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徐青身體內的雷音緩緩平息,外面的院子里,下起瓢潑大雨。
他起身,緩步走進院中。
此刻,徐青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宛如風箱一般,強大的氣息,貫穿五臟六腑,穿透了肌肉,從毛孔里面滲透出來。
仿佛,他全身的毛孔,都得到了解放,自由地呼吸著外界的空氣。
一呼一吸之間,內臟和皮毛發生了莫名的聯系。
「這就是練臟嗎?」
勁力達于體表皮毛,連毛孔都產生了能夠自由呼吸的能力。
徐青這一刻,更加明白,為何林天王練臟之后,非要執意出海了。有這種能力,茫茫大海中,哪怕遇到大批官軍,直接往水里一鉆,憑藉練臟宗師強大的體力以及毛孔呼吸的能力,再多的人,也抓不住他。
當真是蛟龍入海一般。
徐青來到院中水盤石磨旁邊,這是丹溪翁磨藥粉的工具,重達數百斤。
他一踢一勾,石磨好似皮球一般,落在懷里。
只能從他深陷院中泥濘雙腳,看出石磨到底有何等的份量。
其實在此之前,徐青也有這般力量,
但是發力需要一個蓄力的過程。
理論上,他練臟前和練臟后的力量峰值沒有什麼區別,可實際上,卻有本質的蛻變。
因為他眨眼間,便能通過五臟六腑和全身毛孔一起呼吸,激發全身的氣血,
將自身的力量提升到接近極限的狀態。
若是以往,達到這種狀態,必然需要一個熱身蓄力的過程。
這有點像前世汽車百公里加速,原先徐青是七八秒的百公里加速級別,現在來到了四五秒。
數百斤的磨盤,被徐青玩具一般拿捏。
他每一剎那,都在盡可能地爆發自己的力量,探索自己的極限在何處。
他邁起八卦身法,身上負起石磨,打出八卦游身掌,石磨的重量與自身的重量完美融合在一起,借力卸力,愈發行云流水。
打了半刻鐘,徐青終于感覺到氣血爆發到了一個極限。他放下石磨,再次大口吸氣。
宛如長鯨吸水一般,周圍的雨滴出現短暫的真空。
隨后,一口水龍噴出。
他仔細地品味自身肺葉的蠕動丶擴張。
集中注意力之后,哪怕不用神魂內視,徐青也清楚地「看到」肺葉此刻的具體形象。
練臟之后,自帶的「內視」能力。
與神魂觀察的區別在于,這種「內視」是由內而外的,基于對內臟此刻狀態的精微認知,生出的「形象」。
使徐青能夠清晰知曉,內臟如今的狀態,何處有暗傷,何處脆弱,何處的氣血不足,心中清清楚楚。
這是一種數據的歸納,而不是神魂那種類似透視得到圖片效果。
「如果靈肉合一,這種內視的能力會更加入微,對于自身血肉筋骨皮毛的掌控會來到細致變態的地步,從而洗髓換血,脫胎換骨。」徐青此刻更加清楚武道和道法之間的區別。
靈肉合一,乃是專注于肉身成圣,達到肉身延壽,甚至長生的愿望。
神魂之道,則是視肉身為暫時的居所,最后是追求尸解仙,達到靈魂不朽,
不斷轉世的目標。
一個是駐世長生,一個是輪回不霖。
若是能夠參悟出道法自然丶無法無念的境界,兩者并非不能兼修。徐青配合梧桐老樹的陰陽協調,效果會差一些,不過也足夠支撐他武道和神魂同時修煉到武道練臟以及神魂顯形之后的境界。
如果連陰陽協調都做不到,道法高手兼修的武道也只能止步于練臟的初級階段了,除非將神魂和肉身徹底統一,進入絕對的靈肉合一境界。
徐青細細分析,明白了道法自然或者陰陽協調為何能在神魂兼修武道的情況,繼續進步。
