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盯著黑魚巡河,許久沒有說話。
黑魚精心中忐忑且焦躁,喃喃道:“大仙,小神已經把姓名、身份、戶籍、所屬衙門一一說清,能否讓小神告辭離去?幾百里風吼灣,每天都要巡視呢!”
“你還有八十八個干兒子?”小羽問道。
黑魚精以為她怪自己沒挨個介紹干兒子,叫道:“大仙,小神的那些干兒子,大多都沒化形,不如蝦介士遠矣。”
“除了干兒子,你的水府里還有多少水妖?”小羽又問。
黑魚精干笑道:“那八十八子,可不就是小神的下屬?
風吼灣稍微有點氣候的河妖,都被小神納入府中,收為義子,幫我巡河。
這也是河神爺爺的意思。
成精的河妖若不服管教、不肯進入河神體制,要么立即打死,要么驅逐進流沙河,免得禍害天門鎮老百姓。”
小羽若有所思。
青松道童曾說過,天門鎮之所以特殊,主要原因是天門鎮東邊的流沙河段,有獲得天朝上邦冊封的河神。
河神能庇護上下游數千里河段不受精怪侵襲,從天門鎮渡河最安全。
哪怕烈陽侯乘坐飚車,也要全軍配發符甲,做好時刻戰斗的準備。
周饒國的飛車還不如飚車迅疾,若渡河時遇到妖精埋伏,必定逃不掉。
“這么說來,你還是個愛護百姓的好神?可你為何強搶民女,河中村姑掉進河灣不僅不救,還要選年輕美貌的帶回仙府做小妾?”
黑魚精委屈道:“小神的確有點寡人之疾,頗為愛憐貌美村姑,可小神并不強擄河灣附近的活人村姑。
大仙,不是所有村姑都和您一樣,入了水也威猛賽神龍,比咱河妖都兇悍——”
小羽微瞇眼睛,“你說什么?”
黑魚精趕緊低下頭,諂笑道:“小神粗鄙,心里想夸大仙厲害,只是用詞不當。”
接著他又趕緊回到之前的話題,道:“您也看到了,從東邊流沙河刮過來的大風海嘯,都灌進了風吼灣。
海灣里風高浪急,從來沒有行船,沒有漁民,凡是落水者,無一生還。
小神在巡河時撿到的村姑,都是死掉的村姑,很多還是主動投河而亡。”
小羽道:“死掉的村姑如何嫁給你?”
黑魚精小聲道:“人雖死,可只要撿到她的尸體,能把魂招過來.”
“囚禁生魂,褻瀆尸體,讓亡者不得超生,比強擄活人村姑更可惡!”
小羽拔劍狠抽他魚臉三四十下,抽得他滿臉是血、鼻青臉腫,嘴里不停討擾。
“大仙饒命,大仙饒命,小神聽您的,今后只強擄村姑,絕不再撿尸!”
“你還敢變本加厲,打算強擄村姑,該打!”
小羽又送了他七八十個嘴巴子,魚頭都打變了形。
見他癱在地上只吐血沫子,臉成了一坨爛肉,叫聲都快沒了,她才停手。
“別給我裝死,起來.不,繼續跪著。我算是發現了,你這條黑魚很不老實,很缺乏管教,興許與你爺娘早死有關。
唉,本大仙向來逍遙自在,如今也只能勉為其難,替你老母管一管你。”
說完小羽便下巴微抬,眼珠下撇,默然看著他。
黑魚精沒有生命危險,只是被飽含“流沙劍意”的鋼劍抽得一腦子漿糊。
他本就笨。
現在腦瓜子嗡嗡響,幾乎要裂開,自然更加無法明白小羽話中之意。
“發什么呆,還不趕緊拜見干娘!”見他一臉蠢樣兒,小羽忍不住喝道。
“干娘?”
黑魚精依舊腦子渾噩,但他收了兩百多個義子義女(現存只剩88),見慣了拜 干爹的場景,感覺異常熟悉。
現在像是觸發了刻印進血脈中的本能,雖換了個位置,他也若有所悟,“大仙,你要當我干娘?”
“你若想更親近些,叫我親娘,我也捏著鼻子認了。”小羽道。
黑魚精心里自然是一萬個不樂意。
可臉上的傷時刻提醒他:他現在真就是刀俎上的魚肉!
“干娘!”他低頭拜了三拜,“孩兒‘黑金剛’拜見干娘”
“乖兒,你往日收義子時都有什么儀式?老娘第一次當別人娘,不如你門兒清。”小羽摸了摸他的魚頭,笑問道。
黑魚精猶豫了幾秒鐘,還是老實說道:“孩兒往日收義子,都要舉辦拜親儀式,要大辦拜親宴席,廣邀親朋,作為見證。
宴會開席之前,還要準備紅花表禮、羊酒鮮果,供奉天地,焚燒拜親的疏文。
天地人鬼神為證,結為干親,永不相負。”
小羽笑道:“沒想到我兒還是個有儀式感的規矩人呢!”
“大仙——”
“嗯”小羽拉高音調。
黑魚精鼓了鼓開裂的腮幫子,改口道:“干娘,孩兒一直是個規矩人。”
小羽想了想,問道:“你的水府還有多遠?”
