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衣巷口,雅致古拙的院落前。
張凡抬頭望去,便見門戶前,卻是高掛著一把勺子,紅絲系垂,勺柄正對西南方向。
“頭一回見有人家門口掛勺子,有什么說法嗎?”張凡駐足,忍不住問道。
“王家出身拜斗派,這一派供奉北斗七星。”熊千秋解釋道。
北斗七星看上去,便像是一把勺子。
“勺子是他們家的吉祥物啊。”張凡忍不住撇了撇嘴道。
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個古怪的念頭,王家人吃飯會不會用勺子。
“今天是立秋了。”熊霸開口道。
立秋,乃是秋天的第一個節氣,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西南方向,太陽位置也剛好到達黃經135度。
“你不說我都忘了,要不要請你喝一杯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張凡看向熊千秋打趣道。
“我們修道的,不興這玩意。”熊千秋搖了搖頭。
“還有,今天立秋,乃是緣起日,需要戒口,你可別亂說話。”熊千秋提醒道,看了張凡一眼,又看了看熊霸。
立秋,為“四立”,乃是“五氣”的開端,因此被視為重要的緣起日,在這一天當中,所說的話,所做的事,所生的念頭都會成為未來的種子,總有一天會應緣結果。
因此,修道者在這一天需要戒口,否則稍有不慎,必有災劫。
普通人則可以說一些相對吉利的話,譬如緣起緣起,福祿壽喜,良緣好運,今日開啟……
見者有喜,福生無量!!!
除此之外,今年的立秋,乃是“母秋”,所謂“公秋爽,母秋兇”,后半年的序幕緩緩拉開,身弱之人要特別注意,切忌晚歸瞎溜達,尤其是爬山涉海,深山老林,不要胡言亂語……
須知,禍從口出,切忌切忌!
咚咚咚……
張凡順手敲了敲門,半天卻無人回應。
熊千秋則是瞥了一眼,抬手按了按旁邊的門鈴。
“叮咚……”
緊接著,隨著一聲清脆的提示音,門禁開了。
“現在修道的都沒那么傳統了嗎?”張凡尷尬地笑了笑。
“修道者是出世,不是去世,當然與時俱進。”
“我們熊家旗下也有家居智能設備的產業,你有興趣,回頭讓人去你家,定制一套。”熊千秋淡淡道。
“要錢嗎?我家房子是租的。”張凡隨口道。
熊千秋愣了一下,撇了撇嘴,實在不知該說什么好。
修道者,需要過百關千劫,如金錢關,勞病關,生死關,情關等等。
張凡的身上倒是有著一股市井氣,脫不了金錢俗物。
她也想不通這樣的人為何能修煉到那般境界,抬手定生死,一念之間便能廢掉自己的修為。
“走吧。”
熊千秋推開了門,剛要進去,卻是稍稍一頓,看向熊霸,讓出路來。
“你進去吧。”
今天是帶著熊霸來見世面,也算是代表熊家嶄露頭角。
從今以后,他的地位怕是比一般的嫡傳弟子還要高,這樣的場合,熊千秋當然不能搶了他的風頭。
更何況,如今熊千秋修為已廢,確實也不適合出頭。
熊霸也知道其中利害關系,當即邁步走在了前面。
剛剛走進院子,張凡便感覺到一股清涼之氣,淡淡的幽香撲面而來。
“霜降香!?”
融合兇神之后,張凡的腦子里倒是多了不少知識經驗,剛剛嗅到氣味,腦子里便浮現出霜降香的名字,顯然,他以前曾經用過這種香。
“熊家的人來了。”
就在此時,庭院內三名年輕人站起身來,為首得自然便是王玄剎。
“熊千秋?”
王玄剎看見來人,不由愣了一下,旋即眸光微微凝起。
“熊千山沒來?倒是讓你來了?怎么?他怕了?”