因為這種狀態或者境界,本質上是用陰陽協調或者大道自然運轉的玄理,來代替神魂的作用,使肉身進行更細微的蛻變。
而沒有這種境界丶狀態,只能憑藉神魂靈肉合一來達到這種效果。
一旦靈肉合一,肉身和神魂統一,再想剝離神魂,對于肉身和神魂都是有難以逆轉的傷害,所以相當于道成無悔。
「人人都知曉,性命雙修之道最好,但能做到,又有幾人?」徐青暗自感慨。
他要不是無意中通過梧桐老樹進入了陰陽協調的狀態,即使同時修煉玄天觀想法和金光咒,也得這一步后,做出取舍,才能更進一步。
這世上不缺乏天才,所以前人還是有性命兼修的存在,故而留下經驗或者傳說給后世之人。
甚至靈肉合一之后,也說不定有恐怖的存在,做到逆轉陰陽,在肉身衰朽前,化為鬼仙,轉世重生。
「修行本是逆天而行的事,沒有絕對。」
「修煉者本就是來這個世界創造奇跡的。」
「他們要打破生老病死的輪回,要飛天遁地丶云海星馳—」
雨一直在下。
徐青稍作休息,再次練起鶴形術。
這門筑基的功夫,實在是越練越有滋味,
前世他看許多修真小說,往往是先練氣再筑基。
這一世自己修煉之后,才明白,筑基應該在練氣之前,至少在道家內丹法的修煉體系中應當如此。
肉身筑基,精氣自足,才有練氣的資本,
鶴形術便是通過對肉身的筑基,激發氣血,來進行神秘的煉精化氣活動。
這種過程,乃是一個微縮版的筑基練氣過程,而不是整體性的。
直到他修煉金光咒之后,便明白了鶴形術內藏的奧妙,乃是使人從一開始,
便提前開始訓練肉身筑基,煉精化氣。
另一方面,因為這時候人的精氣太少,所以會煉化自身的生殖精氣,故而叔父才會多年無子。
但提前筑基練氣,其對修煉的好處是不言而喻的。
恰恰那時候,徐青得了八卦游身掌,參悟陰陽五行之妙,加上院中的梧桐老樹,無意中進入陰陽協調的狀態,還由此獲取了梧桐老樹的陰氣丶月華,進一步滋補自身。
一切的前提,乃是徐青有青銅鏡。
如果沒有青銅鏡對自身精準的評價分析,加上絕對專注狀態帶來的強大學習能力,徐青即使有這麼好的機緣,也難以走上正確的修煉道路,反而會錯失機會,甚至走錯路。
漸漸地,徐青心中雜念平息。
只見,大雨落下,而他的身體,好似蓮葉一般舒展。
周身的泥濘,逐漸剝離自己的身體。
勁力滲透五臟六腑,直達體表,連貼身衣服,都覆蓋上一層由內而外的勁力。
衣服中的水滴甩出去,泥濘灰塵一并出去。
渾身由內而外的乾凈清爽。
這便是練臟之后,武道運勁的技巧來到了「化勁」的層次。
準確的說,化勁便是將暗勁從全身各處都能激發。這不是一股能量,而是利用全身臟腑筋肉骨骼皮毛,發出的勁力。
一滴滴雨水落在徐青的頭發丶臉頰丶衣服,都被這股化勁的勁力彈開,好似雨水灰塵落在蓮葉上,自然滑落。
雨勢止歇,徐青意猶未盡的收拳。
練臟之后,全身毛孔呼吸,能激發出平時運行不到的氣血,使他的耐力和爆發時間,都有了顯著的增長。
練臟相當于第二次發育,使一些先天武道根骨不如那些天賦異稟(譬如林天王)的人,進一步縮短先天根骨的差距。
但也只是縮小。
因為林天王也會通過練臟境界,進一步自身的根骨。
這種區別,好比原來六十分的人,提升到八十分,而九十分的人,在相同作用下,只能提升到九十五分。
若是單打獨斗,武道越到后面,經驗丶體力和招式的差距會越來越小,甚至心境都會來到一個極為堅定的層次,實戰的發揮會愈發趨于穩定的高水平中。
