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尼婆賣相不俗。
聽說她神婆身份后,小羽就在腦海中幻想一個身材矮小臃腫、聳肩縮背,面帶假笑卻氣質略有陰鷙的小老太太。
馮尼婆看起來三十出頭,完全沒一點兒130歲的樣兒,說句“青春永葆”一點也不夸張。
雖看著年輕,馮尼婆卻無一絲妖艷之態。
她身高近兩米,肩直且寬厚,面如滿月,光頭無毛,方口大耳,目朗眉疏,倒也能看出一兩分女娘的韻致,但神雄氣烈,魁梧剛猛不弱男子。
這種威猛師太的賣相,把小羽都給唬住了。
——說不得真有兩把刷子。
她心里不由多了一絲期待,期待馮尼婆能推動紫府運轉一段時間。
“干娘,喝茶!”小羽端一杯茶遞了過去。
馮尼婆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笑道:“你很不錯,精足氣旺,神韻內生,天門鎮青年一輩中,除了那幾位大氣運者,和人仙嫡傳,你當數第一!
唉,更重要的是心性。
哪怕是縱橫江湖多年的大英雄、大豪杰,若有一日被廢掉神通武功,也會頹廢不堪,萎靡不振。
你小小年紀,便有如此豁達胸懷和堅韌之心,將來成就不可限量。”
“干娘過譽了。”小羽故意擺出羞澀的神態。
她心里有點奇怪。
“干娘”喊出口,“大滅爸”便激活。
這是在意料之內。
可“紫府”像是處于即將推衍又沒推衍的“薛定諤不確定狀態”。
若紫府開始推衍,說明馮尼婆的手段,能威脅到她。
若紫府沒動靜,說明馮尼婆威脅不到她,她可以隨便將之斬殺。
現在即將推衍又不推衍,就很奇怪了。
“奶奶,您看咱們是不是該開始了?”金蓮有些急切地提醒道。
說完她又趕忙補充一句,道:“奶奶施展神通,要花不少時間。如今巳時過半,快到中午了,我為奶奶準備了大宴,可不能耽誤了。”
馮尼婆慢條斯理喝了幾口茶,才道:“靜室可準備好了?”
金蓮站起身,引領馮尼婆來到木閣樓之上。
在二樓收拾出一間十平米的空屋子。
窗口本就狹小,還蓋上厚厚的窗簾,里面昏暗一片,甚至需要點燃蠟燭才能看清。
“嗯,打掃得還算干凈,再準備幾把椅子,畢竟咱們要坐下,才能施展‘窺天鑒地太清如來大法’。”威猛神尼淡淡道。
小羽臉頰肌肉輕輕抽動幾下,殷勤道:“金蓮姐姐和干娘且等著,鳳仙為你們搬椅子。”
她、春兒、紫櫻,共搬了兩把藤椅、一個小小案臺上了閣樓。
馮尼婆面朝南面坐下,道:“你們幾個沒福緣的,都出去.嗯,小鳳仙,你還算有點慧根,可以留下。”
金蓮連連揮手驅趕丫鬟。
小羽老老實實站在金蓮椅子后面。
等閣樓木板門“吱呀呀”闔上,馮尼婆把手伸進案臺上的瓷碗中,取無根凈水擦拭嘴巴、耳朵、鼻子、下巴,最后才是洗手。
“納牟,拉塔納,塔納鴨鴨,納摩,達他阿噶達阿呀”
馮尼婆面部情感極為豐富,是一種崇拜與狂熱。
她的雙手在不停上下揮動,嘴巴里念出小羽聽不懂,但覺得特別有韻律、有力量的咒語。
小羽感覺像是梵語,但她不懂梵語,不太確定。
念了大概三分鐘的咒語,馮尼婆停下來喘氣了幾口氣,又開始說正常的瘋話:“太上老爹急急如律令,王母姐姐聽我說,我是天門地上仙,今日來做金蓮客,欲知生前身后事,還請快快告訴我嘛哩嘛哩哄,臨兵斗者皆列陣在前風雨雷電冰,金木水火土,啊呀呀呀”
小羽很想說:師太,你這威猛的賣相,與現在的鬼祟神婆風格很不搭呀!不如拿一把丈三關刀,假裝關公上身。
“咦,怎么回事?”
