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火不滅,玄陰煉元神。
東郊墓園內,濁濁陰氣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點燃熊霸周遭白色蠟燭,與此同時,他身前的紅燭反而火光大盛。
這根紅燭便代表了他的本命元神。
陰山一派,采八方陰氣而煉元神,陰極生陽,乃是另類玄修。
正因如此,這一脈常染亡魂游鬼,見生死,感吉兇,恰成一路玄妙。
“玄陰煉真陽……陰山派果然有獨到之處。”
張凡藏在暗處觀察,以他如今的修為卻是能夠瞧出些許眉目來。
此時,一縷縷陰氣化入熊霸腹中,他的衣衫猛地鼓蕩,竟有灼灼熱氣從背部散發,連汗水都被蒸騰化為霧氣。
這便是煉陰成陽之相。
須知,《黃帝內經》中記載,腹為陰,背為陽,陽強則壽,陽衰則夭。
現代人,因為生活飲食習慣的原因,體內淤積了大量的濕氣寒氣,導致陽氣不足,從而引發各種健康問題,譬如女生宮寒脾虛,失眠長痘,男生脫發,不可持久等等。
這便是陽氣不足的表現。
道門之中有一種養生法,陽氣不足可向天借,也就是在夏日,尤其是三伏天的時候,脫衣曬背,通過曬背,向天借能量,積蓄陽氣,將體內淤積的濕寒逼出來,身體自然輕健,臉蛋也會變得紅潤通透。(控制時間和強度,當心曬傷)
這便如火苗添薪柴,可使火勢興旺,將體內的邪濕寒氣統統燒光。
所以中醫也講究“春夏養陽,長夏勝冬”,夏日將陽氣養足了,冬天就不容易生病了,這便是冬病夏治的緣由。
嗡……
就在此時,熊霸周圍的白色蠟燭火光猛地顫動起來,連帶著身前的紅色燭火也變得黯淡,背部散發的陽氣難以持久,散而不凝。
“嗯?他無法聚集陰氣?”
張凡愣了一下,便看出端倪。
這小子雖然修煉得是正宗的陰山法,可是不知是天賦的問題,還是身體的問題,他竟然無法持久地集聚陰氣,而且即便集聚的少量陰氣轉化效率也極低。
可無論是哪方面的原因,這種人說白了,就是沒有修行的天賦,至少是在陰山法上沒有修行的天賦,不像張凡,睡個覺都能突破,有所精進。
“唉,果然還是不行。”
熊霸停止了修煉,他看著身前黯淡的紅色燭火,長長嘆了口氣,顯得極為沮喪。
他出身陰山熊家,可就是因為沒有修行的天賦和才能,所以才只能拜了谷家一位長輩為師,也就是谷雨明。
要知道,谷家和明家雖然也是陰山一派,卻是熊家附屬。
如此一來,熊霸的境遇不言而喻,他無法修煉熊家最核心的法門。
關鍵是,就算是谷雨明也沒能將其調教出來,反而前些日子因遭意外,如今徹底變成了植物人,至今都沒有醒過來。
否則的話,熊霸也不會大清早,獨自一人,跑到自己最害怕的公墓,偷偷刻苦練功。
然而,成在術數,不在力耕。
有些事,天生注定,不是光努力就有用的。
“我果然是熊家的敗類……”熊霸垂頭喪氣。
身為陰山派的弟子,卻于本門修行一道上毫無天賦可以,不說將祖師法脈發揚光大,他就連原地踏步都辦不到,說是敗類似乎也并無不妥。
“就算同出一祖,也有個體差異啊。”張凡暗自嘆道。
眼前這小子,比起他昨晚遇見的熊千山差遠了,雖然后者也不算什么,可相較之下,似乎已是精英。
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
看到這里,張凡便有些興趣缺缺,轉身便要離開。
“符命與通傳,惠光照九泉。三魂朝上帝,七魄聽靈篇……”
就在此時,一陣幽幽念唱之聲隱隱傳來。
“嗯!?”