在玉京市的圈子里,誰都知道,熊千秋的實力還在熊千山之上,她雖是女流,可是陰山道法卻屬一流,否則也不可能在這個年紀煉出屬于自己的鬼煞。
“他有些事,脫不開身。”
熊千秋倒是見慣世面,自顧自地坐了下來,雖然她修為已失,卻依舊氣定神閑,顯出大家弟子的風范來。
“上回,我輸給了他的百邪煙,這回正想討教回來,他脫不開身?”
就在此時,王玄菲俏美的臉蛋露出冷冽之色,顯然對于上回切磋的失利耿耿于懷。
所謂百邪煙也是陰山派一門道術,屬于灌陰風的進階版,陰風凝聚成煙,生有百邪,一旦入體,破損真陽,尤其對于女子來說,傷害翻倍。
過去,陰山派的道士為了防止自己的墓穴被盜,一般都會施法,藏一口百邪煙在極為精致的錦盒或者錦囊之中。
盜墓賊見到,必定欣喜打開,一旦打開,那就完了。
上回,王玄菲回去之后,吐了三天三夜,全都是黑水,甚至還有些失禁。
每每想起,她都是又羞又惱,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聚會。
事實上,陰山派的道術特點便是如此,一旦中招,體內的惡臟邪病統統就出來了。
“什么切磋交流,原來是找場子。”
張凡心領神會,默默坐在了角落,左右他今天是來打醬油的,以熊霸如今的實力,勉強應付應該不成問題。
“熊千山當然來不了,聽說他剛死了弟弟。”
就在此時,王玄清開口了,他摩挲著手腕處的羽毛紋身,臉上透著一絲玩味的笑容。
“嗯!?”
熊千秋秀眉微微蹙起,冷冽的目光卻是落在了王玄清的身上。
“你是怎么知道的?”
熊千行是昨晚出的事情,今天一大早道盟才得道通知,按理說只有極少數人知道,熊家內部都不是人人得知。
“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王玄清微微笑道。
“熊家死了人,這么大的事情恐怕要不了多久,整個玉京市都會知道。”
“好了。”
就在此時,王玄剎開口了:“千秋,我們也算是老熟人了,既然你們家出了事,今天我看就……”
“不必了。”
熊千秋知道對方的意思,卻是抬斷:“我熊家的事情自己會處理,其他不相干。”
“更何況,今天也不是我說了算。”
此言一出,王家三人面色微變,疑惑的目光卻是在熊霸和張凡身上來回掃過。
對于他們而言,這兩人都是生面孔。
要知道,熊千秋已是熊家出類拔萃的年輕人,她都說了不算,難道是這兩張生面孔?
“他叫熊霸,未來熊家的掌舵人。”
話音剛落,別說是王家的人,就連張凡都不由露出異樣的神色。
這是將熊霸放在火上烤啊,看來只要是人都有私心,哪怕熊千秋表現的如何親近和善,從心底里,他對于熊霸的上位似乎依舊有些耿耿于懷。
“熊霸?沒有聽說過,他甚至都不是熊家的嫡傳弟子。”
王玄剎露出狐疑之色。
熊家嫡傳弟子都是千字輩,這個熊霸連輩分都沒有,一看就是旁支外系。
熊千秋竟然稱他是未來熊家的掌舵人?
“熊千秋,你說什么胡話?就憑他?”王玄清冷笑道。
“你剛剛不是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嗎?你以為他是小角色?”熊千秋冷笑道。
“今天,他站在這里,代表得便是熊家。”
“好!”
