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你還沒睡呀！”奚涓喘著氣走到大青石跟前。
“你為何突然驚醒？”小羽問道。
奚涓有些迷茫，道：“弟子剛才做了個噩夢，夢里有什么，已經記不清楚，只覺得心里很害怕，很慌亂。
醒來后，身上都是汗，還渾身發軟無力，明天怕是拉不動車了。”
“鼉龍他二叔，來找你報仇了。”
小羽將老驪龍借助魘鎮之物，在夢中詛咒他的事兒說了一遍。
“老師，您不是說弟子命格驚奇，不受妖邪侵害嗎？怎么今天剛覺醒仙骨，反而被妖鬼給害了？”奚涓緊張道。
小羽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往日不是自吹自擂，說自己天生不怕龍嗎？
鼉龍現在成了一條死龍，還不如活著時，你怕不怕？”
奚涓真有點怕了，道：“我不怕活著的龍，可夢中使不上勁兒，仙骨沒用，劍氣用不出來，浩浩蕩蕩的大河真氣也帶不到夢里面 而且，我自己受折磨也就罷了，他們竟然不講規矩、沒有道義，打算對我娘親動手，太不要臉了，他們是龍族啊！”
小羽道：“命格、貴氣、福氣、運氣，這些現實中的東西，也只對現實中的人管用。
不考慮能夠影響夢境維度的慮特殊力量，夢境中幾乎稱得上眾生平等。
打個比方，你在人間若只是個乞丐，也能做白日夢，在夢境中成為皇帝，甚至成佛作祖，取代玉皇大帝，坐上靈霄寶殿。
人間帝王，天庭玉帝，西方佛祖，都管不到別人做白日夢。
你在人間若是皇帝，是王侯將相，夢中也可能變成乞丐。
那你說說看，夢中的乞丐，與夢中的玉帝，他們之中誰的身份更加尊貴？”
奚涓若有所悟，道：“我以為魘鎮是邪術，和其它邪祟之物一樣，無法影響貴人與大氣運者。
如此說來，任憑現實中力量多強，只要不能將力量帶入夢中，都要被歹人輕易拿捏？”
小羽道：“如果是普通的入夢之術，大多數鬼神妖邪，都傷害不了領悟劍意的武道強者。”
她當年剛學會《虎魄七殺》，便在夢中斬了一位鬼神。
他們進入了她的夢中，她的思想中。
她以精神之刀，斬殺自己思想中的“入侵者”。
如果鼉龍也進入奚涓夢中，奚涓肯定不會如此被動。
也別說什么大富大貴之人，不受夢魘之術的影響。
奚涓的確命格奇特，可當初鯉魚精李虹，不就讓夜游神，帶著自己的一枚念頭，投入奚涓夢中，警告奚涓今后不許再去大澤釣龍魚？
李虹倒是很有見識，曉得進入別人夢境后，有可能受到做夢者的精神攻擊，只分了一枚念頭去傳訊。
可奚涓至少沒能擋住一個小巡河的小念頭。
還有唐僧，他金蟬子轉世，九世大好人，還不是經常被人入夢？
夢境是另一個維度，那個維度里的力量規則，和真實世界的不一樣。
小羽接著道：“可如果別人不進入你的夢里，就像鼉龍，那廝奸詐狡猾，只在你的夢境外圍觀看你被折磨，你在自己夢中，如何傷害夢境之外的人？
所謂邪法不傷貴人，多是鬼神之類的邪法。
鬼神依附于人道，人間的一個小縣令，只要發了狠，不考慮死后報應，都可以帶人砸掉城隍廟，把龍王神像從廟里抬出來用火燒。
人間的官權，可以真實斬斷鬼神的根基。
關乎自己的根基性命，鬼神能不害怕大貴人？
魘鎮之術不是普通邪力。
你可知道世界之外是什么？”
“盤古大神在混沌中開天辟地，世界之外莫不是無盡的混沌？”奚涓問道。
“沒錯，世界之外為混沌，混沌之中也有生靈。”