黑魚精指了個方向,道:“不遠了,再往前游二十里,有一個無底深淵,孩兒的洞府就在深淵半道的石壁中。”
“走,去看看。”
黑魚精在前面帶路,小羽勻速跟在他身后。
不到五分鐘,已來到一個黑黢黢、冷冰冰,望之令人生畏的窟窿口。
窟窿并不寬,不規則的圓孔,直徑不到四米,卻似是無底洞,無比幽深,還有一股股充滿寒氣和陰氣的淡水,從窟窿里冒出來。
小羽不敢往下潛了。
老實說,水越深,越陰森寒冷,她感覺越舒泰。
奈何窟窿太過狹窄,萬一“黑大兒”不學好,偏要學那“羽鳳仙”搞大滅爸.
鯤鵬變帶來的“借水浪之力”天賦,非常強。
甚至可以說,單單只水底加速這一項,小羽都遠遠沒有觸碰到極限。
但她并沒覺醒妖仙之力,不懂妖術,無法掌控周圍的水流。
失去了廣闊的水域,就失去了速度,沒了速度,她只是一條能潛水的咸魚。
“哎呦,我兒稍等!”小羽停下來,抱著膝蓋哀哀叫喚,“這里水太涼,陰氣太重,娘的老寒腿疼得受不了。”
黑金剛上下打量老娘一番,懷疑道:“娘呀,您今年高壽幾何?”
“兒喲,娘雖才虛度十一個春秋,卻是打胎里帶來的老年病。”
小羽在附近尋了塊光滑的水底石坐上去,問道:“兒子,這窟窿叫什么名兒,聯通到哪兒,有多深?
你的水府為何修在這么個陰冷黑暗、狹窄潮濕的旮旯?”
黑金剛的臉因為“十一個春秋”扭曲了一陣子,才道:“咱也不曉得它原來叫什么名,現在都稱呼它‘無底深淵’。
無底深淵似乎連接蜀地地下水道,往里潛入五十里,就開始出現岔道,越深入,岔道越多,密密麻麻,四通八達,找不到底,大概一直聯通到蜀國內陸的各大河流與水井。
咱不是龍王,理不清里面復雜的水道網絡。
咱也不是故意把水府修在無底深淵,咱成為巡河夜叉前,洞府已經在那。
它還有個好聽的名兒,叫做‘瑯琊仙府’。
前幾代夜叉都住在那,咱沒老寒腿兒,不怕陰濕,住得也很快活。”
小羽嘆道:“我兒命好,娘就不行了。你把頭伸進深淵,朝里面喊一聲,喊個孫兒上來,讓他們帶上羊酒果盤,就在這附近辦個露 天大宴。”
黑金剛左右看了看。
附近其實并不寬敞,更不平坦。
因為深淵水流長期沖刷而出,附近被水流沖出個大陷坑。
不過他還是按照干娘的吩咐,進入深淵,揮動三尖草叉,向前方射出一道透明的漣漪。
“兒子,你都會些什么神通呀!”小羽好奇道。
她的心海訣能感應到,從三尖草叉上激發出去的透明漣漪,包含一段信息:孩兒們,帶著拜親宴所需之物,到深淵出口見我。
手段有點拙劣,竟能被她一個外人“聽到”。
卻也說明這個黑魚兒子暫時沒“滅媽”之心。
“兒子只是區區巡河夜叉,什么‘巡河大都督’都是自夸,其實官小職微,不懂大神通,只會些操控激流的神術。”黑金剛道。
“你有沒有妖丹之類的東西?”
黑金剛連連搖頭,“凝聚了妖丹,就是妖仙,咱差得遠呢!”
“你知不知道妖師鯤鵬?”小羽又問。
“妖師是啥師?‘鯤鵬’兒子倒是知道,兒子還能背誦‘逍遙游’呢!”
說完他便“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地朗誦起來。
等他背完課文,小羽疑惑道:“你成為妖精后,沒覺醒血脈記憶,學會妖語?”
“兒子現在說的是人話,妖語.兒子聽過,不太會說。“黑金剛遲疑道:“據兒子所知,妖精之間也有區別,有的是野妖精,吸收日月精華自然成妖。
他們似乎都能說妖語。
還有一類妖精卻是上神點化而來。
比如咱。
咱起先只是一條略有妖氣和懵懂智慧的大黑魚。
蒙河神爺爺賜福,用神力幫咱煉化橫骨,直接變成現在的人樣兒。”
小羽若有所思。
點化而來的“家養妖精”,反而沒能覺醒妖師刻錄在妖族血脈中的傳承信息。
“你麾下八十八子也是河神點化成精?”
黑魚精搖頭道:“他們福氣不夠大,沒遇到河神爺爺的恩典,有被我點化,也有被黃沙小圣點化。”
“嘩啦啦”
正說著話,深淵口冒出一串泡泡,一條兩丈長的花皮水蛇首先躥了出來。
接著是螃蟹、河蝦、鯉魚、蚌殼.
宛若一群妖魔鬼怪。
長得甚是兇惡,都只有部分軀干人形化,保留了太多獸形。
“咦,這里有個小娘子!”
“莫不是干爹新納的小妾?”
“原來義父讓我們準備宴席,是為了慶祝他收了個新的‘小娘’。”
他們有的捧食盒,有的扛酒甕,有的托果盤,有的提板凳,也有抬桌子的 游出深淵后,立即看到穿湖綠裙子的人類小姑娘,開始議論紛紛。
“閉嘴!”黑魚精面色一變,怒喝道:“這是咱新拜的干娘,也是你們的祖奶奶,快過來拜見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