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三秦區,上馬坊老居民區。
古舊的院舍彼此相連,俯瞰之下如同鴿子籠一般,在高樓大廈的城市之中顯得古舊滄桑。
破碎斑駁的墻根下,一個煎餅攤孤零零地擺在那里,鐵砧上的餅煎得滋滋冒煙,升騰的熱氣成為了這片老城區最后的人間煙火。
“馮叔,給我加兩個蛋……”
張凡站在攤位前,看著馮平安嫻熟地攤著煎餅,忍不住多加了個丹。
“真會吃啊。”馮平安咧嘴笑道:“蔥花和香菜都要嗎?”
“嗯,都要,香菜稍微少點。”
張凡點了點頭,目光落在煎餅上,注意力卻在周圍不斷游離掃過。
昨天,從江南省道盟回來之后,他便有些坐不住了。
隨春生的話如同當頭棒喝,讓張凡感到了急迫。
“二十多年前,便有人行偷天之法,竊取玉京龍氣,十年前,更是出現了一次極不尋常的外泄,導致長江淮延段水域斷流了三個小時。”
“根據探查,竊取龍氣的源頭便在三秦區的那片老居民區。”
“小凡,你爸讓你沒事回一趟老宅,他留了點東西在那里,還挺重要的。”
江南省調查的諸多線索,結合劉福生的叮囑,張凡不覺得這世上有如此巧合。
此時,張凡心中生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雖然不一定對,可是他越想越覺得,所謂“盜天機,竊龍氣”的源頭就是他家的老宅。
“小凡,趁熱吃。”馮平安用牛皮紙卷著熱騰騰的煎餅,遞了過來。
“叔,多少錢?”張凡掏出了手機。
“打叔臉是不是!?吃個煎餅,叔還能要你錢?”馮平安滿是油漬的手在身上蹭了蹭,低頭笑道。
“叔,你這餅真好吃啊。”
張凡咬了一口,面皮宣軟,醬汁濃郁,毫不夸張地說這幾乎是他吃過最美味可口的煎餅了。
“嘿嘿,煎餅好不好吃,關鍵在火候……”
馮平安低著頭,喃喃輕語:“火候控制好了,做什么都好吃。”
“小凡啊,這里面的秘訣,叔給你教你,萬一將來混不下去了,好歹還有一門手藝,可以跟叔一樣,攤煎餅。”
“秘訣?”張凡吃著煎餅,愣了一下。
“火候控制秘訣就兩個字:靜心。”馮平安咧著嘴。
此時,這位固守老城區的煎餅攤主,眼中仿佛有了光彩,稍稍佝僂的身子都顯得挺拔了不少。
“靜心!?”
“我記得那年冬天,叔燒得還是炭爐,風雪太大,爐子里得火都熄了……你爸幫叔生火得時候倒是念叨了一句,文縐縐的,有點那個意思……”
“我爸?他說什么了?”張凡忍不住道。
“心中空空如幽谷,才能火起妙生花。”馮平安幽幽輕語,眼中卻是空空落寞。
“心中空空如幽谷,才能火起妙生花……”張凡咀嚼著這句話,若有所思。
“張凡!?”
就在此時,一陣驚疑聲從旁邊傳來,悅耳且熟悉。
張凡轉身望去,不由愣了一下,他萬萬沒有想到大清早,竟然會在這里再次遇見許知夏。
她的身邊則是站著一位高高瘦瘦的青年,戴著金絲框的眼鏡,穿著白色襯衫,斯斯文文。
張凡一眼便認了出來,這就是那晚開著三叉大勾的那個男人。
“知夏,好久不見。”張凡輕語。
那晚匆匆一別,還險些被車撞了,倒也沒有來得及正式打聲招呼。
“也沒有很久。”許知夏停駐腳步,與張凡保持著距離,臉上浮現出一抹微笑。
算起來,畢業到現在也就三四個月的功夫而已。
“你過得還好嗎?”許知夏輕聲道。
全天下的前任重逢,十對有九對會是這樣的臺詞。
“挺好的。”張凡隨意道。
氣氛顯得有些局促,無論曾經的關系多么親密,分開之后的重逢總是無話可說,當真應了那句老話,相見不如懷念。
“你怎么在這里?”許知夏打破了沉默。
“我小時候住在這里,趁著大早,想要回來看看,可惜進不去。”張凡指著身后的老居民區,開口道。
“你當然進不去,這里……”
就在此時,旁邊戴著金絲框眼鏡的青年開口了,他言語漠然,看向張凡的眼神透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倨傲,話說了一半,便戛然而止,似乎不愿意在這里跟無足輕重的人多費口舌。
“知夏,我們進去吧。”
“等一下。”
許知夏看向張凡,略帶歉意道:“這是我朋友,厲高陽。”
“張凡,如今這里馬上就要老城改造了,如今正在進行地基測繪和風險評估,所以原則上一般人是進不去的……”許知夏解釋道。
“一般人進不去?”張凡泛起了嘀咕。
這個原因昨天之前他是相信的,可是從江南省道盟回來之后,他便已經了然,什么風險評估都是幌子,不過是在探查那竊取龍氣的源頭罷了。
如此大事,自然不會讓一般人摻和。
“那你們……”
“我們跟你怎么一樣?”厲高陽推了推金絲框眼鏡,冷笑道。
“玉京市的老城改造,有一多半是許氏集團承接的,我們代表的就是許氏集團。”
“許氏集團!?”
