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徐青仔細端詳嚴山送過來一封信,里面全是近幾日嚴山對李豐的調查。
不得不說,嚴山現在練出了些識人用人的本事,資料很詳細。而且沒有單獨調查李豐,還包括了李豐的家人愛好,性格特徵,全都用簡短精煉的語言描述出來。
「嚴山這小子,還真是個人才。」徐青暗自心道。
隨后,他琢磨起李豐的事。
先看看他的字畫。
嚴山除了送信之外,也找來了李豐這吳中八大山人的字畫。
活人的字畫再好,也值不了多少錢,因為不是絕版。
除非這人很有權力。
但一個以文學出道的名士,其字畫必然有可取之處,而且出名的作品,
往往能看出其精氣神。
李豐的山水畫尤其是一絕。
畫的內容,多以孤僻的險峰或者懸崖的孤松為主。
這與李豐的性格大抵是有關系的。
孤高丶清傲。
哪怕有個狀元徒弟,也少有人知。
這種性格用在八股文上,難免筆鋒偏激,有點像之前的馮西風。李豐還是吃了年紀大的虧,即使他的時代到來了,卻卻已經老了,雄心壯志早已消磨。
李豐的兒子早天,兒媳改嫁,現在僅有一個孫子李由,與其相依為命。
但不是讀書的料,還好賭。
二十多歲的人,依舊沒有正形。
李豐之所以搬到府城來,竟然是為了躲避孫子欠下的高利貸。
有意思。
徐青仔細琢磨之后,便即吩咐新招的婢女秋香過來,「你去縣衙一趟,
請衙里的捕頭郭壯過來,我有事找他。」
秋香聽后,一愣:「少爺,真的要讓我去?」
徐青:「不敢嗎?」
秋香:「倒不是不敢,我一個婢子,真能請得動郭捕頭?」
徐青:「你拿著我的名帖去便是。」
秋香不敢違逆主人的話,只好持著徐青的名帖去縣衙。
這時候,南直隸經濟發達,風氣開放,不避諱女子出門,何況還是個婢女。
甚至許多進城的婦女,都會主動去找工做,其中最多的便是紡織女工。
應天府的紡織女工,一年最高能做到二十貫錢。
因此也有熟練的女工不嫁人,一輩子呆在娘家。又或者,一個人的工錢養活一家人。
其實類似的事,徐青前世讀的駱駝祥子便有記載。
里面的車夫吃的比一些地主還好。
在民國前十年,由于地契劃分不明,所以土地價值大打折扣,一畝地最低賣到了五塊大洋左右。
而此時城里的車夫一個月不吃不喝能掙好幾塊大洋。
因此一個車天,理論上攢幾年錢,能回鄉下當個富農。
實際上,車夫不結婚,便愛逛窯子,賭錢,抽大煙,如此下來,很快身子就垮了,還沒錢,一場大病,人便沒了。
故而先成家后立業,在古代是有道理的。
成了家,日子有奔頭,花錢也會有節制,不會沉迷于外界的欲望中。
只是時代發展下來,這種男主外,女主內,齊心合力經營好一個家庭的例子會越來越少。
愛情之所以被歌頌,確實是因為它稀缺啊。
徐青不禁想到女師父。
至少到現在,談不上真正的愛情。
但他確實間接吃了一些軟飯。
恩情也是情。
總歸是要還的。
前提是對方樂意。
無論馮蕪怎麼想,兩人最后到底要不要照著長輩的意思成親。徐青都愿意尊重她自己的想法,并力所能及地保護她。
郭壯在衙門里,聽說公子派了一個婢女來找他,頗是驚訝。
往常都是公子的心腹徐福來找他的。
不過問清楚對方是公子新收的貼身婢女,郭壯也不敢怠慢,主動稱其為秋香姐姐。
這讓秋香生出一種奇妙的情緒。
一個縣衙的捕頭,在縣里是何等威風的人物,竟然因為她是少爺的貼身婢女,便親切熱情地稱呼她為「秋香姐姐」。
少爺竟有這麼大的威勢嗎?