張凡駐足望去,便見那熊霸口中念念有詞,好似換了一路法脈,雙手結印,握九豎一,赫然便是獅子印。
“這不是陰山的術法!”張凡眸光微凝,不由地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少年來。
這小子出身陰山大家,竟然暗中修煉他門術法!?
“三途離長夜,五苦盡釋愆。孽海皆息浪,聞法到人天……”
隨著那幽幽念唱之聲響徹,白色燭光豁然跳動,八方陰氣涌動聚合,竟是在那熊霸周身凈化,驟成輕靈之氣,化入身軀。
與此同時,他的周圍好似有誦經之聲響徹,恍惚中,仿佛有無數亡靈浮現,虔誠膜拜,聆聽教化。
“這是……”
“太乙度亡,陰山克星!?”張凡眸光凝如一線,簡直不敢相信。
須知,眾生在世,不離生死之苦,但凡寂滅,便欲往生極樂。
佛門因屬西方庚辛金之教,特別強調西方極樂世界,我道門屬東方甲乙木之教,故特別強調東方長生極樂凈土。
《三官經》上說,東極天界救苦門庭有一長樂世界,只有天堂無地獄,乃是修行好去處,能使人出離地獄,免遭四生六道輪回生死,永離苦難,徑往人天,超生凈土,快樂無量,一去一來無掛無礙。
此即是道門所言東方長樂凈土——東極妙嚴宮。
這也是太乙救苦天尊,也就是九頭神獅主人的道場。
太乙法,度亡術,乃是以太乙救苦天尊為法主,能消孽業,能平陰濁,能度亡魂,能鎮壓妖邪……
這一脈,恰是陰山一派的克星。
張凡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出身陰山派且毫無才能的少年,竟然暗中修煉太乙法中的度亡術。
在道門萬千法脈之中,太乙法的威名不在北帝法之下。
然而,同樣,在漫長的歲月長河之中,這一脈也顯得神秘莫測,漸隱至消,世上得真傳者不過三五人而已。
“這小子從哪里學到的?”張凡泛起了嘀咕。
他瞧著這太乙度亡術極為眼熟,可自己肯定……應該是沒有見過的。
先前他也只是在道秘錄之中見過相關記載,上面說,度亡一成,可化萬千鬼怪妖靈,神通廣大,威能莫測。
對于這種秘傳之法,張凡也只能眼饞。
他知道,此類術法,非有機緣,根本不可染指,連見都未必能夠見到。
顯然,眼前這個少年便是有緣之人,冥冥之中得了真傳。
乃至于張凡今日能夠親眼瞧見,已是天大的福緣。
“咳咳……”
就在此時,張凡心頭一動,干咳了兩聲,從一座墓碑后面走了出來。
“誰……鬼還是人?”
熊霸如同驚弓之鳥,立刻從修行的狀態轉醒過來,眼睛瞪得像銅鈴,射出閃電般的精明,耳朵豎的像天線,循著可疑的聲音,死死地看向張凡。
“你……你是誰?”熊霸無比警惕道,那慌亂的模樣透著做賊心虛四個字。
“你是陰山派的弟子?”張凡瞇著眼睛,上下打量著熊霸。
“胡說……我才不是。”熊霸掙紅了臉道。
“我不僅知道你是陰山派的弟子,我還知道你姓什么。”張凡笑道。
“姓……姓什么?”