話音剛落,王玄清的眼睛猛地亮起,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提起茶壺,倒了一杯清茶,開水沸騰,白氣滾滾……
“既然如此,我敬你一杯茶。”
話音剛落,王玄清手腕一抖,那杯茶便橫飛過來,凌空一滴水都沒有撒出來。
熊霸抬手,順勢接過,滾燙的觸感便從指尖傳來。 所謂“神敬香火人敬茶”,這是道門之中獨有的敬茶方式,開出爐的開水將近一百度,人家敬茶,你便要喝,否則便是不給主家面子,白白落了臉皮。
“好好。”
熊霸自然知道規矩,他點了點頭,口中舌頭攪動,正是赤龍卷水,生出的津液藏在舌下,與此同時,他運轉真陽,化陰生煞,凝注到舌下津液之中。
頓時,那一口津液變得寒徹如霜,這時候他如果一口吐出,便是滾滾寒氣。
熊霸仰著頭,便將那杯滾燙的茶水灌入口中,頓時,含在舌下的津液上涌,寒熱交替,瞬間便將那滾燙的感覺抵消。
喉嚨蠕動,發出“咕咚”聲響,那杯茶水化為一線,直入腹中。
“好茶。”
熊霸面不紅,心不跳地放下茶杯。
“赤龍卷水,化陰成煞。”王玄剎眸光微凝,深深看了一眼熊霸,旋即點了點頭:“好功夫。”
“這點功夫可沒有資格繼承熊家。”
王玄清摩挲著手腕處的羽毛紋身,眼中閃過一抹冷意。
昨天半夜,他和王玄妙聯手奪了熊千行和明辰軒的元神,立地吞食。
今天,他又怎么還會讓熊家的人出盡風頭。
嗡……
十步之內,王玄清雙手結印,左手捏訣,扣第四指第一節,上豎朝天。
“招星印!”張凡眸光微凝。
這是道門印決中的一種,但凡供奉天星,修星君法都要修煉這種印決。
凡欲招星氣,對著該星所在分野掐動此訣便可。
“化欲!”
就在此時,王玄清的中指一道血線浮現,此刻若以元神觀照,便能看見他的頭頂上方,有一層明黃色的星光閃爍。
在那道明黃色的星光照耀下,他的指尖那道血線激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正中熊霸眉心。
如此近的距離,熊霸根本來不及反應,血線剛剛入體,他的面色便掙得通紅,身體劇烈顫動,發出一聲低吼。
他渾身充血,昂起的脖子青筋暴露,雙目通紅,好似野獸一般,散發著難以壓制的欲望。
“禳星術!?”
如今的張凡何等見識,一眼便看出端倪。
道門法術面對災難一般有四術,分別是祈,禳,袪,避。在道門之中,這四種法術稱為格災四術。
當年諸葛亮命隕五丈原,在此之前便是想要借禳星術祭北斗七星續命。
這種術法延壽有一個前提,便是壽不滿五紀,一紀便是12年,五紀為60歲一花甲。也就是說不滿六十歲的人因故折壽,是可以用禳星術延壽的,超過60歲便不管用了。
除此之外,禳本身就有擋回去的意思,也就是將自身不好的東西統統反彈格擋。
對于修道者而言,最不好的東西便是念頭和欲望。
欲海無邊,一旦沉淪其中便是萬劫不復。
“他供奉的是貪狼星!?”張凡凝聲道。
“你倒是好見識。”熊千秋不由多看了張凡一眼。
人的性情命運,受到天象星辰的影響。
北斗七星之中,貪狼星主多才多藝,同時也主欲望。
所以,紫微斗數里,如果貪狼星落在福德宮,這個人的欲望一定很強,甚至強大到成癮的地步。
王玄清的這門道術,便是將自身的欲望反彈,加持到其他人得身上,尤其是修道者,欲念一起,識神躁動,如入魔劫。
這種力量,像極了溫禾的神煞之術,兩者都是借助天象星辰,生吉化兇。
吼……
此時,熊霸的眼神已然迷離,渾身散發著欲望的狂野,脖子紅的幾乎能滲出血來。
“不過如此。”旁邊,王玄菲冷笑道。
“百鬼噬煞!”
突然,熊霸猛地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噴涌而出,與此同時,一股股森然的黑氣從他體內竄出,伴隨著鬼嚎之聲。
“這是……”
張凡眸光微凝,便見一道道黑影如同蟲子一般,藏在熊霸體內,竟是瘋狂吞噬著化入血液之中的欲念。
“百鬼附體!?”
