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投那及時雨徐公明去 這一日,林天王的海船運著大批糧食來到江寧府吳中縣的秘密海港上。一條條漁民的小船往來搬運糧食。
這些漁民都是江寧府魚市的,與徐青魔下的義和堂利益相關。
聽著運糧食有錢掙,當然高興地開船過來。
而且他們也不知道徐青交易的對象是誰。
其實就算知道,漁民也不關心。
不會真有人去報官的。
現在誰不知道,江寧府的衙門,一半是徐公明的,剩下一半才是朝廷的。
反倒是,徐青手里有大量糧食的消息傳了出去。
隨著「改稻為桑」的風聲傳出來,許多江寧府豪紳都坐不住了,想要高價買徐青手里的糧食。
只是都被徐青用準備鄉試的藉口打發走。
與此同時,徐青還讓蘇憐卿加大了對本地豪紳的監視力度,而且內廠的緹騎最近十分活躍,許多豪紳都心驚膽顫,沒敢明面上做什麼大動作,但私下的串聯是越來越密集。
不時還有應天府的人過來打探消息,
整個江寧府開始暗流涌動。
林天王對此漠不關心,他現在主要目標是經營東南海域立,自己打下的一片群島。
他將最大的一座島嶼取名東島,當老巢一樣經營。
一路拼殺之馀,還招攬了不少平民階層的海盜,聲勢越來越大。
長期在海上,唯一不好的是缺少娛樂活動。
林天王趁著下貨的時候,獨自一人溜達進了吳中縣的縣城。手下里,其實也有人悄摸摸溜出來,他也懶得管。
林天王治理下屬,主打一個親民,作風粗狂。因此能得人心,作戰時,手下也肯拼命,就是紀律性非常差,每次作戰都會莫名其妙地死掉一些人。
好在海上最不缺亡命之徒,他補充人手也容易。
他來到城里最大的酒樓,正喝著花雕酒。忽然,樓上來了一個青衣人。林天王警了一眼,微微驚訝,「東海病虎韓泰。」
他記得此人是東海縣的一個土財主,跟他以前一樣。此人也喜歡打熬筋骨,
功夫不俗。
看樣子,如今是練骨的境界,估摸著是修煉出「暗勁」了。
青衣人韓泰沒有認出林天王。
蓋因現在林天王是練臟的大高手,靈肉合一。在海上多次搏殺之后,武道經驗愈發豐富,境界更深,隱約有成為武道宗師的跡象。
他進城之后,收斂氣血,連筋骨都暗自縮短,看起來就是尋常的壯漢與以往林天王那種氣概當世的豪杰形象,相去甚遠。
青衣人叫了一大壺酒,十斤牛肉,正在桌子上大快朵頤。
沒過多久,酒樓一陣吵吵,樓梯口出現了一批人,為首的右臂上綁著鐵索,上面還有鋼錐。
光這兵器,便不下數十斤之重。
此人綁在手臂上,渾如無物一般。
一看便知,其人筋骨強健。
「奪命追魂索,這是應天府的捕頭蘇烈,倒是有意思。」林天王旁邊之馀,
暗自分析。對方估計是來找韓泰的。
「蘇烈,你到底是追來了。」青衣人喝一大碗酒下肚,又接了一碗酒,朝蘇烈擲過去。
這一砸,勁風撲面,力道如有千鈞,
可是蘇烈竟然用手中鐵索,輕巧地將酒碗接住。
他這一下,實是舉重若輕,拿著鐵棒做出繡花針的活兒一般。
「好功夫。可惜是官府的走狗一條。」