熊霸慌亂道,言下之意便已是承認了自己陰山派弟子的事實。
“不是姓明,就是姓谷。”
“哈哈哈,你吹牛都不打草稿的嘛?”熊霸聽著張凡的猜測,不由大笑起來。
“原來你姓熊。”
“你……你怎么知道?”熊霸支支吾吾,眼中透著驚疑之色。
“嘖嘖……陰山熊家的弟子,修煉太乙度亡之術,有點東西啊。”
“你……你別瞎說。”熊霸眼中閃過一抹慌亂。
“不承認?要不找你們家大人認一認?”張凡威脅道。
“別……別……”熊霸猛地站起身來,趕忙擺手道。
“嘿嘿,這個秘密我吃一輩子。”
張凡看著熊霸慌亂的神色,不由笑了,心中似有一道聲音在響起。
“你這太乙度亡術從哪里學的?”張凡話鋒一轉,開口詢問。
“這……”熊霸欲言又止,面露難色。 “你們家大人……”
“我告訴你……”熊霸面色微變,趕忙打斷了張凡的話。
“我……我小時候開壇入門,祭拜祖師的時候……在家里的祠堂學到的。”熊霸咬著牙道。
“啊?你們家祠堂?”張凡露出古怪的神色。
“我們家祠堂下面壓著一頭鬼……一頭很兇的鬼……他暗中傳我的法門……”熊霸壓低了聲音道。
“一頭很兇的鬼?”張凡若有所思。
陰山派的煉陰馭鬼之術獨步天下,據說他們能使搬運之術,借鬼成勢,趨吉避兇,奪生逃死。
“那頭鬼……暗中傳了我此法,說修煉此法,將來有天大的機緣等著我……”
“他還說……”熊霸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說什么?”張凡忍不住問道。
“他還說……煉了此法,將來熊家就是我的。”
“嗯!?”張凡愣了一下。
“都是鬼話……鬼話不能信……”熊霸搖了搖頭。
他在熊家的地位,從名字上便能看出來。
陰山熊家,但凡嫡傳弟子,皆按字輩取名,這一代的嫡傳弟子都是千字輩,譬如熊千行,熊千山。
可是他卻是在嫡傳之外,連師傅都是從谷家挑選的一位長輩,由此可見,他在熊家的地位是有多么邊緣,更不用說,他在陰山一脈的術法上毫無天賦才能。
這種存在,按照慣例,一般都是成年以后沒多久,就出去自立門戶,兩三代以后就跟熊家沒有太大關系了。
事實上,明云夏的爺爺明成鈞當年也是如此,只不過他機緣非凡,脫離明家之后,反而另有成就,竟然領悟了明家絕學鬼門神針。
“你……你不要告訴別人,否則讓家里知道,我就死定了。”熊霸忍不住看向張凡,近乎哀求道。
他總覺得眼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男人不像好人,就踏馬不是好人。
“你別害怕……太乙度亡術我也懂一些,只不過看你修行不得其法,所以才忍不住想要指點指點你。”張凡話鋒一轉,露出和善的笑容。
“你也懂?”熊霸愣了一下,旋即狐疑地打量起張凡來。
“你不信?”張凡斜睨一眼:“不信的話,你將你修煉的太乙度亡術一一道出,我來與你印證。”
“好。”
熊霸點了點頭,覺得這確實是個好辦法,當即盤腿而作,與張凡面對面論起道來。
時間飛快,轉眼大日東升,已是早上八點多。
轟隆隆……
東郊墓園上空,一片濁陰之氣涌動,竟是在玄音念誦之聲中化為輕靈之氣,浮空如云,散滅如幻。
“他……他真的會啊……而且比我練得好太多了……”
此時,熊霸站在遠處,愣愣地盯著已然入定的張凡,眼中透著不可思議的神色,這個男人果然沒有騙他。
“難道我真的是天才,第一次練竟然就有如此奇功?”
此刻,張凡的心中卻也有一道聲音在呼喊,他不過是借著熊霸吐露的些許法門,稍加嘗試,竟然便已入門。
須知,太乙法聲名在為,難度并不在北帝法之下。
當初,張凡為了修煉北帝法可是耗費了不少苦功,可是今日不過初次接觸太乙法,竟然就直接入門了,速度之快,讓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真實。
“難不成,我真的就是為修道而生!!?”