小羽心里正在吐槽,忽然發現紫府竟開始緩緩推衍。
馮尼婆的氣質也變了.好吧,從念咒開始,她的氣質一直在變。
只不過此時她眼神清明,表情極為自信,甚至自傲,還淡淡開口道:“得佛祖、道祖和王母相助,我已窺探到天地之隱秘。
金蓮,你的命運在我心中,猶如掌中觀紋。”
老實說,見她發癲,金蓮心里的“神仙奶奶”形象有些幻滅。
畢竟金蓮迷信歸迷信,可她腦子是正常的。
這會兒她便有些訕訕,道:“請奶奶指點。”
馮尼婆平靜地說:“昨天下午,迎祥府城隍廟西邊的紫竹叢邊上,你將一個紅色的鴛鴦戲水荷包,遞交給了溫如玉公子。
你跟他說——我的心意都得這里面。
溫公子解開荷包,見到里面有一撮秀發,果然明白了你的心意。
但他猶猶豫豫、吞吞吐吐,說溫家關老太君想撮合他與關家大房的盈瑩小姐。”
金蓮面色微變,緊張道:“奶奶怎么知道這事的?難道溫如玉那廝,竟把我‘摽有梅’的事,當眾說給別人聽了?”
“摽有梅”原是詩經中,一首女方向男方示愛的詩。
金蓮把溫公子拉到墻角送荷包,荷包里還裝著發絲,的確是“摽有梅”。
馮尼婆淡淡道:“溫公子當然不會把你們的私情到處亂說,奶奶我有‘窺天鑒地太清如來大法’,一旦施展此神通,天地之事我盡知。”
頓了頓,她又道:“昨晚回到紅袖坊,你三更天才睡下,躺在床上抹淚到四更才入眠,今天早晨只喝了半碗黃米粥、吃下小半個花卷。
三天前,你跟春兒說,入夏了,明天要把后窗的紗簾換一下,用了一年,顏色臟了很多,要換東城‘四季坊’最時新的‘大秦君子蘭’。
春兒忘記了,你揪著她耳朵罵了半炷香。
還有前天晚上,在紅袖坊前院的‘牡丹亭’,你.”
馮尼婆像是肚子里藏了一份早準備好的文檔,語氣平淡,連綿不絕,中間都沒一點停頓和思索。
金蓮起初是震驚,漸漸臉上的神色全部換成了敬畏和虔誠。
比之前出門迎接馮尼婆時更敬畏,其中“畏”還要多過“敬”。
小羽也有些驚疑不定。
紫府推衍結束了。
結果卻很扯淡:用《虎魄七殺》的“斬鬼神”,暴起發難,捅穿馮尼婆的胸口——只一個要害,脾臟位置。
沒分析前因后果,只給出“滅爸之法”。
“哎,紫府的專長就只是‘滅爸’,不能指望它干別的事。”
對紫府推衍的局限性,小羽倒不失望,只是有些遺憾。
馮尼婆忽然轉頭看向小羽,道:“你對奶奶的窺天鑒地可有疑慮?”
小羽連忙收斂情緒,恭敬道:“的確震驚不已,因無法理解,故而心中有些許疑惑。”
馮尼婆淡淡一笑,道:“昨天晚上,紫櫻姑娘提著食盒,為你送了三大碗米飯,兩根油條,一大海碗大雜燴,里面有涼拌豆筋、蒜苗炒肉、雞湯煨老白菜、兩條半油炸餐條子、兩根熬湯的大骨頭。”
小羽表情有點古怪,點頭道:“干娘神通蓋世,確實如此!”
