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玉京市南城。
一座私人會所,氣派的大門前,一座六瓣蓮花為主臺的噴水池上飄著片片荷葉。
大門兩旁擺放得卻非尋常的石獅子,而是兩匹白馬。
一件幽靜雅致的包房內,奢華的水晶吊燈中央亮著的卻是一盞頗為常見的蓮花燈盞,點著燭火。
此時,熊千行橫躺在一張大圓桌上,周圍不同方位分別擺放著八顆骷髏頭骨,眉心處分別連著燈絲,點著綠豆大小的火苗。
八顆骷髏頭骨仿佛咬住了熊千行,將其體內的陰風濁氣不斷吸出,化為那火苗的燈油。
“山哥,這樣就可以了嗎?”明辰軒看向靠坐在沙發最上方的男人,忍不住問道。
“八鬼敗氣術乃是熊家秘傳的絕學,對付灌陰風自然是手到擒來。”
熊千山還未說話,旁邊,一位手持高腳杯,晃動著里面晶瑩酒液的男人說話了。
說著話,谷川風拿起桌上的另一杯酒,走到了熊千山的身旁,恭敬地遞了過去。
自古以來,道門之中,陰山派便屬于極為神秘的一支。
它們以煉陰之法著稱,正因如此,神秘并且強大,香火也算的上旺盛,僅僅在玉京市便有三家。
其中熊家最大,至于明家和谷家都以其馬首是瞻。
像這八鬼敗氣術便是陰山派之中一門極為常見卻很實用的術法。
據說過去,有些地方村與村之間械斗成風,每次都鬧出人命,驚動官府,后來有些村子的老人便請來陰山派的道士,施展這八鬼敗氣術,只要在對頭的祖墳下依照方位,埋下八顆骷髏頭骨,術法一成,三五年內,便有成效,主家必有血光之在,而且人丁衰敗,財不入門,有些甚至從此斷了根苗,難續香火。
“山少,對頭什么來歷,竟然敢在玉京市的地面上動熊家的人?”谷川風見熊千山未曾接過酒杯,忍不住開口道。
“凌虛畫符……能領悟這一手已非池中之物。”熊千山淡淡道。
天下符道,不出三山,可即便在三山符箓之中,如此年紀便掌握凌虛畫符之法的也是鳳毛麟角的存在。
“明家的那個丫頭竟然能找來這樣一個高手?難道是沖著我們三家來的?”谷川風忍不住道。
“想太多了。”熊千山氣定神閑,搖頭輕語。
一家一族能夠傳承至今,香火濃烈不滅,靠得是人才,是氣運,是生生不息……
何曾見到能以一人之力,朝夕覆滅一族!?
更不用說,陰山一脈,本就擅長煉陰聚氣之法,干涉生死吉兇。
就連破戒給張凡的道秘錄上都記載了這一脈的種種傳說。
早些年,玉京市南城近郊還是一座鄉村,村里有個老頭,活到了九十多歲,有人問他長壽的秘訣,他說年少的時候曾經遇見過一位道人,藏在深山,因為偷喝了他半壺酒,所以便教了他一個法子,能夠跳出生死之外。
眾人再問,老者閉口不答。
有一天,村里有個小孩,半夜偷偷溜出家門玩耍,見老頭家中院內還有光亮,他走進一看,嚇得面無土色。
院子里,擺放著一桌桌宴席,每個位子空空蕩蕩,只是供奉著一尊尊牌位,上面也沒有名字。
最上方則豎立著一口紅木棺材,前面頂著一盞長明燈,里面躺著的赫然便是那位老者。
小孩嚇得昏死過去,后半夜,他依稀醒來,似乎看見有人影在院子里晃動,推杯交盞,好不開心。
后來,這件事傳開了,有人說老者的長壽之法實為鬼宴。
鬼宴一開,百鬼聚集,以此點燃長明燈,至于紅棺西側,此時人入棺中,立不入土,只要等到佛曉,百鬼化盡,長燈燃滅,壽元便能增長一年。
這本是躲避鬼差勾魂的法子,不過極為陰毒,后世子孫窮苦,男盜女娼,施術者死后也難入輪回,只能受地獄之苦。