一個念頭剛剛升起,張凡趕忙靜守心神,摒棄雜念,默默消化著熊霸方才傳授的部分法門。
“東極青華妙嚴宮,紫霧霞光徹太空。千朵蓮花映寶座,九頭獅子出云中……”
玄音裊裊,如自虛空出,張凡雙手結印,巋然不動,周身竟有異香涌動,體內真陽盎然勃發,竟有獅子驚吼,震動八方。
“太乙救苦,解難度亡……他太會了……”熊霸雙目圓瞪,再也不將張凡當作壞人看待,眼中竟生敬畏崇拜之色。
唯有心生大慈悲者,才能練成此法,普渡亡靈眾生。
與此同時,熊家祠堂。
一位滿頭花白的老者原本正在焚香祭拜祖師……
突然,神龕最上方的一古舊壇子猛地震蕩起來,上面貼著條條符箓,周圍還以鎖鏈囚困,連著祖宗的牌位。
嗡……
就在此時,那古舊壇子前方的燭火猛地竄起,焰光大盛,熠熠生輝。
“怎么回事?”滿頭花白的老者猛地起身,死死地盯著那跳動的火焰,渾濁的眸子里閃過一抹駭然之色。
不過片刻功夫,那古舊的壇子再度恢復平靜,火光漸落,成了往日氣象。
“父親……”
此時,一位身穿道家常服的男子從祠堂外走了出來,眉宇凝重,走到跟前,便向著老者行了一禮。
“十年了……那頭兇神竟有異動?”熊觀塵蒼老的眉頭幾乎驟成了一個川字。
“十年大運……當年熊三七說這頭兇神能為我熊家帶來十年大運,難道如今將生變故!?”熊寶瓶撫著自家老爺子,忍不住道。
熊三七,乃是他這一輩的同門弟子,雖非嫡傳,卻毫無疑問乃是熊家三代之中最強者。
只不過早年,他將這頭兇神留在熊家之后,便再無音信。
當年,熊三七便曾說過,留此兇神,可助熊家十年大運,若有人妄動,必遭天譴,族敗人亡,就在眼前。
他此舉便等于是還了熊家生養大恩,從此斷了香火之情。
“熊三七……他確實妖孽,非是嫡傳卻成最強……”
“我熊家百年之內,無人可出其左右……可惜,他不能為我熊家所用。”熊觀塵不由感嘆。
論起來,他還是熊三七的親叔叔,可惜這個侄子從小就不讓人省心,早年漂泊在外,結識了許多不該結實的人。
“當年他跟隨那個男人,縱橫東南之地,橫推七省,無有敵手……惹下來多少麻煩?”
熊寶瓶下意識看了一眼神龕最高處的那個古舊壇子。
“爹,如果他今天還在我們熊家,麻煩便會接踵而來。”
話到此處,熊寶瓶嘴唇動了動,還是開口道:“外界一直都有傳言,當年那個男人來自無為門,乃是三尸道人的隔世傳人。”
此言一出,幽靜的祠堂瞬間陷入一片死寂,好似萬丈寒潭,不起半分波瀾。
片刻后,熊觀塵方才長長嘆了口氣,滿是花白的頭搖了搖。
“不會……”
“為什么?”熊寶瓶忍不住問道。
“那個男人修煉得乃是天下至兇,神魔圣胎……可是三尸道人卻不是……”
“你可知道八十年前,三尸道人為何能夠成為天下第一高手?”熊觀塵話鋒一轉,道出一段往事秘辛。
“為什么?”熊寶瓶忍不住問道。
“因為他修煉的乃是天下第一奇功……”
“三尸照命!!!”
“那個男人若是三尸道人的隔世傳人,必修此法……”熊觀塵幽幽嘆道。
神魔圣胎和三尸照命,同為傳說級內丹法。
然而,三尸照命卻號稱天下第一奇功。
當年,甲子蕩魔,三尸道人與楚超然戰于東岳之巔,一戰身死,從此之后,此法便成絕響,天地茫茫,再無可見。
“此法如此厲害!?”
這等隱秘,哪怕身為熊家族長的熊寶瓶也是頭一回聽說。
“天下第一,豈是兒戲,他的第一不僅僅在于其強大,而且關乎命數……”
“關乎命數?”
“不錯……天地茫茫,世上能夠練成此法者,注定唯有一人……”
“那人必為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三尸照命!?”熊寶瓶眸光渙散,喃喃咀嚼著這個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