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真人的確是個老實人。
楊嬋當眾喊了那一嗓子，他再不敢“公然羞辱”五岳大帝：求他們退一步，海闊天空。
可他也沒法做出承諾：貧道這就回去勸羽天師。
他是大秦天師，沒立場主動損害大秦的利益；羽天師是贏家，他這會兒對她的道行敬佩得五體投地，更沒理由讓她妥協。
還是他之前去找河伯時的想法，河伯可以保住臉面，可作為贏家，羽天師和大秦欽天監必須得到實惠，最好還要得到承諾——河伯承諾，今后不再強行召喚黃河真形圖。
如果楊嬋讓他去見西岳大帝，他也會說同樣的話，做同樣的事。
現在楊嬋替五岳大帝表明了態度：現在事情鬧大，為了大帝的威嚴與神圣，五岳必須一贏到底。
關真人無話可說，便閉上嘴巴不再說話。
楊嬋還以為降服了“大秦欽天監大天師”，下巴微抬，面露得意微笑。
西岳大帝的女兒，華岳神女，很為父親感到擔憂。
她輕聲問道：“關真人，羽天師究竟使用了什么道法，竟能同時鎮壓四瀆五岳，數百張真形圖？”
僅僅四瀆五岳，僅有五份真形圖。
四瀆各一份，五岳同氣連枝這里的“氣”和“枝”并非比喻，五岳的山脈與地氣，本就連在一起。故而，五岳五座山峰的真形圖可以合而為一。
但四瀆五岳在神州的地位不一般。
四瀆為眾水之主，五岳為群山之尊。
現在不僅是老大頂了上去。
老大還將麾下小弟全叫上了。
四瀆中的黃河，河伯率領一群龍神在祭祀黃河，召喚黃河之靈，也即是先天真形圖。
四瀆中的另外三條河，長江、淮河、濟水，河神與河瀆，也帶領小弟在祭祀江河。
而四瀆之下的其他水神，比如，微山湖的真形圖在晴雨司寶圖室，此時微山湖、昭陽湖、獨山湖的龍君，也在祭祀微山湖。
嗯，悄悄隱藏劉漢龍脈的赤霄龍君，這會兒也在舉行神祭。
又比如黃山，黃山并非五岳之一，可黃山的山神也在祭祀黃山。
此時九州大地上，所有隸屬河伯與五岳的水神、山神，只要夠資格祭祀江山，都在全力施為。
羽天師面對的不是一個河伯，或者五岳大帝。
她一個人“獨斷萬古”.好吧，獨斷萬古有些夸張，至少九州山神、水神，無法通過手中神權，強行將真形圖從羽天師手中奪走。
這是事實。
可這個結果太過驚人，華山周圍的神仙都難以置信，也無法理解。
“即便孟真君還在時，一旦四瀆五岳之神合力，他未必擋得住。羽鳳仙憑什么比孟真君還厲害？”
此時聽到華岳神女的問題，他們都豎起耳朵，看向關真人。
關真人想了想，問道：“神女可聽說過‘天眼辨順逆’的道法？”
華岳神女點了點頭，道：“最近幾日，有不少道友狼狽逃離咸陽，來到隔壁的華山。我聽他們說過。
天眼辨順逆非常厲害，一眼看透全咸陽城百萬人與大秦龍氣的契合度。
金天王聽說后，也驚嘆不已，感慨羽天師天賦驚人。
可天眼辨順逆，應該鎮壓真形圖無關吧？”
關真人嘆道：“不直接相關。但天眼變順逆這門道法，可以說明兩件事。
首先，羽天師驚才絕艷，非同凡響。
她似乎能夠輕易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
