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平生不修善果 徐青安睡了一夜,養足精神。一大早用過飯食之后,騎著火云馬出城,
往金光寺去。
這條官道他來過多次,走到山腳下,忽然聽得寺內鐘聲格外急促,山門內外,歷歷在耳。
徐青運出神魂一觀,看見山道上,多了十幾個新鮮的馬蹄印,陸續還有民夫挑擔上山。
他神魂歸殼,心中暗思:「金光寺今日來了許多不速之客。」
他一向知曉老和尚神通不弱,今日撞上,正好暗地里瞧一瞧老和尚的手段。真需要幫忙時,他再動手。
徐青隨即到了山腳下,尋了茶攤,寫了手書,讓火云馬就近去張軍士他們的營寨,帶一隊人馬過來。
而他徑自上山。
金光寺他來過多次,極其熟悉。
徐青不走正門,從寺院黃墻外翻了進去,一路避開旁人眼目,悄無聲息地上了大雄寶殿的房頂。
他有蓮花教白長老留下的斂息玉符,戴上之后,再配合林天王傳授收斂氣血的法門,哪怕是顯形的神魂高手,都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徐青尋了個好觀察的角度,注意力放在大殿中。
以他如今的實力,即使沒有神魂出殼,僅憑耳目,也能將大殿內的動靜瞧得一清二楚。
如今金光寺內,舉寺兩百馀名僧人皆在殿外,殿內還有十馀名武僧手持戒刀和鐵棍,嚴陣以待。
而大殿內,主客分明。
來的不速之客,有四名中年僧人,個個都太陽穴高高鼓起,氣血飽滿,
筋骨強健。除此之外,各自身邊,都跟著兩個武僧,皆是氣血不俗的武者。
然后還有十來個江湖好漢,衣著不一,個個眉宇帶著煞氣,手上多半沾著不少人命。
只見人到齊之后,四名外僧和衍空師徒見禮,齊齊拜了殿中佛像,然后賓主落座。
徐青聽了之后,才知道對方僧人的來歷,竟然是大禪寺來的四位執事。
這些江湖好漢,大部分是大禪寺的俗家弟子,剩下的,也和大禪寺交情匪淺。
四位執事,都是大禪寺慧字輩僧人,屬于大禪寺如今的中生代。
「四位師兄,皆是大宗真傳,不知來小寺有何貴干?」法月代替衍空,
接待眾僧。
論輩分,衍空從紅月那里算起,其實比如今大禪寺的雄禪方丈還高一輩不過金光寺是小宗,輩分不和大禪寺一起算。
何況紅月當年和大禪寺鬧了矛盾,兩家往來并不是很密切。
為首的執事僧人開口:「今次前來,沒有別的事,是奉方丈之命,為取紅月禪師的舍利而來。」
法月不禁動怒道:「紅月禪師乃本寺的初祖,他的舍利子如何能交給貴寺?」
那僧人道:「金光寺內諸般武學,皆是出自大禪寺,今次只向汝等討要舍利子,已經是方丈格外開恩。若不然,收了爾等的武學,也是理所應當的。」
法月:「那就看你們有沒有這本事了。
那僧人看了法月,卻不再和法月說話,目光落在衍空身上,說道:「衍空住持,話已經帶到,還請你回個準信。若肯交還舍利子,武學傳承之事,
便不再追究。」
衍空淡淡開口:「金光寺傳承紅月祖師,已經過了百年,為何貴寺如今才找上門?」
那僧人:「那是前代方丈叮囑過,我寺才沒來找你們。現在本寺只是需要舍利子一用,還請衍空住持仔細斟酌。」
衍空點點頭:「虛空方丈,胸襟寬廣。我少年時,便多與他書信往來,
受他佛法薰陶。」
那僧人道:「若衍空住持念得老方丈的好,便做這一場功德,成就一番善果。」