像如此百鬼煉燈的避死之法便是出自陰山派。
“煉陰成術,逃死奪生,趨吉避兇……這本就是我們這一派的看家本領。”熊千山冷冷道。
更何況,他熊家早在十年前,便撞大運,封禁了一頭兇神,以搬運之法,借來大興之勢,縱橫玉京,十年不衰。
“兇神……”
提及這段過往,明辰軒和谷川風忍不住相視一眼。
鬼兇稱神,可見這頭鬼兇戾到了何等程度,簡直是世間難尋。
至今為止,明家和谷家都不知道那頭兇神到底什么來頭。
陰山派本就是煉陰弄鬼的行家,十年前,熊家也不知道祖墳冒了什么樣的青煙,竟是捉到了這頭兇神,將其壓在本家宗祠之下,施展搬運之法。
十年大勢,讓熊家聲名鵲起,縱橫玉京,成為一流世家。
須知,興旺成敗乃天數,非是人心可逆為。
如今大勢在熊家,熊千山才有恃無恐,不過他畢竟出身大族,素養極高,倒也沒有狂妄到不將身負凌虛畫符手段的高手放在眼里。
更何況……
“他那一手倒灌陰風的手法更加玄妙……”
熊千山的修為比起他的弟弟熊千行要高出一大截,僅從明辰軒的只言片語便看出了張凡的可怕。
“倒灌陰風……若以真陽強拘那口濁氣,未必不能辦到。”谷川風忍不住道。
若是換成他,以強大無匹的真陽也能拘禁熊千行的那口陰風濁氣。
“差之毫厘,繆以千里。”熊千山搖了搖頭道。
“道門之中有一種手法,能夠讓精氣逆流,易轉坎離之位,如黃河倒涌。”
“此法名為倒涌黃河。”
熊千山不愧是出身大家,身得陰山法脈真傳,眼界自然不是常人可比。
“倒涌黃河灌鼎爐,真火鍛出長生花……此人所煉內丹之法,必是逆仙之道。”熊千山一言便勘破張凡虛實。
南北宗源法,在真武山諸多內丹法之中都屬于頂尖一流。
取坎填離,逆行成仙。
“逆仙之道,必是道門正宗……難道他出自十大名山?”谷川風忍不住道。
按理說,天下十大道門名山,乃是當今道門魁首,他們的嫡系傳人是不會輕易放下山,丟進這污濁紅塵之中的。
道心不夠,輕入紅塵,一旦識神躁動,必入大夜不亮,曾經修為,便要毀于一旦。
“也未必……”熊千山搖了搖頭道。
道門傳承至今,已有千年,宗派林立,法門眾多。
十大名山雖是正宗一流,卻也沒有囊括天下法脈。
“譬如神魔圣胎……此法號稱天下至兇,卻也不屬于十大名山中的任何一脈。”熊千山沉聲道。
他從小聽得最多的便是此法之兇名,熊家長輩提及此名,如同噩夢,仿佛親眼見過一般。
可是據他所知,若修神魔圣胎之法,必入大夜不亮之劫。
如此兇狠的法門,天下誰人可煉?
“神魔圣胎,徒有其名,根本就無法練成。”谷川風搖了搖頭。
如果說南北宗源算是頂尖一流的內丹法,那么神魔圣胎便屬于傳說級內丹法。
這種傳說級內丹法,名聲極大,可是只有傳說,未見現實,天地茫茫,根本無人可以練成。
“倒也未必……”
就在此時,熊千山突然開口道。
“我聽說上京白鶴觀有一門傳說級內丹法,已經有人練成了。”
“誰?”
明辰軒和谷川風同時開口問道。
“他叫李長庚……年紀似乎比我還小,二十出頭,已是玄功莫測。”熊千山聲音變得凝重起來。
族中長輩稱,若論年輕一輩,無人可出李長庚左右。
他幾乎已經是外界默認的年輕一輩第一人了。
甚至有人說,他的驚艷程度,讓人想到了年輕時代的楚超然,或許若干年后,上京白鶴觀將會有真人出世。
真人,那可是純陽無極之境,這已經是相當高的評價了。
“李長庚……”
“我怎么沒有聽說過此人?”