畢竟她清楚,李老爺是河道巡檢,而且只是九品官,根本管不到縣衙的事。哪怕從前是典史,那也只是從前了。
故而郭壯的敬意,只能是對少爺的,
小人畏威而不懷德。
秋香作為徐青身邊的婢女,徐青待人又一貫溫和,何況是身邊人,沒必要苛刻,但也得讓她們清楚徐青的威勢,免得平日相處失了分寸。
因此通過一件傳話的小事,徐青無須說什麼,婢女自然心中有數了。
另外,也是藉此敲打郭壯。
要讓郭壯明白,他的一切怎麼來的。
哪怕我的婢女,你也得敬著,不能怠慢。
說白了,徐青無論怎樣,現在也只是個秀才,不用點手段,難免使手下人不自覺失去敬畏之心。
這也是名位的重要性。
「郭壯拜見公子。」
徐青點頭。他也傳了郭壯一些牛魔大力拳的功夫,郭壯是個能吃苦的,
現今有點成效。
比如,力氣肯定比原來更大。
總體而言,效果是不及王護衛丶馬護衛,更無法和徐青相比。
武學之道,傳承實在太重要了。
哪怕徐青改善了根骨,沒有林天王手里的秘藥和修煉心得,也很難達到林天王的層次。
「新知縣還沒來,縣里的主簿和縣丞也都調任走了,如今縣里是秦典史暫時做主。冬日里,許多閑漢沒事干,喜歡在城里賭坊賭博,這不是好事。
因為年底前將錢輸光,家里怎麼過年。前人有云,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我作為復社的坐館,想到這些事,忍不住想為本縣父老做些貢獻..
徐青對著郭壯洋洋灑灑說了一番,大意是要掃除本縣的黑惡勢力,打擊賭坊。
賭坊的背后是什麼,那是本縣高利貸勢力。與徐青和金光寺合夥的香火錢生意屬于競爭對手。
而且打擊賭坊,何知府也是支持的,有利于改善民風。
另外,此事能順帶幫李豐教訓一下他那不成器的孫兒,并將其從賭坊里帶出來。
同時,還能實踐復社的理念,加深復社的團體凝聚力。
因為復社的成員多是寒門生員,許多人頗受高利貸之苦。
為什麼呢?
因為讀書花銷大啊,一些貧寒家庭,學生到了服役的年紀,沒有考中秀才之前,甚至不得不去借高利貸來抵官府的免役錢。要不然,交不上免役錢就得服役。
服役這種事,運氣不好,讓你去京城修帝陵,幾千里路走下來,不死也丟半條命。
所以此事,算是一舉數得。
而且徐青也想藉此機會,看看能不能為他增加圣德之氣。
改善民風,也是行圣德教化之事。
徐青說了大致綱領,具體行動則是需要郭壯和秦典史聯手來執行。秦典史家是做當鋪生意的,打擊賭坊,對他們的生意也有好處。
因為高利貸的生意,說白了也是看重別人家的好東西。
他們多一些,那當鋪得到的好東西就少一些,
至于秦典史家有沒有做相關的生意。
哎,為了買李巡檢家里的青瓷,家里的錢都掏空了,現在哪有錢干這行縣里的掃除黑惡勢力的行動熱熱鬧鬧地在冬日里展開,而本府最大的黑惡勢力棲霞山黑風寨里,眾頭領齊聚一堂,顯然在商議大事。
這樁大事有幾年了,一直沒解決。
原來,似林天王這種高手,想要保持狀態或者更進一步,便需要天材地寶,罕見的靈藥,除此之外,便是抓獲有氣候的妖物來補益自身。
「這只三尾黑狐,咱們已經盯它好幾年了。去年開春之后,它逃到山下,還進了城,偷吃了不少城里的雞。約莫是被金光寺也盯上了,后來又跑回山里。秋夏兩季,山中草木繁多,便于躲藏。現在到了冬天,大雪封山,
它的活動范圍會越來越小,正是咱們捕捉它的良機。但鑒于以往的教訓,此狐也修煉了道術,能遁出神魂,遠遠窺見咱們的氣血,提前反應。而咱們卻看不見它的神魂,讓它很容易逃出咱們的包圍圈。所以我打算,今年也請會道術的高人來對付它。」
林天王也是年紀到了,心知自己再沒有這等妖物的靈肉丶靈血滋補自身,別說再進一步,便是保持狀態,也是極難的事。
一旦年老體衰,年輕時的仇家找上門怎麼辦?