“這小子……”
王玄剎面色終于變了,就連旁邊熊千秋都忍不住站了起來。
百鬼附體,乃是陰山派道法之中最高深的不傳之秘,萬陰化體,百鬼隨行。
這不是苦修就能辦到的。
熊千秋卻不知道,熊霸另辟蹊徑,以太乙度亡法為根基,在熊家族老的加持下方才煉成此法。
雖然這百鬼都是最低等級的鬼差,可是假以時日,一旦成長起來,恐怕又是一個熊三七。
“有點意思。”
王玄清眸光凝起,眼中敵意大盛,突然,他翻手一轉,掌中竟然多出來一樣東西,黑色管狀泛著金屬般的光澤,那危險的扳機卻已在食指扣下。
“槍?你踏馬敢用槍?”張凡眉心猛地一挑。
王玄清只是冷笑,揮了揮手中的東西,熊霸面色微變,卻是立在了當場。
趁著這個空蕩,王玄清已然跨過十步,到了面前。
“我可沒用。”王玄清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他一指點出,便朝向了熊霸。
這是一記狠招,直對元神而來。
“你找死。”
就在此時,張凡的胸中沒由頭地升起一股兇狠,他一步踏出,便已搶占到了熊霸跟前,將其護在身后。
“強出頭?”
王玄清面色一冷,不由露出譏誚之色,從進門開始,他也只是將熊千秋放在眼中,直到熊霸施展百鬼噬煞,他才稍稍正視。
至于張凡,他都沒有注意到還有這么個人,當下掐訣捏印,再度施展化欲術,指尖的赤線,直入張凡體內。
轟隆隆……
就在此時,張凡身軀猛地震蕩,狂涌的真陽如洪水決堤般,竟是在瞬息之間將那道赤線碾得粉碎。
“真陽潮涌!?”王玄剎面色微變,倒是沒有想到熊家帶來的這張陌生面孔,竟然也是深藏不漏。
“學人強出頭,便要付出代價。”
王玄清一記不中,終于動了殺心,他單手結出奇怪印決,欺身上前,直點張凡眉心。
“這是……”
熊千秋花容失色,便見張凡的元神在這一刻,竟是被王玄清強行拘禁了出來。
“拘神!”
“留人不留命。”
王玄清的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笑容,憑借這一招,只要近身,他便立無敵之境,可以隨心所欲地強行拘禁別人的元神。
此時,張凡在他眼中,不過隨意揉捏的玩物罷了。
“嗯!?”
然而下一刻,王玄清臉上的笑容稍稍一滯,感覺有些不對勁了。
別人的元神,他通常都是瞬間便拘禁出來,可是眼前,張凡的元神卻只拘出一角,他好似龐然大物,藏匿深海汪洋,即便只拘出一角,王玄清便已感覺到無比沉重。
“怎么回事?他的元神為什么這么重?”
王玄清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所謂拘神乃是肉身為媒介,以元神為支點,四兩撥千斤,將對方的元神強行拘禁出來。
然而這一刻,王玄清只拘出了一角,他便感覺力不從心,甚至于自己的元神開始戰栗,仿佛被一股無形且強大的力量狠狠壓迫。
“這……這是……”
突然,王玄清雙目圓瞪,他終于看清了張凡元神的本來面目,那是一片陰影,如同藏在黑夜之中,無窮無盡,恐怖如淵。
“這是元神!?這是他的元神?這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元神?”
王玄清的心中似有一道聲音在狂吼,這一刻,他終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想要抽身,卻已經太遲了。
轟隆隆……
那近乎絕望的碾壓感猛地傳來,好似天崩地裂一般,他的元神瞬間浮現出一道道裂痕。
“啊……”
就在此時,王玄清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雙目淌血,整個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氣息微弱如風中殘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