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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閑云觀

  小羽急著去找狗肉道士,卻在離開衙門后,先回了一趟紅袖坊。

  “.事情就是這樣。姑姑可以稍微關注一下衙門那邊,死了十幾個鹿野衛鐵甲武士,鬧得滿城皆知。

  朱一套肯定要出具告示,詳述案情、安撫民心。”

  柳姑姑血壓驟然飆升一大截,雙手輕輕按壓太陽穴,好一會兒才無奈道:“你大半夜跑寶安堂做什么?”

  “姑姑你沒聽到后巷的哭聲?王家老院君昨夜去世了,全家嚎哭,哭得我心煩意亂,睡不著覺。

  又想著半夜找閔老師哀求,或許能求他傳授醫道秘錄。”小羽道。

  柳姑姑給了她一個看夾腦風的眼神,問道:“閔神醫傳你醫道秘術了?”

  小羽搖頭,道:“他罵我夾腦風,被我央求不過,也只講了些醫術總綱,聽得我云山霧繞。”

  柳姑姑一臉不出所料的表情,冷笑道:“閔神醫竟然還愿意搭理你,唉,他當真是好涵養。”

  小羽道:“你不懂!我在寶安堂見過王家老安人,和閔神醫談過她的情況總之,老安人的死,對我觸動不小,我找閔神醫是有感而發,不是突然夾腦風。”

  小羽說她不懂,可柳姑姑感覺自己還是能懂一些。

  她經歷過很多摯愛親朋的驟然離世,也感慨過命運無常、人生脆弱。

  “你昨夜出門,對你自己不利,對鹿野衛刺殺這一案子,卻算不幸中的大幸。

  沒在光天化日之下,當眾上演血腥砍殺,沒禍及無辜,你的罪孽能稍微減少一些。”

  小羽冷笑道:“你也太小瞧我了。哪怕在人堆里,拿著一柄丈長大關刀,我也能保證只砍死那群雜碎,不碰到民眾一根毫毛。

  即便真有人遭遇池魚之殃,也必定是那些狗賊的罪孽。”

  柳姑姑嘆道:“朱一套對你的判罰,你還不明白?爭論誰對誰錯,有時候并不太重要。”

  小羽站起身,道:“我現在還有更要緊的事處理,姑姑,擺站的事兒你幫我搞定。”

  柳姑姑乜斜了她一眼,嘲諷道:“像你這么豪氣,闖了禍不戰戰兢兢自領家法,還敢指使‘大姑姑’為自己擦屁股,我敢說,自從紅袖坊建立,你是第一個。”

  小羽也用眼角瞥她,涼涼地說:“如果我是你,這會兒不會有一句抱怨,只有憤怒和愧疚。”

  柳姑姑怔了怔,道:“如果你被朱銅他們殺了,我肯定怒火沖天,一定找他們算賬。”

  “結果重要嗎?別人敢這么想、這么做,才是重點吧!”小羽道。

  柳姑姑無奈道:“朱銅他們不是天門鎮的幫會阿飛,他們是軍中悍將。

  說句大不敬的,某天他們火氣上來了,拔刀子造國君的反,我都不意外。

  你指望天門鎮教司坊、清水灣扛把子,能在他們那兒有面子和威嚴?”

  小羽道:“我沒指望你能讓他們敬畏害怕,我只是讓你幫忙處理擺站之類的瑣事。

  威懾不到驕兵悍將,又懶惰不肯干力所能及的小事,你這‘大姑姑’當得太安逸了些。”

  “要不我退位讓賢,讓你來干?”柳姑姑沒好氣道。

  小羽道:“你的位子,我沒興趣。昨夜在壩下街,不止發生了鹿野衛刺殺案,還有神靈參與其中,我得立馬去找狗肉道士。”

  柳姑姑驚疑道:“什么神靈?難道葛慶之外,還有其他神?”