衍空看了那僧人一眼,說道:「可惜,可惜———」
那僧人問:「可惜什麼?」
「灑家平生不修善果。」
只見到衍空渾身冒起金色佛光,在其頭頂處,金色佛光之中,冒出一尊威猛無比的大菩薩,一腳踏金龍,一腳踏白象,渾身更無半件法器,只捏出一個拳印。
這菩薩一出現,無論是大禪寺來的僧人,還是殿中的江湖好漢,一瞬之間,都感到氣血被壓制住。
「顯形!」
「大威天龍菩薩觀!」
大禪寺的僧人均自駭然色變。
他們雖然武藝不俗,卻沒到練臟的層次,而老和尚是實打實的神魂顯形境界。
武道氣血克制神魂不假,但人家境界高你太多,便不是尋常武者氣血能克制的了。
何況大威天龍菩薩觀乃是佛門中,最為剛猛勇烈的觀想法,本身對氣血陽剛的畏懼就比正常神魂小許多。
接下來發生的事,更出乎殿中眾人的意料。
只見衍空捏了一個法印,渾身氣血竟然和頭頂的大威天龍菩薩結合起來老和尚往地一按,那大威天龍菩薩便即出拳。
神魂中,帶有老和尚的氣血烈性,形成一股可怕的力量,轟向四名大禪寺的執事。
只見四人,紛紛爆發氣血抵抗,卻一招都接不下,紛紛骨骼嘩啦啦作響,栽倒在地。
而老和尚徑自收了身上佛光,起身負手道:「金光寺雖小,卻也供得起祖師舍利,還請你們回去轉告雄禪方丈,他要舍利子,便自己來吧。」
他這一手顯形的大神通施展出來,滿殿皆驚。
四名執事,心知今日勢必不能建功,暗呼倒霉之馀,也對本寺的情報渠道產生嚴重懷疑。
他們給衍空神通震住,只得唯唯諾諾應稱,沒有先前桀驁的樣子。
徐青旁觀震嘆之馀,倒也發現,老和尚這一招消耗不小,背負的雙手,
還在手抖呢。
只是·——·
這就是顯形嗎?
且不說威力,確實很——·.·
徐青現在是真的羨慕了。
難怪那些出名的真人丶神僧裝神弄鬼的本事這麼厲害。
這顯形的神通用出來,確實跟神佛在世一般。
顯形尚且如此,不知道更厲害的「附體」,乃至于傳說中的「鬼仙」,
能不能搞出法天象地的場面。
四名執事被老和尚一招降服,灰頭土臉,正要離去。
這時候,徐青喊的官軍也上山來。
現在全江寧府的人都知曉金光寺是他徐公子罩的地方,大禪寺這番不招呼上門,屬于撈過界了。
徐青自然不能輕松放他們走。
徐青下了房頂,到了張軍士他們身前,領著他們入殿。
殿內的江湖人立刻緊張起來。
雖然平日里口口聲聲罵朝廷鷹犬,但真光天化日下遇到了,心里還是慫的。
「張隊正,這四個和尚跑來金光寺尋滋事,把他們抓了,帶回衙門審一審。」
那為首的執事道:「我們是大禪寺的僧人,有正式的度。」
徐青:「那更得抓你們回去。大禪寺遠在數千里之外,你們跑這里來做什麼,莫不是想造反?」
現在道長佛消,這執事哪敢當看官軍的面和造反扯上關系。
他道:「我們就是為寺內的事而來,怎麼可能造反。」
徐青:「反正進了衙門再說。」
「對了,你們也不是衙門的人,無權抓我們。」
徐青心中暗笑,「我們的確不是衙門的人,不過衙門都是我的人。」
他讓張隊正他們直接動手,將四名執事拿下。
這四名執事也不敢當著眾人對官軍動手,否則當真是造反了,
而且法月也毫不客氣帶著武僧們圍過來,
徐青環視其馀江湖好漢,說道:「各位也留下名號,萬一他真是造反的,我到時候還得請你們一起來衙門走一趟。」