小羽微微頷首，將混沌魔神、域外邪門的概念講述了一遍。
“多數時候，施展魘鎮之術的鎮物，都與天外之邪力有關。
它們為外來之力，不遵守世界內‘法不傷貴人’的規矩。
再過幾天，我帶你讀‘春秋’，以及‘先秦史記’。
你將發現，在眾多宮廷之變中，多少都牽扯到巫蠱。
巫蠱之術和夢境魘鎮一樣，都是詛咒之道的一個流派。
王宮之內，誰不是大富大貴大氣運者？
偏偏宮闈之中，最常見到魘鎮事件發生。”
奚涓面帶希冀，道：“老師對鼉龍叔侄之事一清二楚，他們對老師卻一無所知，莫不是老師知道如何應對夢魘之術？”
小羽沉吟道：“換在其它時候，貧道早一劍把那兩條惡龍劈了。此時.”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跟他坦白一部分詳情，“昨天下午，貧道與師門道友談論養龍、也談了雷法。
你可知道，為何師門道友對貧道的五雷法艷羨不已？”
奚涓稍微回憶片刻，道：“師門大人大概覺得，學會了五雷法，就不怕三災雷劫了他快要渡劫了？”
小羽嘆道：“任何修道之人都免不了三災六劫，師門道友如此，貧道也是。
渡劫之前，第一大戒律便是少與人結怨，少造殺業，少染劫氣。”
“窮兇極惡之徒也不能殺？”奚涓問道。
小羽道：“你朝大河輕輕揮動一劍，會出現什么？”
奚涓道：“一道劍痕，波光瀲滟？”
小羽道：“你揮出一劍，半個時辰后，河面有什么？”
“什么都沒了，水平如鏡。“奚涓道。
小羽搖頭，嘆息道：“仇恨與痛苦，就如同你初揮劍時，水面留下的水波，肉眼可見。
因果與業力，猶如你揮劍片刻后，水波蕩漾到了河邊，讓蘆葦蕩跟著晃動。
仔細看，視野放遠點，肯定能看清楚。
等水波被堤岸擋住，有一股力量傳遞到大地深處，哪怕一天之后、一年之后，你什么也察覺不到，可它依舊在，還能繼續積攢。
這便是劫氣。
終有一日，大地承載了太多力量，發生了地震.天劫來了。”
奚涓若有所思，“老師也要渡天劫了，到臨界點了？”
小羽微微頷首，道：“等你們母子去了薛郡，貧道繼續游蕩一段時間，差不多就該渡劫了。
鼉龍叔侄是惡徒，可他們遠比兩個惡人要難纏，因為他們背后有人，殺之不盡啊！”
“可惡龍要害我母親！”奚涓有些激動。
小羽淡淡道：“貧道肯定不會看著你們母子受害，貧道只是不確定用什么方法幫你們。”
奚涓又驚又喜，“老師不僅能幫我，還方法多到不知該選哪種？”
小羽道：“倒也沒那么多種方法，只是有些方法簡單，卻治標不治本，有些方法能讓你受益終身，卻比較耗時間。“
“您先說說看。“奚涓道。
“最簡單的方法，貧道在夢中踹鼉龍二叔一腳，他若聰明，該知難而退。
第二種相對簡單的方法，貧道吹一口氣，把那兩叔侄吹入你夢中，你再跟他們干一架。”
“我干得過嗎？夢中的劍氣很無力。”奚涓道。
小羽沒好氣道：“鼉龍壓根沒入你夢，他二叔更是躲得遠遠的，你跟誰干架？
你在跟自己較勁兒！
貧道將他們吹入你夢中，等于破了老驪龍的夢魘邪法。”
奚涓問道：“我能直接將他們殺死在夢中嗎？”
——狗攮的，小小年紀，好大的殺氣，那可是兩條龍啊！
小羽心里有點奇怪，奚涓這廝好像真的天生不怕龍。
她也不怕龍，是因為她神通強，還推衍了幾十種“龍君滅殺之法”。
在她沒神通，沒推衍出滅殺龍君之法時，她對龍王是敬畏有加。
絕不敢因為西游記中四海龍王的邋遢表現，而看低真龍。