對此,林天王也對牛鵬被廢的事感到遺憾。
為何武學名家都要收徒弟,那就是等著自己老了,要金盆洗手,有個弟子撐場面,替他擋住仇家。
而且功夫沒練到臟腑,每次激烈的生死之斗,都會對自身臟腑造成難以修補的損傷,年輕時還扛得住,年紀一大,狀態下滑,這些臟腋的損傷會逐漸發展成老年的病痛。
是故,許多年輕時名頭很大的武學高手,往往活到六七十歲就病痛纏身,甚至病死。
因為名聲都是打出來的。
這也是年輕時為了獲取名聲和利益,必須付出的代價。
野路子到底和名門大派沒法比。
林天王年輕時不覺得,現在人到中年,才明白大禪寺這種千年大派的厲害之處。
人家也練武,但是廣招門徒。
有人去踢山,也有大量門徒擋著,等你打敗一眾年輕力壯的武僧之后,
哪怕最后僥幸勝過人家的首座,也不過只得了一時的名聲。
過個幾十年,大禪寺依舊是武林泰山北斗之望。
誰還記得當年挑戰大禪寺的小子呢?
這也是林天王追求立下一份基業的原因,
一份扎實的基業,才能將自己的名聲傳下去,給這個世界留下深刻的印記,不枉活這一遭。
大丈夫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業啊。
「大當家的,這道術高手,又從哪里去請?」
林天王:「既然這三尾黑狐畏懼金光寺,那自然還是得金光寺的高僧出馬。」
「可是咱們與金光寺并無來往。」
「怎麼沒有,這次分贓都有他們一份。」林天王瞪了說話的頭領一眼。
「是」
林天王又道:「不過貿然去找金光寺,他們也不會相信咱們,故而得尋一個中間人,我那徐兄弟和金光寺交情不淺,牛鵬,這回還是你去送信,替我問問徐兄弟。」
林天王最近也得了官府要剿匪的消息,因此他未雨綢繆,也是藉此事試探一下徐青到底是什麼意思。
若是徐青也有意圖把棲霞山剿了,那他也死了心,一不做二不休,把人直接賺上山,若是不從,就來年給他上墳。
如果徐青能繼續合作,這三尾黑狐,自然可以與對方分享。
有了這三尾黑狐的靈血,他還能修補臟腑的暗傷,去窺視更高層次的武學。
可惜,他要是有大禪寺的底蘊,早就能練臟了,屆時便能保證五六十,
也能有巔峰時的戰力。
練筋丶練骨都是武學之道的皮毛,唯有練臟換血,方可在武學之道真正登堂入室,成為名副其實的修煉者,漸漸與凡俗之人,劃開本質的區別。
只是修煉之途,越到后面,往前進小步,都要歷經千辛萬苦。
其中滋味,非親身感受,難以描述,
牛鵬得了林天王的吩咐,下山去城里尋徐青。
他到底天生根骨不俗,哪怕被廢了功夫,養過一段時間之后,依舊能恢復正常行動。
只是筋骨損傷后,難以發揮出自身原本的實力了。
沒了一身好勇斗狠的本事,他反而現在有點看開,夜深人靜時,能集中心力,搬運氣血,滋養身體。
而且沒了功夫,也不用給大當家養老。
說起來,還得感謝徐青。
否則,似他這樣的人,將來指不定也會折在哪個上山挑戰林天王的高手手中。
人在江湖,功夫是成名的利器,也是殺身的兇器。
「三尾黑狐?」徐青看了信,然后抬頭看了牛鵬一眼。
雖然事情挺新鮮,但徐青也不奇怪,畢竟他自身的經歷,足以證明這個世界有這種離奇鬼怪的東西存在。
「原來半年前嬸說城里有偷雞賊的事,竟是這三尾黑狐乾的。還有,
我之前聽到的狐笑,看來也和那黑狐。當時是金光寺在抓黑狐麼?」
「那時候我神魂已經比普通人強不少,所以察覺到了啊。」
徐青回想起那天見到的金光,應該是神魂無意間感受到的幻象。
所以普通人瞧不見,他「瞧」見了。
修煉和驅使神魂,自然是要消耗大量氣血的。
