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忘情非無情,道似無情卻有情。
男女情愛,本是平常,縱是修道之人,也難以免俗,然而太上有情,卻能忘情。
就如同張凡,無論曾經的戀情有多么美好,或許在當時是真,但對于現在的他而言,便是假,真假離合,并無絕對,不過借此修行,壓住那躁動狂心,抑制那紛飛識神,元神歸復,借假修真。
“你的呼吸亂了。”
涼亭內,那輕慢冷漠的生意再度傳來,繚繞在耳,洞穿人心。
“我跟他是兩個世界的人,沒必要因為一次偶遇便小題大做。”許知夏淡淡道。
“紅塵紅塵……這個詞兒越品越有味道。”
就在此時,涼亭內的那道身影話鋒一轉,突然輕語。
“人生此處蒙六塵,渾渾不見成仙門!”
人生在世,便要受六塵污濁,道門稱之為六賊。
所謂六塵便是色,身,香,味,觸,法。
人從出生開始,便會通過眼耳口鼻身意,受到六塵污染,漸漸元神沉寂,識神躁動,終其一生,困于其中,不得超脫。
西游記里面,有一回叫做“心猿歸正,六賊無蹤”,說是孫悟空剛剛被唐三藏從五行山放出來,在西行路上遇上了六個毛賊,號稱積年的山主,卻要祖傳的大王孫悟空留下買路錢,結果被孫悟空一棒滅殺。
這六個毛賊分別叫做:眼看喜、耳聽怒、鼻嗅愛、舌嘗思、意見欲、身本憂。
這里其實就是一種隱喻,這六個毛賊代表了六塵,六塵不凈,便生六欲,識神躁動,離道漸遠。
心猿滅了六塵,才能取得真經,得見真佛。
所以,紅塵這個詞兒用得好,人生來便是被塵所染,若要求道,必除六塵。
“人被六塵所迷,不識真性。”
言語至此,一陣幽風吹拂,蕩起了那輕紗幔帳,伴隨著清脆悅耳的鈴鐺聲。
“知夏,真愛也好,舊情也罷,不過是蒙心的紅塵,若是借其修行倒也無妨。”
話音落下,涼亭內的那道身影緩緩起身,打開了身前拜訪在桌上的香爐。
“啊啊啊……”
突然,一陣陣痛苦的嘶吼聲從香爐內傳出,仿佛來自煉獄深處,透著刻骨的瘋狂。
許知夏秀眉微蹙,冷冷翹著。
涼亭內,一只手臂探出,手腕上戴著一枚金色的鈴鐺,修長的指頭伸進香爐,兩指輕夾,竟是取出來一道元神。
“六塵是毒亦是藥……”
幽幽話語輕輕落下,那修長的手指緩緩揉搓,那痛苦掙扎的元神便化為齏粉塵埃。
與此同時,涼亭內那道詭異的身影,向前探出半截,貪婪地將那洋洋灑灑的塵埃吸入鼻中。
見到這一幕,許知夏再也站不住了。
“我再說一遍,他只是個普通人,不可能再出現在我的世界里,你如果還覺得有問題,隨意吧。”
話音落下,許知夏頭也不回,轉身便走,離開了清寂的后花園。
“普通人!?”
涼亭內,金色鈴鐺輕輕晃蕩,發出悅耳的聲響,那道詭異的身影看著許知夏遠去的身影,緩緩抬頭,剛剛吸入的塵埃似乎起了作用,讓他發出歡愉的聲音。
“那可是張靈宗的兒子,人……李玲瓏留下的孽種啊。”
涼亭內,那詭異的身影輕輕顫抖,六塵入體,光怪陸離,似那蝕心的毒藥,又如那磨鏡的礪石。
當年全真丘祖說得好,須知物外煙霞客,不是塵中磨鏡人。
成道者,超脫物外,明鏡照真性,不在紅塵中。
若想成仙,便要借助那六塵磨鏡,直到照見真性。
“誰能想到啊……他竟然是張靈宗的兒子,當年龍虎山下那個未死的異數。”
“一次分手,居然讓他入了情關,破境重修……”
“嘖嘖……這就是命嗎!?”