因此越是厲害的武者,水平相近,反而越難分出勝負。
不像低層次的搏殺中,反而容易出現神來一筆。
但一旦出現失誤,在同層次的頂尖高手眼中,也是不會給你翻盤機會的。
這也是肉身搏殺的局限性。若是道術高手,手段千變方化,道術層出不窮,
即使出現失誤,也能通過一些特殊的秘法或者手段,扭轉敗局或者逃走。
高級別的武道搏殺,太過激烈,距離又太近,一旦被人抓住破綻,電光石火間,便能分出生死,確實兇險無比。
而這種兇險刺激,往往又比任何靈丹妙藥丶秘法之類,更能激發人的潛力,
有助于修煉者突破至更高的層次。
「公明哥哥,你的接丶化丶發,已經頗具火候,看來可以學習我滅情道真正的上乘武道,天羅手了。」馮蕪披著徐青的黑狐袍,抿嘴一笑。
「你現在才練臟?」丹溪翁在旁邊,一臉不可思議。
他居然判斷失誤了。
不由開始懷疑自身的醫術水平。
徐青走過來,握住馮蕪的手,雷音進發,比先前的虎豹雷音更加深入內里,
馮蕪渾身肉眼可見的顫栗,卻又無比舒服,好似渾身毛孔都被打開。
好一會過去,雷音止歇。
丹溪翁看得羨慕嫉妒不已。
他這回沒有聽錯,徐青修煉的絕對是天下最頂尖的雷音一一「虎豹雷音」。
十五歲,虎豹雷音,練臟的大高手,這些詞語,怎麼能聯系在一起。
而且這小子還是直隸府的小三元,八股文章頗有水平。
又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將他的醫理學了個七七八八。
他到底遇上了什麼怪物。
「這小子是前朝的重陽真人丶長春真人丶紫陽真人,密宗的八思巴,這些學究天人的存在,重生世間吧。」
丹溪翁不禁想起前代的那些道佛兩家的怪物。
他自號丹溪翁,也是追慕前朝先賢,取了一個前代醫道大家的號。
現在覺得自己比起徐青,簡直渣都不如。
差距太大了,根本沒法生出比較的心思。
徐青這種人注定要在歷史中燁燁生輝,宛如星辰一般長久發光。
丹溪翁想著,說不定未來,他也會如「孔子師子,弘,師襄 」那樣,在史料中,留下自己的一筆。
這里的師不是拜師,而是請教學習的意思。
真當老師,他也沒這麼大的臉。
徐青松開少女的柔,對丹溪翁笑道:「丹溪先生,多虧了你指點的醫理,
我才能這麼快領悟化勁練臟的關鍵。」
「沒我,你也遲早領悟。用不著寫。要不拜你為師,你告訴我練臟的秘密?」丹溪翁一臉求知欲。
徐青微微一笑:「用不著,丹溪先生想聽,我跟你說就是了。」
他沒有帚自珍的意思。
正好借著這機會,看看他的領悟,還有什麼遺漏沒有。
修煉之道,本就是要博采眾家之所長。
玄天觀想法是干系太大,徐青才有所保留。
青銅鏡更是如此。
有所為,有所不為。
他心里有個界限存在。
他和馮蕪丶丹溪翁進了屋內,徐青說起自己練臟的感受,以及對修煉的認知看法。
丹溪翁撫須道:「你說這些道理,其實是老生常談的事,為何武道和道法會在靈肉這一步發生分歧,正是前人發現魚和熊掌兼得太難,做出的取舍。
真正的大智慧者,能夠化解這個難題,自然不用拘泥于前賢的體系框架,但世上大部分人,沒有這種大智慧化解,所以走前人定下的體系,反而有利于自身的修行。」
他繼續侃侃而談。
到底是名醫,徐青說出練臟的過程和感受之后,丹溪翁立刻能理解明白,并生出恍然大悟的感覺。