「韓泰,你劫了東海知縣給魏國公送的生辰綱,真是膽大包天。應天府的許大人,已經下了海捕文書,我奉命來捉拿你。你要是識趣,便跟我走,不然定受皮肉之苦。」蘇烈也是豪氣,不怕韓泰的酒里有毒,一飲而盡。
韓泰將剩下的酒嘰里咕嚕下肚,罵咧咧道:「魏國公底下的豪奴,把老子家的良田全部占了去,換成下田。老子劫他一筆生辰綱怎麼了。你們這叫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蘇烈嘆了口氣:「那畢竟是魏國公府。這次是我來,還能一路上招待你,換做別人來,你以為你能落個好?」
「不用你假惺悍的,老子現在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不怕你們。」韓泰冷笑一聲,抄起一雙鐵朝蘇烈殺去。
蘇烈自也不客氣,拿起鐵索,與韓泰斗起來。他這次帶來的都是南直隸的名捕,個個實力不弱。
圍攻起來,很快韓泰落入下風。
眼見韓泰吃了一記鐵索,后背鮮血淋漓,
蘇烈欲要再乘勝追擊時,忽然間,一只手抓住他的鐵索。只見到,布滿鋼錐的鐵索,被這人從蘇烈手中扯走,然后如擰麻花一樣,隨意丟在地上。
這份手段,簡直驚世駭俗。
蘇烈剛才還以為這人是來吃酒的酒客,見他們動手,被嚇傻了,都不敢動。
沒想到竟是一個武功絕頂之輩。
那人哈哈大笑,對著韓泰道:「韓泰,老子當年叫你來棲霞山跟我混,你不肯。現在成了喪家之犬,還要老子救你,這滋味如何?」
韓泰這時忍住疼痛,仔細看了林天王一眼,驚駭道:「林天王,是你!」
「不是老子,還是你爹來救你不成。」
蘇烈:「你是棲霞山黑風寨的林天王?怎麼,你還在江寧府?」
林天王冷笑一聲,忽地來到蘇烈面前,對著他胸口輕輕拍了一掌,「滾吧。
北蘇烈立時如見鬼神,招呼手下離去,剛翻身上馬,一大口鮮血噴出,連內臟碎片都出來了。
他不敢留下,強撐著內傷離開。
林天王隨后叫店家拿來烈酒,給韓泰的傷口洗了洗,然后帶著韓泰出城,找了個四下無人的地方,對著韓泰的肩膀一拍,韓泰渾身顫栗不已,而傷口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他立時反應過來,「這是練臟才有的雷音,你練臟了?」
「怎麼,你不知道?」
「我這半年身上發生了許多事,哪有心情打聽江湖上的事。只是聽說,你被官軍從黑風寨趕走了。」
「誰說的,我是不想在陸地上玩了。
韓泰尷尬一笑,隨即拱手道:「大恩不言謝,往后有什麼用得著的地方,盡管招呼我。」
林天王呵呵一笑:「瞧你樣子,不想跟我混?」
韓泰傷感道:「我被魏國公破家滅門,此生只想報仇。跟你去了海上,還怎麼報仇?」
林天王:「你小子脾氣像我,大丈夫有仇不報,還有臉生于天地之間麼?既然你不想跟我去海上,要留在南直隸找機會報仇,你爺爺我給你安排一個去處。」
韓泰也不管林天王言語的粗鄙,問:「你又和哪個官府人物勾結上了?