「不是,不是!」
這些江湖好漢,都是過來助拳的,哪怕其中有大禪寺的俗家弟子,這時候也不敢出來頂嘴。
不管徐青是不是衙門的人,這些官軍總不可能是假冒的。
私下里殺人放火跟明面上反抗朝廷那是兩碼事。
這些江湖好漢見機不妙,個個都推脫,然后溜走。
見徐青不攔阻,自是走得更快了。
有俗家弟子良心發作,也是說要去托關系找人,問問到底怎麼回事。至于直接去衙門要人,那也是不敢的。
四名執事被官軍圍住,加上法月帶看武僧攔看,他們也不敢真動手。
主要是老和尚還在那里看著。
這老東西神魂顯形,氣血又是練臟的級別,還練了大威天龍菩薩觀,他們著實招惹不起。
為首的執事只好示意同伴不要輕舉妄動,等下了山,再想辦法脫身。
「諸位施主不用動手,我們跟你們去衙門走一趟,澄清我們的來意。」為首的執事,拿出一顆金珠,遞給張隊正。
張隊正看了一眼徐青。
徐青點頭。
他于是收下,說道:「都老實點。」
徐青走到為首的執事前,拍著他肩膀說道:「諸位武功高強,我們得先卸了你們關節。」
他話音未落,出手如電。
「虎魔煉骨拳!」為首的執事驚一聲。
卻是眨眼間給徐青卸掉關節。
原來這也是補天劫手的厲害之處。
徐青拍他肩膀的過程,便用補天劫手的絕對觸感,察知他氣血走向,一動手就阻住這個僧人的氣血運轉,然后再施展虎魔煉骨拳分筋錯骨的手段,
當即使他再無反抗之力。
另外三個僧人,見到為首的僧人被拿下,各自要動手,這時候衍空出手,大力金剛掌連拍三僧,使三僧都瞬間失去戰斗力。
跟著他們來的武僧,也被法月他們圍攏。
饒是他們武功不弱,可是法月他們配合默契,加上鐵棍戒刀直接招呼過來,這些武僧都來不及亮出兵器,直接給放倒。
本來衍空也只是擺一下譜,嚇走這群大禪寺的僧人,沒想到徐青也來了,而且對大禪寺的僧人動了手。
他便借東風,直接將這些僧人拿下。
反正出事,有徐青兜底。
這就是在朝中有關系的好處。
沒關系,他私下里也惹不起大禪寺。現在有官府背景的徐青出面,大禪寺那邊也得顧忌。
畢竟大禪寺勢力再大,也不敢來攻打江寧府。
徐青自身也不怕大禪寺,畢竟現在皇帝不喜歡佛門,他打擊大禪寺,屬于立場正確。
這也是剛才那為首的執事,不敢輕舉妄動的緣故。
真要動了手,大禪寺還得受牽連,也保不住他們。
眼下這番遭遇,也更堅定了他們對方丈雄禪的擁護。
儒教的圣賢說得對,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大虞朝一直以來都有意無意打壓大禪寺,到如今更甚,他們著實是忍無可忍了。
徐青讓法月和張軍士他們將這些僧人關押起來,等縣衙派人過來。
說起來,王護衛他們也是大禪寺俗家弟子,且看這事情,兩人什麼態度吧。
他們念著大禪寺好,徐青能理解,但是立場該站在哪里,徐青還是要看看的。
人,終歸是要以己方的利益為主。
后殿。
徐青喝了待客的茶水,說道:「大師佛法精湛,有金剛之斷,在下佩服他是想不到老和尚如此勇烈,說動手就動手。
衍空灑然一笑:「我又不可能交出舍利子,他們也不可能放棄,那只能動手了。」
「這便是見心明性麼?」
「算不得,只是事情復雜了,不如直接斬斷根源。」
衍空自然清楚,雄禪討要舍利子,必然是有情由的。可是那又如何?