奚涓沒天大的本事，純粹心氣兒上不畏懼龍，這有些不正常。
偏偏這廝每次遇到真龍，都能全身而退，這更加不正常。
“若沒有我相助，你大概不能徹底砍殺他們。
畢竟鼉龍叔侄也是玩弄夢境的高手，打不過還能逃跑嘛。”她說道。
“能讓弟子受益終身的方法是什么？”奚涓問道。
“靠誰都不如靠自己！貧道傳你《夢神功》，只要入門，就不怕老驪龍的夢魘邪法。
修煉《夢神功》到大成，你可以在夢境中追殺他，甚至布置一片幻夢，將他活活困死。”小羽道。
奚涓表情糾結起來。
他現在已經拜無崖子道長為“老師”，卻不是師徒傳承的“師尊”，只是私塾先生的“老師”。
老師只教他學問。
如果要傳法，則必須拜師了。
他的糾結有兩點，首先是心中的抗拒，抗拒不如之前強烈，但沒完全消失；抗拒的同時，又擔心無崖子道長拒絕，或者笑話他，笑他之前拒絕當他弟子呢！
小羽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道：“《夢神功》有五重境界，第一重境界‘蘇醒’，第二重境界造物”
她將《夢神功》的原理和境界大概描述一遍，繼續道：“只要你能在夢中蘇醒，老驪龍的邪術便對你無效。
若練成第二重境界，隨意編織自己的夢境，你為夢境造物主。
任何邪物進入你夢中，都是找死。
第三重境界斷橋，徹底免疫夢魘邪法。
第四重境界架橋，你要夢中斬人，易如反掌。
不過，你若決定跟貧道學《夢神功》，必須發個誓先。
不可濫用第四重境界害人。
不得隨意將第四重境界傳給別人，除非得到貧道允許。”
“多謝老師成全。”奚涓不再糾結，立即跪下來磕頭拜師，“弟子一定嚴守戒律，不用夢神功害人。哪怕是對自己后代，也不會擅自傳法。”
小羽微微一笑，明白此時奚涓口中的“老師”，已經變了味道。
“我立下規矩，不許《夢神功》肆意外傳，倒不是吝惜功法，而是擔心有人用此法害人。
夢神功前三層主要用于自保，可以根據你的判斷來傳法。
只是別亂傳第四層。”
第四層完全是在模擬域外邪魔夢之腸蟲，真真正正是一門“魔功”。
一旦所傳非人，很容易惹出滔天惡行。
比如，貪淫者只要盯上哪家閨秀婦人，或俊俏男子，只需看一眼，都不用打聽其住處與身份，當晚便可誘其進入自己編織的夢境中，肆意褻玩。
用《夢神功》作惡，還很難被外人發現，更難被懲罰。
第五重境界才是“夢中之神”，可即便只修煉到第四重境界，至少能算“半神”。
夢境維度的半神，不是神道之神，而是“神圣”。
若不驚動天庭掌控夢境的神仙，僅憑人間的奇人異士、紅塵散仙，只怕破解不了她的夢神功（第四重）。
當然，夢神功的強大，并不是夢中殺人。
并非學會《夢神功》第四重，想殺誰就能悄無聲息地殺誰。
仙人精神力強大，能緊守自身心神，可以抵抗誘惑，不離開自己的夢境，甚至不做夢。
就像當年的小羽，腸蟲將夢魘與她的夢橋接，不停在外面呼喊“羽鳳仙醒來，羽鳳仙出來”。
小羽在夢中的小靜軒醒來后，意識清醒，恁是不理睬它。
小羽也曾傳授別人劍法，刀劍殺起人來效率更高。她唯獨對《夢神功》設下戒律，主要是用這門功法的犯罪成本，太低了。
用劍殺了好人，瞞不過別人，別人也能用武功抵擋。
《夢神功》犯罪，悄無聲息，難以被發覺。
難以被制約的力量，就應該嚴加管控。
哪怕力量來自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