明辰軒和谷川風相視一眼,俱都流露出疑惑之色。 各大道門宗派有名的年輕高手他們都知道,譬如真武山的夏微生,老君山的齊德龍,齊東強兩兄弟等等。
這李長庚出身白鶴觀,可謂是根正苗紅,若有如此資質,應該早已聲名在外了。
“這是個寶貝疙瘩,神通大成之前,白鶴觀怎么舍得輕易示人?”熊千山冷笑道。
像李長庚這樣的苗子都是當作下一代接班人來培養的,自然捂得嚴實,只有通過特殊渠道才能窺伺一二。
熊家也是因為去年參加玉京市道盟年會的時候,才聽說了一些。
“那李長庚修煉的是何等法門?”谷川風忍不住問道。
既然是傳說級內丹法,那當與神魔圣胎比肩,只在傳說之中,根本就不是人類……或者說是普通人類可以修煉成功的。
“此法名為天地奪運!!”熊千山的眼中泛起一抹精芒。
丹書上說,天有五運,地有六氣,萬物以生,造化乃成,人能奪天地之運,必入長生不死之境。
“這是天下至霸法門!”熊千山想起族中長輩對于此法的評語,便只有八個字:
天下霸道,天地奪運!!!
幽幽的聲音回蕩在包廂內,突然的寂靜似乎為這門天地奪運法都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哥,那人……”
就在此時,躺在圓桌上的熊千行轉醒過來,他剛一張口,便“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黑水,粘稠腥臭。
這便是陰風濁氣入體之后形成的穢物。
換做一般人,不出三個月,這副身子就廢了,不說小命不保,至少也是臥床不起。
這便是陰山術法的毒辣之處。
“凌虛畫符,逆仙之法……那人只怕有些來歷,在玉京市,我熊家雖然不懼,卻也不要無故樹敵。”熊千山搖頭道。
雖說“強龍不壓地頭蛇”,玉京市畢竟是熊家的根基所在,勢大無懼。
可根據明辰軒的描述,對方顯然也不是小角色,沒有必要為了意氣之爭大動干戈,白白結怨。
畢竟,能夠培養出如此出色的年輕人,其身后的勢力自然也不容小覷。
“難道……我的斷指之仇就這么算了?”熊千行咬著牙,看著自己的斷指,眼中泛著仇恨的光澤。
“你技不如人,這便是教訓。”熊千山沉聲道。
“以那人的手段,你能保住性命已經是萬幸了。”
“我說過多少次,我輩修道,切忌好勇斗狠,此乃識神躁動……你們覬覦鬼門神針已是犯戒,如今得了教訓,還心生怨懟?”
熊千山搖了搖頭,看著自己這個不成才的弟弟。
“你的斷指……回頭我會用鬼骨法幫你接上……不過你們兩都要受罰,去鬼池待上三天吧。”
此言一出,熊千行和明辰軒全都變了臉色,尤其是聽到鬼池的名字,臉上早已沒有了血色。
“哥……”
“五天。”
熊千山一聲令下,兩人便不敢再多說半個字。
次日,天還沒亮,張凡便走出家門,離了洪福花苑。
最近,他睡眠的時間越來越短,尤其是昨天,那張紙條上的信息讓他徹夜未眠,就連吃了張靈宗留下的安眠藥都不頂用。
“大夜不亮,兇神可解……”
僅僅這八個字讓張凡半點頭緒都沒有。
“最踏馬討厭謎語人了,握草!”
張凡罵罵咧咧,加之最近張靈宗也聯系不上,讓他不免有些心煩意亂。
左右睡不著,不如去東郊公墓轉一轉。
他修煉的北帝法本就是煉陰稱煞之術,需要采集玄陰之氣,煉殺伐之道。
自從張凡踏入術徒之后,修為可謂是一日千里,真陽日漸充沛,元神日益強大,已成眉生毫光之相。
這是術徒大成的標記,如此速度讓張凡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難道自己真的是修道天才,睡覺都能有所精進!?