林天王:「什麼勾結,你小子這破嘴,不惹事才怪。不過反正要跟你說的。
我給你寫封信,你拿著信去投靠那江寧府的徐公明,他見了信,自然會收留你。」
韓泰:「莫非是江寧及時雨徐公明?」
「難道江寧府還有第二個徐公明?」林天王翻了翻白眼。
韓泰:「我一向聽說此人仗義,不看出身,對許多貧苦百姓都十分好。只是沒機會結識。只是我得罪了魏國公府,他敢收留我麼?」
「你要是不得罪,他還不收留你呢。」林天王大笑一聲,隨后對韓泰解釋一番。
韓泰大喜,沒想到在南直隸還有敢和魏國公府硬碰硬的豪杰。他一個人勢單力孤,若是能投入徐青魔下,那就有一點報仇的希望。
其實他原本是想以命換命,渾沒想到,還能在吳中縣誤打誤撞出一個機會來。
他對著林天王磕頭道:「林天王,多謝了。」
林天王:「老子剛救你一命,也沒見你這麼感謝。怎麼介紹你去徐公明那里,比老子救你一命恩情還大。」
韓泰:「我的命和為全家人報仇相比,實是微不足道。」
林天王:「好小子,老子平生最喜歡你們這種漢子,可惜你不跟我,只能便宜徐公明了。」
韓泰拱手:「天王之恩,韓某沒齒不忘。
林天王擺手:「這些繁文節便免了,你要是想著報答我,便好好為徐公明效力,你爺爺我,現在也是靠他吃飯。」
「自當報效死力。」
他從韓泰身上扯下布條,讓韓泰劃開指肚出血,沾著人血胡亂寫了一封信,
交給韓泰。
「那就別過吧。」林天王身形如電離開。
韓泰看得羨慕不已。
他也是有天賦的人,不然不可能將江湖中二流的功夫奔雷掌練到練骨的層次,只是沒有更高層次的武學和秘藥支持,也是止步于此。
好在,他還有一套不俗的法。
可惜,遇見真正的高手,還是有差距。但這套法本也是適合上陣殺敵用的。
在這東南繁華之地,以往確實沒啥用武之處。
其實他家學淵源,還有兵書。
但東南多年沒有大的戰事,武將圈子封閉,他為了練武,家財不多,全部拿出來打點,也頂多就是個候補的巡檢官兒,難以落到實缺。
再不然,就是憑藉武藝,賣身豪門。
那還不如當土財主。
只是沒想到,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家里本有數百畝上等良田,足夠子孫安穩生活,卻被魏國公家的豪奴巧取豪奪,換成下等的劣田。
他一氣之下,劫了魏國公府的生辰綱,由此引來大禍。
他上酒樓,也是被追捕得走投無路,當斷頭飯吃的,沒想到絕處逢生。
韓泰捏著血書,心想:「那江寧及時雨徐公明縱然看在林天王面子上收留我,但我空手去投靠,怕是容易被人小。」
他先前劫了生辰綱,有一箱子的古董字畫,對方追查甚緊。韓泰將這一箱子東西藏到了隱秘的地方。
這次上門投靠,自然要拿出誠意來。
先前他是心生絕望,才給蘇烈等人追到,現在有了報仇的一絲希望,求生念頭起來,做事謹慎起來。
一路走的荒無人煙的小路,回到老家,在一個極為僻靜的地方,挖出箱子。
他一路翻山越嶺,躲著官道走,終于到了林天王在血書里指點的青云觀山腳下。
徐青收到林天王的血書,從蘇憐卿那里,得知了事情來龍去脈。
「這麼說,倒是一位好漢了?」
「嗯,奴家安排他在青云觀暫住,私下去將他身份事跡統統調查了一遍,確實沒有差錯。」
徐青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此人既然和魏國公府有血海深仇,自然得見一見。」
他叫來火云馬,騎著馬和蘇憐卿出城徐福研究出的身凈丹和定神香,徐青用在了火云馬上。吃了身凈丹之后,火云馬身體雜質排出去,耐力更漲,而且每日有安神香清心凝神,脾氣也好了許多,比以往更通人性。
徐青甚至想著,要是傳這馬兒觀想法,指不定能培養出一頭三尾黑狐出來。
但他對妖物不了解,沒有貿然嘗試,
「韓泰拜見公明哥哥。」韓泰對著徐青下拜。
哪怕徐青年紀比他小許多,按江湖規矩,他來投靠,自然叫哥哥比較合適。
若是叫公子,又少了點江湖氣。