馮尼婆笑容也變得有些古怪,道:“吃過晚飯,你拉著玉面文曲的女兒下了水,在水池中用特殊內力技巧,跟她說了些私密話兒。”
小羽面色微變,差點忍不住,一招“斬鬼神”,捅穿馮尼婆脾臟——紫府在“滅爸”方面的專業性,永遠值得信任。
“干娘,請收下孩兒,孩兒也要跟你做神婆.咳咳,跟您做神尼!”
她終究沒拔劍,只是撲到馮尼婆跟前,抓住她的手激動叫喊。
馮尼婆有點猝不及防,呆傻了一瞬,然后滿意微笑。
——這個小鳳仙,真有些夾腦風,但她不著調的表現,也證明她的確被奶奶我的神通降服!
馮尼婆心中得意,面上笑容更甚,道:“孩子,你說什么傻話呢!以你的品貌氣質和劍道天賦,將來少說也是個‘小五絕劍姬’。
有這種大好前途,何必跟老尼姑搶飯吃?”
“小鳳仙,不要唐突奶奶!”金蓮趕忙走過去,將小羽拽走。
“奶奶,您好不容易施展一次窺天鑒地大神通,不要停下,繼續說呀。”
金蓮滿臉渴求地看著馮尼婆,“我想知道自己的良人在何方?”
馮尼婆笑道:“姻緣天定,小姐只要順應自己的本心去做、去選擇,一定能找到命中注定的良人。”
“萬一我選中的‘良人’不是好人呢?奶奶,求您為我指點迷津!”金蓮跪在地上,抱著尼婆雙腿哀求道。
馮尼婆沉吟道:“窺天鑒地只能洞察天機,卻無法主宰和改變你的命運。”
“奶奶,慈悲啊”金蓮嚎叫道。
小羽很想說:金蓮姐,趕快下樓,拿幾個金元寶來孝敬奶奶啊!
馮尼婆倒是沒這么現實。
她猶豫半響,嘆口氣,哀聲道:“也罷,也罷,你我有今日之會,也算一場緣分,奶奶就拼著得罪道祖爹爹、王母姐姐,也定要為你爭取一個大前程。”
她湊到金蓮耳邊低聲道:“多的我不能說,只能告訴你,很快你將遇到一次足以改變命運的機會。
抓住了,飛上枝頭變鳳凰,抓不住.不會有什么損失,但‘天大的前程’你就別想了。”
金蓮雙眼發亮,熱血上臉,急聲道:“機會在哪?何時到來?”
“來自東方,與上邦有關,七日之內,必見分曉!”馮尼婆神神秘秘道。
“奶奶,我該怎么做?”金蓮又問。
馮尼婆想了想,道:“俗話說,命由天定,可俗話又說,事在人為。
上天為你安排的命運,只有一個大概的輪廓。
你的努力能很大程度上決定‘輪廓’的具體形狀。”
小羽有點驚訝:這神婆竟然還能說“人話”,還是非常有哲理的“人話”。
“我想努力,也會努力,可我該怎么努力?”金蓮急躁道。
馮尼婆朝小羽努了努嘴,道:“你努力跟小鳳仙練劍唄!
努力修煉九花劍,在七天內把‘小牡丹劍’的‘騷貴之氣’練出來,必有奇效!”
“騷貴之氣.”金蓮臉紅得像猴屁股。
小羽也有四分尷尬,和六分警惕:這老尼姑能不能預言未來,還不確定,但洞察過去,似乎真的很有門道。
不是只知道個大概,馮尼婆連很多小細節都能說出來。
像是“小牡丹劍”的騷貴之氣。
這話小羽自己都沒說過,她只向金蓮分析了“自由豁達之女性氣質”。
很顯然,能給出“騷貴之氣”的評語,馮尼婆必然吃透了“自由豁達女性氣質”的全部內容。
這就非常可怕了。
若她能有這種神通,直接偷竊天門鎮所有武林大豪的神功秘籍,還拜什么“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