其次，羽天師對大秦龍氣的操控，達到登峰造極的程度。
如果用大秦龍氣壓制山水真形圖，孟真君做得不如羽天師好，很正常。”
華岳神女道：“羽天師的大名，我也仰慕已久。
她的確常有驚世駭俗之舉。
可大秦到了今日，還剩下多少龍氣國運？
怎么鎮得住九州山水，還鎮壓得這么”
她想說“鎮壓得這么徹底”。
可這樣豈不是等于在說，四瀆五岳毫無希望，她老爹西岳大帝純粹在做無用功？
關真人搖頭道：“羽天師使用了什么秘法，貧道也不曉得。
先前貧道只以為河伯一人在召喚黃河真形圖。
見到羽天師能攔住河伯，欽天監的天師已經很驚訝。
如今得知她一個人竟攔住所有神靈，貧道震驚得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楊嬋臉頰鼓起兩個小包，有些氣憤地說：“金天王還沒真正發力，等五岳大帝開始認真，必定能奪回五岳真形圖！”
關真人再次沉默下來。
華岳神女倒是想說些什么，可張了張嘴，最終只能暗自嘆息一聲。
沒有人說話，大家都看向華山之巔的“神祭”。
有人看得聚精會神，比如楊嬋，她甚至激動到捏緊拳頭，眼里不掩飾期待。
也有人眼神中藏著擔憂，比如華岳神女、西華夫人等。
還有人看得心不在焉，比如關真人與他的幾位朋友。
他們相互以目示意，向三圣母等女仙告罪一聲，遠離華山，躲在云層里說悄悄話。
“你們欽天監的新太師，真厲害呀！”
蘇星河沒了顧慮，不掩飾臉上的驚嘆與贊賞，“先前還有消息，在總玄洞天流傳，說是羽鳳仙從未學過天師道法，大秦需要真正的太師。”
關真人問道：“可是李丞相在傳播謠言？”
“不僅是謠言，他的門客暗中發布招賢令，不限出身，不看名氣，只要以天師道法飛升的仙人，都有機會執掌欽天監。”他的另一位朋友，寒松劍仙說道。
關真人冷笑道：“如果真能找到名錄天籍的天師，孟真君何至于等到今天？
大秦太師不僅要盡量穩住如今的局面，還要為贏氏西遷做準備。
諸位道友，誰愿意離開中華神州，去西牛賀洲沾染與靈山佛教、與眾多妖王妖神、與諸西域王國的因果？”
蘇星河點頭道：“若只是在咸陽當太師，對一些散修還頗有吸引力的。
可要是再加上西遷的任務，‘大秦太師’就不值得了。”
“我看李斯的意思，是完全不考慮西遷，他要拯救大秦。”一位姓張的地仙道。
關真人擺了擺手，道：“如果誰有興趣蹚這攤子渾水，那就來吧！
如今欽天監啥都不缺，就缺天師，來得越多，貧道的活計也會輕松不少。
至于爭位‘太師’，能力足夠的話，羽天師估計不會介意退位讓賢。
貧道估摸著，她只在乎欽天監的底蘊，不在乎太師之權。”
寒松劍仙朝華山那邊使了個眼色，道：“孟真君剛離開，四瀆五岳便弄出這么大的陣仗，但凡要臉面的道友，誰敢說自己能比羽天師做得更好？”
“嘿嘿，聽說前幾天，還有人去咸陽，幫羽鳳仙跑門路呢，定要她登上大秦太師之位。不曉得他們后悔了沒。”蘇星河低聲笑道。
關真人驚訝道：“西岳神府也有人幫羽天師跑門路？”
“西岳大帝有沒有派人去咸陽，我也不清楚。
反正總玄洞天的確有不少道宮真人，在暗中幫羽鳳仙運作.”
