九陰真經》的梅超風。
紅蕖從小得竇逸琳傾心培養,積累了一肚子的道家理論。
小羽估計,整個天門鎮,見識超越紅蕖的也不會太多。
若她此時選擇修煉《雄龍功》,必定一日之內誕生內息。
道氣肉眼可見的足。
小羽想蹭點道氣,就央求她做自己的道經講師。
紅蕖人很不錯,哪怕前幾天還曾被“霸凌”,依舊沒拒絕她的請求。
講解也非常認真細致,從無不耐煩。
弄得小羽也不好意思再驅趕她、不許她站在水池邊沖澡。
“道經不算.如果你帶著太重的功利心去讀道經,效果反而不如隨心所欲博覽群書好。
道理都是相通的。
道經講道與理。
好的書籍同樣在用另一種方式闡述天地至理。”紅蕖道。
“你說的很對,道理我也明白,但我現在得盡快把你榨干。免得你叔叔伯伯將你救走后,我懊悔不及。”小羽坦然道。
紅蕖和她不一樣。
她鐵定只能靠自己,沒幾年努力,無法獲得真正的自由。
紅蕖卻可能在任何時候突然消失.小羽希望她消失時,是突然的、悄無聲息的,別驚動她,別想著把她這個“西八仙之死敵”給順手解決了。
“我現在已不抱任何期望。”紅蕖垂頭幽幽道。
小羽撇撇嘴,不屑道:“等你開始修煉仙武,再來說這種話吧。”
這丫頭連虛無縹緲的“仙緣”都不肯放棄,怎么可能徹底絕了脫離紅袖坊的心思?
紅蕖抬頭瞥了她一眼,道:“你很想我和你一樣,徹底絕了修仙的指望?”
小羽笑道:“嘿嘿,首先,我從不覺得修煉仙武等于絕了修仙之路。
其次,你有你的前途,你自己把 握,我也在努力掌控自己的命運。
現在咱倆都在貧賤中,相互鼓勵,不扯后腿。
等富貴了,倒是可以‘勿相忘’。”
上午,梨香園。
小羽正在教紫櫻劍法,柳姑姑走進院子,招手喊道:“小鳳仙,你過來!”
“什么事?”
“你跟我來。”柳姑姑轉身就往外走。
小羽轉身向紫櫻揮手,示意她先自己練,然后跟著柳姑姑走出園子。
“你和紫櫻相處得很不錯呀!”
小羽得意道:“何止是紫櫻,大家都喜歡我。”
“哼,現在大家都有求于你才是真的。”柳姑姑冷笑道。
“她們有求于我,我無私相助,她們喜歡我,這邏輯很順暢。”小羽笑道。
“等她們如愿以償練成《九花劍》,看看她們對你是什么態度。”柳姑姑道。
小羽微笑依舊,道:“我教她們,就期盼她們有所成就。
她們得償所愿,我最高興。她們是什么態度,反而不重要了。”
“我不信你有這么清高。”柳姑姑道。
小羽背負雙手,腦袋四十五度角望天,淡淡道:“我不是清高,只是站得高。”
她教青樓女子劍術,真沒啥特別目的。
花點時間和精力,能稍微幫助到她們,她心里愉快。
她們的真實內心反而不重要。
她不是為了做善事而去做。
像當日在三叉嶺埋骨,她壓根沒“今天做一件好事”的念頭。
純粹興之所至,想到了,想做了,就做。
哪天沒了興致,就不做了。
她的想法很簡單,解釋起來卻很復雜,也懶得解釋,不如裝逼。
柳姑姑被她裝到了,手有點癢,很想一招“混元無量”捶過去。
“鳳仙妹妹,你來啦,快,快進來!”
金蓮姑娘笑得像一朵燦爛的花,她本已走出院子,在門口等待。
見到小羽和柳姑姑過來,又緊走幾步,雙手牽起小羽的右手,十分親熱。
小羽瞥了眼柳姑姑,心中若有所悟。
進了院子,柳姑姑直接道:“小鳳仙,你想見識江湖大豪的各種絕技,想與他們切磋,還想順便賺點賞錢購買練功補藥。
你想進步,金蓮也想進步。
小鳳仙你教金蓮九花劍。
金蓮經驗豐富,帶你熟悉天門鎮的各種圈子。”
金蓮笑盈盈看著小羽,首先表態道:“我會領著鳳仙妹妹參加各種武林豪杰舉辦的宴會,教妹妹道上的規矩,也會盡量幫助妹妹應酬那些臭男人。”
小羽也看著她笑,嘴巴甜甜地說:“多謝金蓮姐姐,我一定讓姐姐成為劍道高手!”
金蓮苦澀一笑,“劍道高手就不必了,我沒那個命,也沒那么大的野心。
領悟一種九花劍,順利把自己嫁出去,就是我的‘鴻鵠之志’。”
小羽心里有點好奇,這位紅袖坊頭牌是找到意中人了?
搖錢樹想跑路,柳姑姑似乎沒啥反應 之前只見過幾面,關系不太熟,她也不好追問。
“金蓮姐姐,修煉時間你是怎么安排的”
金蓮應該早考慮過這個問題,聞言立即道:“上午巳時左右,可以修煉一個時辰,下午若遇到有江湖大豪參與的宴會,我會叫上妹妹。
雖限于場合不能練劍,相處期間妹妹也能為我講解劍道理論。”
“可以。”
金蓮期待地看著她,問道:“可以現在就開始嗎?”
小羽道:“能勞煩姐姐,安排人把梨香園的紫櫻叫過來嗎?她正在打 基礎階段,可以旁聽。”
“當然,我這兒院子夠大,多幾個人也沒問題。”金蓮干脆道。
“柳姑姑今天不忙嗎?”紫櫻都過來了,柳姑姑還坐在邊上喝茶。
“我旁聽,你當我不存在。”柳姑姑笑道。
小羽還真當她不存在,轉頭問金蓮道:“姐姐之前可有練過《九花劍》?”
金蓮道:“怎么沒練?從和你差不多大時開始練,練到16歲梳籠,動作倒是連貫流暢,卻一點神韻也沒感悟到。
咱們青樓女子,又不是打打殺殺的江湖客,練九花劍不就圖那點‘名花神韻’嘛!”
說完她還提劍在院子里打了一遍套路。
的確很流暢,但不僅沒神韻,力道和速度同樣一點也無。
軟綿綿的,別說殺人,連雞都追不上、戳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