  “我不清楚,所以要找狗肉道士打聽。唉,等我回來,再跟你說吧。或者,你跟我一起去見狗肉道士。”小羽道。

  柳姑姑要忙的事有很多,她沒去閑云觀。

  小羽也沒立即出發。

  昨晚天黑,她盡量躲閃,衫子和裙子上依舊沾染些許血漬。

  在回小靜軒換衣服時,又聽到后面傳來嚎哭與哀樂的聲響。

  遲疑一瞬,她還是先去了一趟王家。

  給老院君上了一炷香,燒了一疊子“倒頭紙”。

  王家人很驚訝,剛遇到人命官司的她竟然也來了,卻都沒問什么。

  臨走前,王家大媳婦聶氏,還送了她一包油紙包裹的米發糕。

  又軟又甜的米發糕倒是沒什么。

  聽說黃寡婦、王大娘們去得早,還吃了一頓早席,糖水雞蛋泡油果子。

  倒是聶氏的精神狀態,讓小羽有點驚奇。

  聶氏距離容光煥發很遠,面容有肉眼可見的憔悴,但這種憔悴更多是累得,沒睡好,不是精神層面上的負擔。

  她好像完全不覺得自己是老婆婆郁郁而終的原因。

  或者不在乎?

  王家人似乎也沒硬暴力、軟暴力她。

  因為她是長媳,還讓她迎送女賓。

  小羽不太理解,也沒太糾結。

  離開王家后,她找到附近有名的狗肉館子,預定了一鍋香肉,然后徑直往閑云觀跑去。

  小羽來到閑云觀時,里面已經有不少人了,其中幾個還都是熟人。

  排在最前面的赫然是“祥和解鋪”的胡掌柜!

  小羽已經好些日子沒見到他,也沒聽說他的消息。

  這會兒他躺在兩人抬的竹躺椅上,嘴里哼哼唧唧。

  邊上的胡夫人很不耐煩、火氣很旺的樣子,一邊拿著翡翠墜子的香木扇,使勁給自己打扇,一邊嘴里罵罵咧咧來回走動。

  “翟三哥,你和大狗子怎么也在這兒?”

  小羽朝前面看了一眼,笑著與院子樹蔭下納涼的兩父子打招呼。

  翟三哥是醬油巷路口打鐵的鐵匠,二十四五的年紀,早年練過武。

  就是橫沙關關家藥鋪,張掌柜兒子張萊修煉的《鐵甲拳》。

  果然如關忠所言,鐵甲拳把身上肌肉練成一套堅不可摧的厚實“肉鎧”,非常的魔鬼筋肉人。

  這翟三哥長得高大魁梧,手臂有普通人大腿粗,胸肌堪比施瓦辛格。

  不過體型威猛,面相卻很憨厚,還不怎么喜歡說話或者說,不太會說話。

  別人跟他說話,他多數回以傻笑,所以又有個“翟憨子”的外號。

  這不,見到小羽,聽到問話,他又一臉傻笑地撓頭,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

  他兒子大狗子,則是黃寡婦兒子“二狗子”之名的來源。

  賤名兒好養活。

  翟家兒子今年八九歲,先有個“狗兒”的名字。

  黃寡婦死了老公,僅剩一個遺腹子傍身,更舍不得他夭折,便也取了個“狗子”的小名。

  于是年長的成了大狗子,還在吃奶的成為“二狗子”.其實醬油巷已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孫二狗”。

  不曉得將來醬油巷會不會有三狗子、四狗子四狗子有點像“死狗子”,不太吉利,或許直接跳到“五狗子”?

  “我爹帶我來拜契爺!”大狗子倒是很活潑。

  “拜云青道長為契爺?”小羽驚訝道:“翟三哥好眼力、好見識啊!云青道長的確是得道高人,若能成為他的契仔,大狗子將來必然發達。”

  翟三哥面露急色,似乎想說什么卻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云青道長是誰?我爹找狗肉道士,是為了拜龍王為契爺,不是什么云青道長。”大狗子道。

  ——你個憨狗子,都來閑云觀了,還敢亂叫“狗肉道士”.甚至不曉得狗肉道士的真正道號叫“云青”,還拜什么契爺!