蘇星河先左右看了看，才悄然傳音，繼續道：“羽鳳仙不是得罪了東岳大帝嗎？五岳同氣連枝，或許有神仙看不過去，給她個報應。”
寒松劍仙笑道：“也不曉得現在反悔，還來不來得及。
搶走羽鳳仙的太師之位，收走真形圖就容易很多。
或者，干脆安排自己人去找李斯，爭奪太師之位，上位后將真圖雙手奉上。”
“只有夾腦風，才會這么干！”一位姓宋的道宮真人連連搖頭，“當了大秦太師，就與大秦氣運結下‘天地盟契’。
一旦壞了心腸，干出吃里扒外之事，必受龍氣反噬、天譴地誅、遺臭萬年三重大禍。
縱然是金仙大能，也可能仙途盡毀，重修十世也別想洗清罪業，重返仙道。
代價這么大，只為了早兩年獲得真圖，圖啥呀？”
“正一盟威道”是張天師所創。
正以治邪，一以統萬，是為“正一”。
而“盟威”則是張天師與太上老君簽訂的神圣盟約。
盟約即是契約。
契約包括了權力與責任兩部分。權力為“借法”之權，向道祖借法。
得到太上老君的傳度與授箓（小羽的雷符是自己凝結，正統《五雷法》中，雷符直接記錄在秘籍中，還可以通過傳度儀式，得到道祖或大仙授箓——直接在靈魂中拓印全套雷符），張天師便可施展“道祖級·天師道法”。
各種強大的道法，不用了解其基礎原理，便可以直接使用，威能還強大無匹。
這是好處。
盟約的另一部分，自然是賭咒發誓，做出承諾。
相當于，太上道祖為“甲方爸爸”，把自己的法力借給了天師，天師需要完成契約上的承諾。
而太上老君這個甲方爸爸，又代表了“老天爺”。
所以，盟約的對象，就是“天”，這也是“天師”的由來。
如今三界之內，正統的天師道派，基本都屬于“正一盟威”。
比如太一道。
當初太一道的羅真人，先將小羽的《仙母圣胎雙修大法》編入《太一道諸法匯總》。等上了天庭，抵達太上八景宮的修文院，《諸法匯總》經過東華帝君校對、審核，最終納入《正一盟威錄》。
“正一盟威”是天師的根基，“盟威”又是根基中的核心。
成為朝廷天師的過程中，還需要再次建立“盟威”。
比如小羽。
她請天封失敗后，孟岐又帶著一眾天師繼續完成祭天儀式，將她成為天師的“盟約”送上天庭。
所以，正統的天師，不可能違背盟誓，做出吃里扒外之事。
一旦干了，就像這位宋真人所言，仙途盡毀，天誅地滅，遺臭萬年。
天師可以能力不足，可以好心辦壞事，卻不能壞了心肝。
因此，孟岐早有跑路之心，卻必須盡心盡力尋找真正能幫到贏氏大秦的接班人。
小羽也明白天師之盟的意義，見到人皇政的遺產前，一直對“太師”之位很是抗拒。
真不是她矯情。
實在是權力與責任對等。
當時她先看到了責任，沒看到全部好處。
等見到老秦人果真家底豐厚、能讓她道行飆升，才改變想法。
沒有感情，全是利益考量。
關真人跟一群小伙伴，一邊說悄悄話，一邊看西岳大帝率領“西岳神道”賣力表演。
起初他還優哉游哉，心情頗為愉悅。
畢竟，以他道宮真人、大秦天師的雙重身份，平日里想見到五部元帥都困難，更別說西岳大帝。
現在西岳大帝、五部元帥、十三太保、眾多仙官玉女，一起舉辦神祭。
熱熱鬧鬧，還非常好看。
普通煉氣士，一輩子都未必能遇到一回，能不歡樂嗎？
可隨著時間流逝，關真人漸漸不安起來。
“現在什么時辰了？”他低聲問邊上同伴。
他們用詫異的眼神看他：你個仙人，掐算時辰不是輕而易舉？
關真人沒等到答案，咽了口唾沫，艱澀道：“現在已經是下午，再耽擱下去，就是傍晚.西岳大帝一定要在今天召回真形圖嗎？”
“嗨，你還沒看出來？鬧出動靜太大，不說天界多少仙佛在關注。
只華山，你看看周圍，多少神仙，多少煉氣士？下不了臺啊！”
有仙人一口道破天機。
關真人神色惶恐，“要是僵持下去，會不會惹怒四瀆五岳之神.”
蘇星河嘆道：“怒肯定是怒極。再拖下去，只會更怒，怒不可遏，直接發飆，恨屋及烏，你們大秦天師就慘嘍。
除非不出咸陽，離開了咸陽就要被穿小鞋、倒大霉。”
關真人低聲道：“可貧道過來，就是主動遞臺階、求寬宥的呀！”
蘇星河沉吟片刻，道：“你稍等片刻，貧道去找華岳神女談談。”
關真人就見著老友先與華岳神女單獨談了一會兒。
華岳神女似乎猶豫不決，又回到女仙群里，跟小姐妹們竊竊私語幾句。
不一會兒，三圣母昂首挺胸來到他跟前，道：“關真人，你帶我去見羽鳳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