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戰士喝完肉湯,也才到下午一點,距離天黑還有幾個時辰。
大白天,秦軍從雁門關出來,匈奴人不可能看不到。
事實上,為了抓住機會,畢其功于一役,蒙毅從關內調集了四萬騎兵。
不是關內的全部軍力,卻是全部的精銳騎兵。
能騎馬,以及有馬可騎的戰士,都出關了。
如此大規模的軍事調動,左谷蠡王第一時間知曉,也第一時間布置軍陣,準備以逸待勞:將軍陣擺在營寨外,從山坡上,沖擊從下面上來的蒙家軍。
起初,休各對秦軍的動向,也不感覺意外還是有點意外,他以為蒙毅會在收到消息后,一大早就沖擊匈奴軍營。
畢竟昨晚匈奴軍營內,動靜鬧得比較大,的確適合趁著軍心不穩,突襲一波。
反正換成他是蒙毅,一定不會白白放過這個大好時機。
也因為有這種擔憂,張元才叮囑他一定要安撫軍心。
現在蒙毅真的來了,他們早做好了心理上的準備。
可隨著匈奴將士們在外面擺開陣勢,久經戰陣的千夫長、萬騎長,都立即發現自己軍陣中的將士,有些精神萎靡。
只在馬背上坐了一會兒,竟哈欠連天,腦袋一點一點的,像是在釣魚。
與士兵們同槽而食的千夫長們,自身實力強大,一時間還沒想到食物的問題。
“情況有些不對。”
休各掃視后方排列整齊的三萬騎兵,又看向南面磨磨蹭蹭,一直在靠近,卻始終沒來到山坡下的秦軍,心中十分不安。
“張師,你可發現了,我方軍陣的氣勢,比往日要低落許多。
對面的秦軍,卻像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張元是仙師,從沒擔任過帶兵的統領,此時對戰場形式的感官,反而比人仙將領要遲鈍一些。
他也看到自己這邊的軍士在打哈欠,卻只懷疑是昨夜營嘯、一大早又出營檢查奸細,將士們被折騰慘了,沒有休息好。
“大王有什么想法?”張元問道。
休各遲疑道:“張師認為大家現在氣勢低落,是正常的嗎?”
張元開啟靈眼,仔細在眾將士中掃描一圈,道:“他們元氣充足,精氣飽滿,沒有生病,只是精神不太好.”
他身子浮空,飄離馬鞍,來到一打哈欠的戰士身邊。
在戰士慌忙下馬行禮前,他低喝道:“坐著別動,讓我檢查你的脈搏。”
那頭戴獸皮帽的匈奴騎士,立即將雙手都伸出來,遞到張元面前。
張元掐著脈搏,感應了好一會兒,恁是沒發現一點異常。
但他現在已經肉眼看到了軍中異常:只他掐脈的片刻功夫,軍陣中打哈欠的將士更多了。
“他們中毒了。”阿古力老祭司打馬過來,面色難看道。
張元疑惑道:“道友為何這么說?我也有懷疑,但他們氣血正常運轉,并無毒素在體內滋生。”
他雖不是用毒的大行家,可他的化血神刀,本身就是一件“老毒物”。
“不是普通的毒害人的劇毒,只是讓人昏沉欲睡。”阿古力伸出手臂,他右手抓了一坨黏糊糊、像是油膏的東西。
“這是鍋里的肉渣,里面有不正常的草藥。”
張元用手指頭沾了一坨,放在嘴里嗦。
片刻后,他面色難看道:“一定是飛羽仙子,那賤婢不僅沒離開,還變化成了軍中的巫醫。”
他還是沒發現毒藥,但他確定這次肉湯的草藥成分,和往日有很大不同。
阿古力表情有一瞬的尷尬。
軍中醫官皆由薩滿擔任,是他的門人弟子呢!