此時,他只需按部就班,掌握十二門小術,便可以授予玄師階位。
距離高功則是越來越近。
如今張凡除了掌握了北帝法中的天蓬牙,從紫金山沈家回來之后,他還領悟了破山鎮獄符,這便是他腦子里突然多出來的東西,也算是一道術法。
除此之外,上次和白鶴觀的曹無傷交手之后,他莫名其妙地領悟了對方的術法大宗律法,貌合神離……
至于為何能夠領悟此法,張凡也想不明白。
當日,張凡便是依照此法,進入江葫元神內景,將他從大夜不亮劫數的邊緣給拉了回來。
如此算來,張凡踏入術徒不過一個月,便已經掌握三門術法,而且全都是威力巨大,不傳之秘。
當然,他耗費功夫最多的還是北帝法。
此法號稱道門第一殺伐大法,若是練成,神威廣大,不在夏微生的五雷正法之下。
張凡自然要多下功夫。
東郊公墓,平日里,就算是大白天都少有人煙,更不用說如今天色未亮,連個鬼影都沒有。
“天蓬天蓬,九元煞童。”
“五丁都司,高刁北翁。”
張凡來到公墓中央,盤坐入息,念誦天蓬神咒,此咒乃是北帝法的根基,誦此咒言,可假借天蓬大將威德,降伏眾魔,消蕩妖兇,掃諸穢毒,保令清肅。
念誦咒言,煉陰成煞,手掐變神訣,觀想天蓬真君法相,可召現種種異狀玄妙,最終化身天蓬真君,蕩起神威廣大。
就像如今,張凡只是練成天蓬牙,除此之外,還有三兇顱,六神臂,天蓬印,天蓬尺、天蓬鐘等術法。
每練成一種,便有一種法相浮現,一旦全部練成,便有天蓬真君之相,群魔鎮服,眾妖驚悚。
嗡……
張凡運轉法門,采集玄陰之氣,以體內真陽煉化,陰陽熔煉,驟然成煞,一股殺伐氣象陡然升騰,天蓬牙的虛影在他肩頭浮現,獠光畢露,兇狠異常。
此時,這門術法在他手中的威力早已今非昔比。
“嗯!?”
就在此時,張凡停止了修煉,緩緩睜開雙眼,他發現方圓五里范圍內的陰氣竟然還有一小縷向著其他方向涌去。
“還有人在采集玄陰之氣?”
張凡若有所思,道門之中,精通采陰煉陰之法的門派可不多。
當即,他以元神觀照,順著那一縷陰氣尋了過去。
墓園角落,一位少年盤坐,周圍點滿了白色蠟燭,身前卻是點著一根紅色蠟燭,他雙手結印,口中念念有詞,散亂的陰氣朝著他的眉心聚攏而來。
“玄陰照神法!?”張凡看著那跳動的燭光,一眼便認了出來。
他在道秘錄上見過,此乃陰山派修煉元神的法門,采集玄陰之氣,太陰返真陽,于極陰之中,生出一縷陽氣,淬煉元神。
那根紅色蠟燭,便代表修煉者的元神。
“這小子是陰山派的弟子?”張凡暗中觀察。
那少年渾身哆嗦,眼角甚至還有淚光閃爍,他口中念念有詞,非是道家咒言,而是……
“我不害怕……我不害怕,只要我不害怕,就沒有東西可以嚇到我……”熊霸無比堅強道。
自從前些日子,他的師傅谷雨明與人斗法,肉身又被一位短發齊肩的少女打爆以后,徹底變成了植物人。
那時候,熊霸便知道,自己該長大了,只有直面恐懼,才能不辜負永遠都不會醒來的師傅對他的殷殷期待。
“我……我可以的……這……這世上沒有鬼……”
熊霸如同著魔一般,不斷安慰著自己,給予各種心理暗示,然而眼角處卻不爭氣地留下了一滴晶瑩,也不知道是自己感動了自己,還是嚇著了……
“這……是個什么玩意!?”
遠處,張凡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由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