三尾黑狐又被黑風寨逼下山,所以逃到城里偷吃火雞,補充氣血,卻文被金光寺察覺。
「只是妖物是如何修煉神魂的,本能?」徐青覺得沒這麼簡單,如果動物野獸的本能可以修煉神魂,那麼在深山大澤里,妖物會越來越多吧,畢竟數量龐大,生存空間也大。
肯定有我不知道的內情。」
徐青相比起三尾黑狐的靈肉丶靈血,對三尾黑狐修煉神魂的事更感興趣。
他甚至懷疑三尾黑狐是不是有什麼修煉神魂的功法。
其實蘇憐卿也有,但徐青不敢修煉羅教的神魂修煉法。這和觀想五大魔神不一樣。
五大魔神是蓮花教的傳承,且是偏向于道術一類,屬于神魂之道的打法。
而蘇憐卿的神魂修煉法是信奉「無生老母」來增強神魂之力,留了后門的,遇上羅教的高層,天生要被壓制。
何況論神魂的強度,蘇憐卿還不如徐青。
相比之下,徐青更想向方閣老請教。
但對方位格太高,徐青怕請教方閣老會暴露青銅鏡的秘密,所以沒有貿然行動。
現在三尾黑狐的事,倒是一個機會。
若是三尾黑狐有獨特的修煉法讓他可以借鑒自然是好事,即使不能,也能喝靈血吃靈肉,壯大自身的根基。
同時,徐青窺探出林天王隱藏的心思,天王哥哥是在試探剿匪的事。
徐青心思電閃過去,說道:「金光寺的高僧法月禪師和我是方外之交,
我可以請動他。等我約好之后,再派人上山來告知你們。,
牛鵬放下心,回道:「那我回去復命。」
徐青笑道:「不急,我還有一句話,你回去帶給你們大當家。」
「請講。」
「我和林大當家是赤心相交,不會做損人不利己的事,你請他大可放心。」
「好,記住了。」
徐青送走牛鵬,便騎了火云馬去府衙找王護衛和馬護衛。
他說明來意,并問二護衛,可知三尾黑狐這類妖物的事。
狐生三尾,這事倒不是十分罕見的事。我們大禪寺曾經就封印了一個有千年道行的黑狐王,后來逃出去,本寺付出極大代價,才將其重新捉回鎮壓。」
貴寺沒能殺死那黑狐王?
「黑狐王的肉身早被斬殺了,但它修成厲害的邪術,化為邪神一類,本寺也只能鎮壓,而無法將其徹底消滅。不過時間已經過去很久,數百年來,
本寺再沒有黑狐王沖出封印的事發生,大概是魂飛魄散了。」王護衛回道。
這類事,他也是聽寺內長輩提起,口口相傳,但實際上,他自己都沒見過真正的妖物。
徐青既然問起來,他自然撿自己知道的說一說。
徐青點頭:「反正此等妖物,難以遇見。不過三尾黑狐的事,還需要請兩位哥哥幫忙。」
「公明客氣了,有事盡管吩咐便是。」王護衛拍了拍胸脯。
徐青自然要做足準備去棲霞山獵狐,免得準備不夠,萬一被人獵了。
出門在外,凡事要多留個心眼。
你帶的人多,人家有什麼歪心思也會熄了。
你要是人少,本來人家沒啥壞心思,說不定也會突然起來。
劍不必出鞘,但一定要有。
這也是徐青一貫的行事作風。
另外,他請王護衛丶馬護衛去金光寺,也是給寺內的和尚們看看他的關系。兩個府尊跟前的護衛,都是他拜把子兄弟一般的關系。
這是給金光寺的和尚吃定心丸。
另外,王護衛他們和金光寺本就有大禪寺的香火情在,算是雙方關系的紐帶。
這事情,徐青也打算分一筆利益給王護衛他們。
還是那句話,大家一起做大做強。
這也是君子應有的行為。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無道者無助。
徐青騎著火云馬,與王丶馬兩護衛縱馬出城,來到金光寺。
知客僧聽聞時徐青來拜訪,連忙通報住持。
隨后山門大開,寺內響起九道鐘聲。
這是金光寺最高的待客禮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