徐青伸手扶起他。
兩人腳下的青石板開裂。
原來徐青這一扶,大有講究,用上了暗勁。
韓泰下意識反擊。
兩人的勁力碰觸,散落腳下,將青石板震裂開。
徐青是一臉從容,而韓泰則全身好似剛泡了溫泉,豆粒大的汗珠從額頭上冒出來。
雖然他剛才暗勁是被動發出,卻也使出全力。
「好厲害的功夫,怕是暗勁快練透全身,將要化勁練臟了。」韓泰心里一下子做出評價。
他見了林天王練臟,已經大驚,沒想到眼前少年,竟然也將近練臟的層次,
當真是難以想像。
以此人的年紀,將來怕是有望武圣,
若是武圣,那他報仇的希望,可不止一絲了。
徐青哈哈大笑:「韓兄果然功夫不俗。」
他現在真的是高興。
因為手下平白多出一個暗勁高手。得此一人,千金不換。
「韓某微末之技,怎麼能入公明哥哥的法眼。」
徐青拍了拍他肩膀,「請坐。」
隨后雙方交談起來,徐青待人嫻熟,使人如沐春風。韓泰當了一輩子粗鄙武夫,何曾受過這樣的恩遇,一時間有種跨越階層的感覺。
往常這種士人,那是瞧都不瞧他們一眼的啊。
這種感動,實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他以往對江湖傳說,孟嘗君丶信陵君養士數千,大俠郭解丶朱家等得人效死的事跡,不以為然。現在竟有點感悟了。
這些人,確實愿意給他們尊嚴。
武者不能受辱,若是有人打心底里尊敬他們,也愿意以身回報。
徐青通過和韓泰的交流,對于這個時代的底層武者的心態有了更多了解。
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但現在大虞朝的武將以軍戶衛所為主,滋養出一批將門。哪怕開了武舉,對于底層武夫而言,上升渠道也是十分受限的。
然而東南之地,占了天下財富三分之一還多,何等富庶。
民間練拳讀書之風大盛。
于是誕生了許多武夫和讀書人,卻沒有太多的上升渠道,只能郁郁不得志,
或者投身豪紳之家。
因為不得志,加上朝廷在東南的賦稅也重,反而讓這些人對朝廷日益不滿。
徐青心里盤算,或許可以通過韓泰,來招攬一批能用的武者過來。
他也不求個個都有韓泰這般質量,能用便行。
反正他不招攬,也被魏國公府這些本土派招攬或者打壓了。
而且是打壓居多。
畢竟豪門的飯也是有限的,不可能滿足那麼多底層武夫和讀書人的需求。
這也是徐青的復社能發展很快的原因徐青用頂級的八股文水平征服了復社的學員,形成強大的口碑效應。只要想走科舉仕途,誰不想提升自己的八股文水平,
不過徐青尚未中舉,等他考中解元,一定會迎來口碑的大爆發。
解元啊,當真是不簡單的事。
徐青現在對于南直隸鄉試解元的事,把握不是特別大。只能說,那篇易經心得,只能說讓他有機會考中解元。
但因為他現在得罪了魏國公,加上趙太監丶武定侯等渡過危機,使得他的形勢不是很樂觀丶 這也是當初周提學指點他時,未能預料到的。
「起碼還得有一位南直隸強力人物支持我才行。」徐青不擔心自己的水平,
但文章的高低,太自由心證了。
人家就是不想讓你第一,總能找到理由。
實在不行,將易經房的同考官家底摸清楚,軟的不行,來硬的。
徐青看了看青銅鏡內,自己的壽命評價。
日暮途窮,只能倒行逆施!
他將韓泰暫時安頓好,又命蘇憐卿給韓泰做個鐵面具,往后韓泰便可以跟在他身邊,當個護衛,干點臟活。
越是有才的人越要用他。
徐青安排之后,回到城里。
蘇憐卿這邊派人將韓泰的獻禮送來。
徐青倒是沒拒絕,畢竟不收,反而有點看不起人的意思。
何況徐爺從不會讓底下人吃虧的。
他收下之后,沒啥心理負擔。
而且聽說里面是古董字畫,徐青自然也有點興趣。
古董字畫,在官場上一向是硬通貨。
他打開箱子,略了一遍之后,目光最終落在一幅字畫上,隨即一愜。
「當真是命運嗎?」
徐青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