他連忙說道:“要化解此毒,也不算困難。給我點時間,配一鍋刺激血脈與精神的‘瘋魔散’,必定能以毒攻毒。”
張元皺眉道:“你們薩滿教的‘瘋魔散’,我也曉得。
能讓戰士進入無痛覺、無恐懼的狂亂狀態,只知道廝殺,一定時間內不曉得疲累,藥效過了立即癱軟在地,動彈不得。
普通戰士承受不住,甚至精神混亂到敵我不分。
這種散劑給少量精銳戰士服用,充當死士沖破防線,或許很好用。
可戰場上敵我雙方十萬眾,幾萬人一起發狂.蒙毅又不蠢,突然率軍后撤,拉開距離,我們不得自己完蛋?”
你要當狂戰士,也得在敵人中發狂。
若敵人秩序撤退,狂戰士還不得自相殘殺?
如果在小羽前世的古代戰場上,一方開啟狂戰士模式,另一方想撤退都退不走,一退必定變大潰敗。
可這個世界有兵道軍陣之法!
幾千將士氣息與意志聯結成為一個整體。
別說整齊退走,甚至能變成“軍神形態”,在天上短距離滑翔。
就像匈奴人的黑狼軍團。
而匈奴人服用了瘋魔散,連結成軍陣都做不到。
完全劃不來。
阿古力也無奈,道:“我當然曉得瘋魔散的副作用,我肯定會減輕劑量,并嘗試做些改良。”
張元問道:“你配藥需要多少時間?”
阿古力朝秦軍看了一眼,嗄聲道:“起碼要一個時辰.”
“秦軍不會給我們一個時辰.”
張元嘆了口氣,“我明白了,我會盡量拖住他們。”
“有勞道友了。”阿古力鞠了一躬,立即打馬往營內跑。
而阿古力剛回到營寨,開始配藥燒水,準備熬煮“瘋魔散”,蒙毅身邊一直閉目養神的蘆凌子,忽然睜開了眼睛,明澈的眼底有精光一閃而過。
“將軍,最晚再等半個時辰,就必須進攻。”
他身在軍陣中,依舊穿著寬松的白色羽衣,籠在袖子里的兩只手,一刻不停在進行掐算。
掐算的目標并非阿古力或者張元。
掐算他們,幾乎沒效果。
蘆凌子在為蒙家軍此次大戰掐算吉兇禍福。
不管匈奴那邊發生了什么,只測算秦軍這邊最佳的進攻時機。
“半個時辰.若匈奴真在謀劃什么,張元一定會戰出來盡力拖延時間。”
蒙毅抬頭朝天上看了一眼,沒看到隱匿行跡的飛羽仙子。
“兩刻鐘后,我率領黑羽衛先沖鋒。”
兩刻鐘只有半個時辰的一半,等于余留了兩刻鐘,來應對未知的變故。
蘆凌子默默點頭,表示認同。
兩刻鐘后,“嗚嗚”
激昂的號角在秦軍后方響起。
雁門關上,也跟著戰鼓轟隆。
蒙毅一馬當先,蘆凌子反而坐在馬上沒有動,沒跟上大部隊。
黑色鎧甲、黑色披風,黑色鐵盔上插一根長長黑色羽毛的五千黑羽衛,緩慢加速,逐漸與大部隊脫離,最后在蒙毅后方組成最簡單的矢鋒陣。
“媽的,他們果然不會等我們一個時辰。”
張元低罵一句,打馬下坡,高聲叫道:“這就是昆侖煉氣士的氣量?
堂堂有德女仙,竟在普通人的飯食中下毒,還要不要面皮?”
他沒扯些別的,因為他明白蒙家軍不會跟他扯淡。
“你還有臉說,去年秋末,在代縣水井里投瘟毒的,不就是你?”蒙毅冷笑道。
張元面不改色,叫道:“我不懂如何布瘟,去代縣投毒者,只是軍中一位名叫‘羅賓’的小校。
難道飛羽仙子也和羅散人一樣,是秦軍中的‘小校’?
哈哈哈哈,堂堂昆侖煉氣士,只是一名小校”
“‘小校’咋滴?”小羽從天上飄下來,站在距離張元十丈遠的泥土地上,道:“我大秦將士,與子同袍,與子同澤,與子同裳。
無論將軍還是士卒,都是抵抗外辱、守護家園的英雄。
英雄不分高下貴賤!