涼亭內,那詭異的身影捂著臉,發出瘋狂的笑聲。
嗡……
就在此時,香爐的蓋子再度揭開,一道道元神從中跳脫出來,紛飛亂撞,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似要逃離這座涼亭。
“哈哈哈……”
突然,那詭異身影的笑聲越發瘋狂,如擂鼓隆隆,振聾發聵。
下一刻,那一道道元神在恐懼尖叫中紛紛化為塵埃。
頓時,洋洋灑灑的塵埃溢滿了整座涼亭,那道詭異的身影,抬著頭,鼻子顫動,猛地一吸,便將空中的塵埃盡都吸入體內。
“好爽啊!”
那道詭異的身影渾身顫動,毛孔都仿佛全部張開,他泛著眼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爽,無數的光影在他眼前跳動。
這一刻,他仿佛已然成仙。
“張凡……張凡……”
呢喃輕語恍若夢中低吟,從涼亭中傳出,隨著那漸漸平復的情緒,散落在茫茫黑夜之中。
晚上十點。
洪福花苑。
張凡快要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路上已經沒有人了,畢竟是老小區,大爺大媽們都是睡得早,起得也早。
“爸爸的爸爸是妖怪,爸爸的媽媽是妖怪,媽媽的爸爸……”
就在此時,一陣悅耳的手機鈴聲響起,打破了清冷街道上的寂靜。
張凡掏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李一山。
“喂。”
“老張,你現在可以了,是不是有女人了?”
李一山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了過來。
“啥意思?為什么這么問?”
“男人最怕的就是白天沒鳥事,晚上鳥沒事,我現在白天晚上都找不著你,你這不是忙著鳥事,就是鳥忙著事……”李一山認真分析道。
“是不是你那個叫做姜萊的同事?”
“你有事沒事?”張凡白了一眼,開口問道。
“有事有事,早上跟你說的那事,你怎么想的?”
“什么我怎么想的?”張凡不明所以。
“許知夏啊……她回玉京市了,我不信你一點都不動心。”李一山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了過來。
“現在可是再續前緣的時候,你也知道,她家條件可是不錯……”
“遇見富婆把握住,連夜住進大別墅……得少奮斗多少年啊。”
李一山無比熱心腸地為張凡考慮著將來的幸福生活。
相比于張凡這樣的單親家庭,老爸又是常年在工地賣苦力的,許知夏的家境要優渥太多了。
大學時期,就連張凡那用到卡襠的手機,最后還是許知夏出錢給換掉的。
如今,佳人重回故地,自然可以想著再續前緣。
“我今天見到她了。”
張凡略一沉默,方才回道。 “見到了?”李一山愣了一下,旋即問道:“在哪兒?你現在在酒店?”
“滾蛋!”張凡白了一眼,淡淡道:“她坐在一個男人的車上,還是豪車,估計得兩百多萬……”
此言一出,李一山沉默了。
“沒事……大丈夫何患無妻,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
“好了,我沒事。”張凡淡淡道。
“都過去了,我現在挺好的。”
張凡說得倒是實話,真武山之前,如果他遇見今天這事,或許還真接受不了,可是現在……
與李一山閑聊了兩句,張凡便掛斷了電話。
呼……
夜深了,一陣涼風吹起,蕩起街道上的灰塵。
張凡站在洪福花苑的門口,卻是有些恍惚。
今天也不知怎么,雖然天色已晚,就是不想回家,畢竟就算回去,也睡不著。
“吃點夜宵吧。”
張凡掏出手機,本想著將李一山也叫出來,可是看了看時間,還是算了。
他轉入街角,在附近逛了起來,隨處覓食。
本來老九烤肉坊倒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是大半夜一個人去吃烤肉,多少顯得有些孤獨。
“豆腐腦……豆腐腦……鮮嫩可口的豆腐腦……”
就在此時,一陣清脆響亮的叫賣聲從遠處傳來,清冷的街道旁,支著一個攤位,大鍋里盛著白花花的豆腐。
“小時候……”
張凡眸光凝起,他依稀記得,當初還住在老宅子的時候,老媽就經常帶著他去吃豆腐腦,白花花的豆腐,淋上香油和醬油,撒上榨菜碎和蝦皮,再點綴點蔥花……
一碗豆腐腦只要一塊錢,鮮嫩可口。
“媽,我不要吃豆腐腦,我要吃大肉包。”
“我看你像個大肉包!”