他不可能為了對方的情由,舍棄舍利子。
立場分明,那自然無話可說。
徐青:「這大威天龍菩薩觀,不知———·
衍空微微一笑:「公子,你已經金光咒入門,將來能練成雷法,何必貪圖大威天龍菩薩觀此等神通小道。」
徐青笑了笑:「只是好奇而已。我觀大師氣血已經達到練臟的層次,不過和此前黑風寨的林天王大有不同,還請解惑。」
衍空:「公子是想說,我的氣血不及林施主酷烈吧。」
「這就是沒有靈肉合一的原因嗎?」
衍空頜首:「不錯。老僧沒有靈肉合一,除非另有奇遇,否則武道到了練臟,基本上是到頭了。沒有靈肉合一的氣血,最大的區別便在于沒法形意相合,難以窺到武學上乘境界。」
「形意相合?」
「準確的說是內三合。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公子的筋骨皮已經練到位,明勁暗勁信手拈來。但要練臟,非得領悟心意結合的妙理,才能悟到練臟的本質。否則金光咒也只是提升公子的武學根基,并無法幫助公子窺到武學上乘的境界。老僧現在就是只得練臟之術,能發出龍象之音,滋養臟腑,卻也只能到這里了。」
「還請大師指教一二。」徐青正色,拱手一禮。
衍空含笑:「公子怕是也猜到了,老僧憑藉外物達到此境,非自己所悟,實是教不了公子。」
徐青聞言一愜,然后點頭:「天道本不假他人而成,大師之言,也是頗有道理的。」
衍空聽到徐青這一句話,禁不住神情一震,良久才道:「天道不假他人而成,確然如此。可惜老僧資質尋常,也只能假證。」
徐青見打擊了老和尚,有些不好意思,安慰說道:「佛門說四大皆空,
道家稱借假修真。大師也不必沮喪。」
衍空禁不住一笑,「公子大有慧根,可惜不是我道中人。」
徐青:「都是從前賢手摘里看到的,又不是我自己所悟。」
「見天地,見眾生,然后見如來,公子現在是見天地眾生的階段,這些積累遲早能用上的。」衍空幽幽說道。
徐青見扯到玄理,再談下去,過于空泛,于是說道:「我欲拿下青云觀,想請大師出手相助。」
衍空撫須道:「公子是為了青云觀的秘藥?」
「然也。」
「老僧也對此有意。」
「善。」徐青繼續開口,「等我處理了大禪寺這些僧人的事,咱們再定下時期。」
「善哉善哉,那老僧先送公子下山。」
徐青和衍空各自得到保證,對今日的事都感到滿意。
更讓衍空欣喜的事是徐青對道佛兩家的態度,沒有啥區別。
只看對自己有沒有用。
這種人物,值得金光寺深度綁定下去。
其實金光寺變成金光觀也沒區別,紅月祖師前世還是道士呢。
只要金光寺的道統能傳出去,他一樣可以拜道祖,拜天帝。
何況自佛法傳入中土以來,早已變形,加了儒門道教許多私活進去,否則也不可能興盛起來。
別說佛家,便是儒家也是抄襲百家,不斷進化到現在的樣子。
天道之下,皆是適者生存。
等送走徐青,衍空回到禪房,身體里黑煙冒出,有聲音出現,「老和尚,那小子練成金光咒,可是看他眼神清澈,念頭必然堅定,說明他神魂沒有受損,真是奇怪。」
「徐公明乃非常之人,他修煉金光咒,不受其害,我根本不奇怪。」
「你就這麼信任他,不過是一個秀才而已。」
「漢高不過一亭長,昭烈帝昔年更是織席販履之徒,英雄不問出身。他說老僧決斷非常,可他何嘗不是如此。再說我已日暮途窮,不抓緊機會,找個人渡我,怕是要繼續沉淪苦海,難以翻身了。」
衍空看得很清楚,便是紅月祖師那等前代道家真人轉世,也得有大禪寺的晦明神僧來渡他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