不過,這道理恐怕爾等蠻夷不會懂。”
她說得敞敞亮亮,就仿佛她果真是個高貴的上邦人。
“飛羽仙子說得好!”蒙毅高聲贊道。
他后方的黑羽衛、更后方的秦朝騎士,也揮動兵器,一起高唱“豈曰無衣”。
張元冷冷道:“飛羽仙子好膽魄、好氣量,現在還敢出現在貧道身前。
莫非你覺得貧道會像顧慮匈奴勇士性命一樣,擔心誤傷了你身后的秦軍?”
“你是說‘化血神刀’?”
小羽用右手食指點了點自己的眉心,笑道:“你試試看,朝這兒來,看我會不會躲。”
“嗖”
沒有任何起手式,一束血線已經跨越十丈距離,命中她的額頭。
十分精準,就是她先前指點的位置。
張元讓她如愿以償!
“當”
她仿佛變成了“銅頭鐵額鬼”,額頭與神刀的碰撞處,竟然有金鐵交擊之聲傳出。
唱“無衣”秦軍將士們,都不唱了,都瞪大眼睛,呆呆看著她。
“怎么可能?”張元像是受到了極大驚嚇,差點從馬背上跳下來。
小羽呵呵一笑,大踏步朝他走去。
“嗖”一線血光再次襲來,快如閃電,小羽抬起右手,屈指一彈,“當”
依舊是金鐵交擊之聲。
但很多人都注意到,碰撞處并沒有火星四濺。
也就是說,她的額頭和手指,并沒有真的變成精鐵。
事實上,精鐵壓根擋不住化血神刀。
難道被切成兩截的秦軍將士,沒有穿鐵鎧?
難道被斬殺的“臥虎山四友”之中山公,沒有仙衣護體,或者仙衣還不如鐵甲?
事實上,強大如“八九玄功”大成的二郎神,也會被化血神刀破防。
化血神刀是毒素攻擊,面對它,只一昧堅硬沒用。
小羽大踏步前進,張元胯下戰馬一步步往后退。
化血神刀在小羽周身留下一條條血色的尾跡,朝著她全身各處射去。
“當當當當”
化血神刀速度太快,小羽跟不上它的速度,有時候無法預判軌跡,便只能錯過。
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攻擊,被她用手指當了下來。
余下的都落在她后心、手臂、胸口等要害位置。
但無一例外,都發出金鐵交擊之聲。
站在秦軍最前方的蒙毅,早已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又過了一會兒,張元才恍然大悟,大叫道:“竟然是劍骨,你是通體劍骨!”
表面上,每一次化血神刀都命中了她的身體;本質上,卻是與她的“兵器”在碰撞。
她的劍骨就是劍器。
劍骨神通在劍道神通中,遠算不上T0級別,T1都勉強。
在凡人中罕見,在劍仙的子嗣中,幾乎稱得上“比比皆是”。
蒙毅見過,張元也遇到過不少。
可這么強的劍骨,他們都是第一次見。
這不,張元還在繼續鬼叫:“你的劍骨頭怎么這么硬?就算是真正的仙劍,也擋不住我的化血神刀啊!”
雞冠仙姑也在驚呼,“這位飛羽仙子是何方神圣?劍骨倒是不稀奇,可劍骨怎么能練到這種境界?”
短短幾天時間,她的法體不可能完全恢復。
這會兒只是受到蒙毅邀請,由臥虎山三友中的潭中仙守護法體,自個兒元神出竅,陪另外幾位仙友過來觀戰,順便壓個陣,防止意外發生。
“劍骨再硬也扛不住化血神刀呀!”桂花仙姑不解道:“之前有道友穿了護體仙甲,周身連一條縫的破綻也沒有,化血神刀直接破甲。
劍骨也只是體魄類的小神通.或許算‘中神通’?
但不至于比仙甲還要堅硬。”
雞冠仙姑表情凝重,搖頭道:“飛羽仙子的劍骨很硬,但不是靠堅硬,來彈飛化血神刀。
她在以劍骨施展劍法,而她的劍氣破了化血神刀的‘三昧神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