  小羽心里吐槽,面上卻驚疑不定,“你拜龍王為契爺,是哪個‘龍王’?”

  “我也不曉得是哪個龍王。”大狗子有些茫然,抬頭去看自家老爹。

  翟三哥滿臉憨笑,嘴唇囁嚅了幾下,也沒完整吐出一句話。

  小羽有些無語。

  天門鎮的大姑娘、小媳婦,她也算見過不少,就沒一個比他更靦腆的。

  或許他不該練什么鐵甲拳,練《九花劍》說不得更有前途。

  小羽心里吐槽,忽然瞥見胡夫人吆喝一聲,指揮兩個伙計抬著胡掌柜進入了道觀里面。

  “翟三哥,大狗子,你們繼續排隊,我先去了。”

  她招呼一聲,不僅沒朝道觀里走,反而離開了前院。

  走出大門后,她繞了個圈,來到道觀院墻邊,縱身一躍,凌空轉身,如大鳥劃過天空,落在道觀屋頂上,從二樓窗臺直接翻了進去。

  “唉,事已至此,你們還來找我做什么呢?”狗肉道士竟然還在啃狗肉!

  三清銅像就擺在高臺上,他卻坐在下面的蒲團上抱著一根狗骨頭猛啃。

  “道長,救命啊啊”竹躺椅上,胡掌柜苦苦哀求。

  狗肉道士沾滿油污的瘦臉上浮現憐憫之色,把狗肉放進邊上的瓦罐里,嘆道:“三年前貧道去梁河街抄化時,就曾告誡過你,莫要把身外之物看得太重。

  兩年前貧道路過梁河街,又勸你散財消災,你不聽。

  去年貧道沒去找你,你倒是跑到觀里找貧道,讓貧道幫你打醮祈福。

  貧道又跟你說,你災劫將至,只有散盡家財,甘于貧苦,才能化解孽債,福壽雙全。

  現如今,陰司的裁決已經下達,你再來找貧道,貧道也只能舊事重提,散去不義之財,或可有一線生機。”

  胡掌柜連連點頭,道:“道長你的告誡,我都聽進去了,并且完全按照你的吩咐,所有身家,全部拿出去接濟別人了。”

  狗肉道士驚“咦”一聲,起身上前,仔細打量胡掌柜的臉,皺眉道:“你都接濟誰了?”

  ——面相似乎沒有變喔,不對,變得更糟糕了,之前是罪在己身,現在似乎全家遭殃!

  胡掌柜道:“兩個兒子,每人接濟五萬兩;女婿一家,接濟三千兩;兄弟三個,每人一萬兩;侄兒五個,每人五千兩;侄女無論是否婚嫁,皆有五百兩。

  對了,我大舅哥也分走了最后的兩萬三千一百二十七兩九錢六厘。”

  胡夫人冷冷瞪了他一眼。

  最后,胡掌柜滿臉真誠地總結道:“真的,我家里現在只剩半缸粗米,連抓藥都要向女婿、侄女婿借錢。

  當鋪的庫房里,倒是還有很多寶貝。

  但它們皆為活當之物,客人隨時可能帶當票來贖回,不能拿出去救濟別人。”

  狗肉道士聽得直翻白眼,差點沒忍住,要朝他蒼白浮腫的病臉上,啐一口油膩的濃痰。

  “你病入膏肓,徹底沒救了,走吧,快走!”

  “不要啊,道長你大發慈悲,救救我吧,求求你了,我給你買狗肉。”

  胡掌柜偏頭,對邊上伙計喊道:“王二,快把五香狗肉拿出來孝敬道長。”

  王二低下頭,臉上有些羞紅,磨磨蹭蹭從懷里摸出個紙包,遞給狗肉道長,道:“雖然有點少,但味道真的很香,是早晨剛從‘百味居’買來的。”

  那紙包算上油紙,也只有嬰兒拳頭大。

  胡掌柜也有點尷尬,道:“道長莫嫌棄,咱早早聽你的話,把家產分出去救濟別人,手頭拮據它雖小,包含的心意卻很大,嗯,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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