「原來這些醫理,有的是前人練臟之后,悟出的道理。我以前沒練臟,所以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這個醫理,原來是錯的。因為這位前輩,沒有練臟,所以自己臆想出了這條理論,雖然有點歪打正著,可是本質上不對,強行將其奉為圭皋,反而會在某些時候,犯下致命的錯誤—.—」
丹溪翁越說越有勁。
馮蕪在旁邊靜靜聽著。
這是難得的一場學習機會。
自她師父死后,再無人跟她將修行道理講得如此透徹清楚。
甚至她對滅情天書的理解更上一個層次。
滅情道的本質和理學的「存天理,滅人欲」相近。
滅情不是徹底的絕情,而是剝離情的迷霧,直達道的本質。
正如理學要克制的是過分的欲望,而不是要人完全沒有欲望。
她以前用「相忘于江湖」來理解「滅情天書」,方向是對了,卻還不夠具體。
滅情道的修煉,先要動情,正是要先建立起對「情」的認知,如儒家所言的「格物致知」。
實踐才能檢驗真理和大道。
徐青同樣頗有收獲。
他已經實踐了,正需要理論來進行對自己修煉體系的完善。
丹溪翁是真正的鍵盤王者,理論可謂是一套一套的。
徐青現在的境界,足夠做到去蕪存菁,留下自身的體悟,不會受到丹溪翁的干擾。
不知不覺間,談到天色日暮。
先前是丹溪翁發言比較多,后來徐青舉一反三,又占據了主動。馮蕪從頭到尾附和著。
各自都有了不錯的收獲。
徐青禁不住想,華山論劍的精髓其實在于「論」,斗是次要的,論才是精髓。頂尖的武者交流,才會擦出宗師級別的智慧火花。
他聯想到這些時,忽有所感,念頭一動,眨眼間,身子移形換影,來到院門,袍袖一揮,門栓無聲落下,打開大門。
「法月師父,你怎麼來了?」徐青好奇道。
法月和徐青進入院子里,說了自己的來意。
原來衍空接到古無極的賭拳挑戰,知曉對方來者不善,且是練臟的高手,生怕徐青在應天府不察,中了暗算,特意派法月過來提醒。
徐青明白前因后果,說道:「古無極是誰的人?」
「來的匆忙,只打聽出是北派的高手,他這一路,從北向南,挑了十幾家山門,從無敗績,因此名聲大噪。」
法月頓了頓,繼續開口:「此人也是欺軟怕硬的,他從北向南,也沒在北地去挑戰大禪寺,反倒是欺負金光寺來了。」
「這場賭拳,你師父把握如何?」
「師父說,請你盡管準備鄉試,不用擔心他那邊。只是要小心此人。因為古無極還在應天府。」」
「他現在住哪?」
「他是派人下的戰帖,我師父剛見到戰帖,便派我過來。倒是不清楚此人現在何處。」
徐青點頭,附耳告訴法月自己在應天府的住宅地址,讓他去找蘇憐卿查一查,然后過來給馮蕪當兩天保鏢。既然衍空有把握,法月暫時住在應天府也行。
法月隨即告辭。
徐青回到屋子,馮蕪問:「什麼事?」
徐青笑了笑:「有個北方來的練臟高手要稱量衍空大師的大力金剛掌,日子定在我鄉試之后,屆時咱們去瞧瞧樂子。」
馮蕪于是不再問,她估摸著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不過她現在狀態不行,就別瞎摻合,當累贅了,
「待會用過飯,我教你天羅手吧,反正你學得快。
「不急,我晚上要回江寧府一趟,后天回來。這幾日,你安心住著。」
「好,那你小心一點。」
「放心好了。」
徐青不是回去找衍空,而是打算回梧桐小院,藉助梧桐老樹的陰氣和月華,
調理陰陽,然后沖擊神魂「顯形」的境界。
他要趁熱打鐵,繼續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