這是張凡關于老媽為數不多的記憶。
傍晚,路邊攤,年輕的老媽美麗動人,她挽起長發,吃著自己最喜歡的豆腐腦,絲毫不顧及小張凡不滿的情緒。
“他們為什么可以吃大肉包,我只能吃豆腐腦。”小張凡嘟著嘴,指著不遠處的路牙子。
那里坐著三位跟他年紀相仿的小朋友,每人都捧著一個包子,有滋有味地吃著。
“凡凡乖,你想吃大肉包,可以用你的豆腐腦去跟他們換。”
記憶中,老媽在小張凡的臉上狠狠捏了一把,和藹可親地給出了建議。
小張凡肉乎乎的手捧著還未動嘴的豆腐腦,走到了三位小朋友的面前,提出來交換。
常吃豆制品對身體有好處,可以促進骨骼生長,相反大肉包油膩葷腥,吃多了消化不良。
小張凡賣力地訴說著這筆交換對于對方的穩賺不賠。
可是那三位小朋友似乎并沒有興趣,只是低頭啃著手里的包子。
“小朋友,你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什么呢?”
就在此時,豆腐攤的老板走了過來,一臉古怪地看著小張凡,又看了看他身前空蕩蕩的路牙子。
此時,小張凡捧著豆腐腦的小手微微顫抖,眼中已有淚花閃爍,回過頭來,老媽早已笑得花枝亂顫。
“老媽……”
張凡的記憶雖已模糊,可是點點滴滴,能夠想起來的卻是有著別味的溫馨和珍貴。
“老板,來一碗豆腐腦。”
張凡走了過去,小攤子只有一張座位,大部分人都是打包帶走。
“吃甜的還是吃咸的?”老板頭也不抬,開口問道。
顯然,這家的豆腐腦照顧了方方面面的口味。
“咸的。”
張凡撇了撇嘴,豆腐腦他只吃咸的。
招呼了一聲,他便掏出手機,隨意翻看起來。
“嗯!?”
就在此時,張凡眼睛一亮,突然發現老板發了一條朋友圈,照片里,曖昧燈光下,兩只水晶酒杯碰撞在一起,配文是:智者不入愛河,除非遇見富婆。
“想不到老板是這種人……”張凡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剛要評論,便發現,那條朋友圈竟然火速被刪了。
下一刻,老板便又發了一條新的朋友圈,只有一段簡單的文字。
“故友重逢,小玩笑,非本人。”
張凡見狀,不由會心一笑,在下面評論道:已截圖!!!
嗖……
他這邊剛評論完,老板的信息便發了過來。
“在哪兒?”
“在吃豆腐腦。”張凡回復道。
“想不想去上京白鶴觀長長見識?”
就在此時,老板的信息再度發了過來。
“嗯!?”
張凡眉頭一挑,眸光凝如一線,不知道白不染為何突然有此一問。
“請問……這里有人嗎?”
就在此時,一陣輕慢的聲音響起,將張凡的思緒拉了回來。
張凡抬頭望去,便見一個男人正在身前,大約三十出頭,皮膚白皙,梳著大背頭,模樣頗為俊朗,右手手腕帶著一枚金色鈴鐺,輕輕晃動,便發出一陣悅耳聲響,回蕩在清冷的街道上。
“沒人。”張凡搖了搖頭。
畢竟是路邊攤,跟陌生人拼座很正常,更不用說這小小的攤位只有一張桌子。
“老板,來碗甜豆腐腦。”男人招了招手,手中的鈴鐺再度作響。
就在此時,老板剛好將張凡的豆腐腦給端了上來。
“你喜歡吃咸豆腐腦?”男人看了看張凡的碗,很是自來熟地問道。
“嗯!”張凡輕唔了一聲,隨意應付著。
“味塵染舌根,入定難自拔。”男人凝聲輕語。
“嗯!?”
此言一出,張凡不由放下了手中的勺子,這句話頗有道機,人的口味很難改變,是因為舌根被味塵所蒙蔽,故步自封,不可解脫。
這是修行的大忌。
“我們認識?”張凡開口詢問。
“相逢便是有緣,以前不認識,現在便認識了。”男人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手中的鈴鐺再度響起。
“鄙人姓韓,韓地厭!”
說著話,男人伸出帶著鈴鐺的右手,示意握手,并且彬彬有禮地補充道。
“戌犬,韓地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