張凡愣了一下,旋即有些意外地看向許知夏,他們雖然大學在一起那么多年,可是他卻不知道許知夏的許竟然就是許氏集團的許。
要知道,許氏集團可是南方有名的大財團,所涉及到的行業幾乎遍布普通人生活的方方面面。
“怎么?知夏,你沒告訴過他嗎?看來你這前男友知道的事情不多嘛。”厲高陽看著張凡錯愕的神情,不由露出一抹戲謔。
言下之意便是許知夏對張凡的感情很是一般,甚至于不過玩玩而已,就連自己的真實情況都不愿意告訴對方。
“張凡,我家里……”許知夏眉頭一挑,欲言又止。
“我明白,沒關系。”張凡擺了擺手,倒是沒有在意。
許氏集團,明面上是風光無限的大財團,背地里卻是……
“凈明派祖師許祖一脈啊!”張凡心中暗道。 自從他下了真武山,在夜不亮逐漸接觸道門江湖,見識也徐徐打開,自然知道許多人不為所知的隱秘。
道門傳承至今,能稱“祖”者必是修成純陽無極之境,跨過三五之變,成就陸地神仙之流。
譬如純陽祖師呂祖,又或者是全真道丘祖等等。
除此之外,最有名的便是所謂四大天師,也就是張道陵,葛洪,薩守堅,以及許遜。
此“四祖”之所以持天師之名流傳后世,便是因為他們的功績大部分都是在天師階位留下,然而真正的修為和成就卻遠不止于此。
所謂許祖便是四大天師之中的許遜,其為道門凈明派開山祖師,最有名的便是斬蛟龍。
據說,許祖乃是東晉道士,修持神通,法力無邊,時逢水禍連連,殃及百姓,許祖便率領弟子云游天下,治理水患,共斬殺了九十九頭鬧水的蛟龍,從此名聲大噪。
后世,若行斬蛟降龍之法,必念許祖之神通,就連如今許多景區的所謂“鎖龍井”,“困龍池”,那些鎖鏈上都刻有許祖留下的符箓。
許氏集團,便是傳自許祖一脈。
他們雖然和光同塵,入世修行,不像龍虎張家占據名山洞府,可是在道門之中同樣擁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比起玉京市的熊家,王家來要顯赫太多了。
許知夏居然是許祖傳承,這倒是讓張凡頗感意外。
看樣子,她身邊的這位朋友,也就是厲高陽身份也不低,與許家關系匪淺,也難怪看不上張凡這樣的普通人。
而他們也只說自己是許氏集團,未曾透出許祖一脈香火。
不過這也屬正常,因為在他們眼中,張凡只是個普通人,兩者根本就是兩個世界,即便告訴他所謂道門,所謂許祖,估計張凡也聽不懂。
“要不你跟我一起進去吧。”
就在此時,許知夏的聲音將張凡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知夏……”厲高陽聞言,眉頭微微皺起。
“這點主我還是可以做的。”
許知夏看著張凡,微微笑道:“總不能大清早,讓你白來一趟。”
“額……那就多謝了。”張凡點了點頭。
原本,他是打算在這里等隨春生和展新月,然后一道進去的。
“走吧。”
許知夏頭前領路,厲高陽斜睨了一眼,卻是緊緊跟在后面,將張凡撇到了最后。
進入老居民區,狹窄的巷口路徑上幾乎每隔十幾步便有人攔路審查,好在許知夏亮了掛牌,倒是一路通行。
“張凡,你小時候住在這里嗎?”許知夏頭也不回道。
狹窄的巷子幾乎很難容納兩人并排同行。
“嗯,我十二歲之前一直都是住在這里。”張凡點了點頭道。
雖然離開了十年,不過這里幾乎沒怎么變過,故地重游,張凡的腦海中倒是浮現出不少模糊的光影來。
“以前都沒怎么聽你說過。”許知夏柔聲道。
“住在這種地方,怎么好意思說?”厲高陽冷笑了一聲。
張凡跟在后面,看著前者的后腦勺,目光微沉,突然生出了一種想要拍上去的沖動。
“高陽,你如果在這么說話帶刺,就先回去吧。”
就在此時,許知夏停駐腳步,或是不想讓張凡太過難看,微怒的小臉透著些許不滿。
厲高陽見狀,趕忙緩和了神色,安撫道:“好啦,看在是你朋友的份上,我不說了。”
“張凡,你家的老宅子在哪兒?”許知夏的目光掠過厲高陽,向著張凡投來。
“前面轉過那條巷子,往左走就是了。”
張凡努力地回憶著,看著旁邊廢棄院子的門牌號,漸漸想了起來。
“我先送你過去吧。”
許知夏繼續向前走:“現在進出這里,手續特別麻煩,你沒登記,估計去了也會被人趕出來。”
“麻煩你了。”張凡點了點頭。
昨天,他已經聽隨春生說過,這里明面上是專家測評,實際上已經被江南省道盟給接管了,別的不說,光是外圍,便有幾十名道士坐鎮,其中僅僅高功便有五人之多。
可見江南省道盟對于此事的重視,畢竟“竊龍氣,盜天機”非同小可,如果在古代,說不定就能生出大魔頭,為禍人間。
“就是這里了。”
一座古舊的宅子前,一株大樹從院子里冒出來,綠蔭如蓋。
門并沒有上鎖,許知夏推門而入,院子里卻有不少道士,在破舊的門上,還有墻壁上貼著符箓……
院子中央,還有人搭著法壇,升起香火,插上幡旗,不停忙碌著。
“別介意……破土動工還是得講究點封建迷信的。”許知夏回過頭來,看著站在后面的張凡,解釋了一番。
“嗯!?她也是沖著那竊龍氣的事來的。”張凡看著許知夏的神情,心中便有所了然。
老城改造不過是個幌子,或許確有其事,可并非許知夏此行真正的目的。
“你們是……”
“許家的人!?”
就在此時,一個女人從院子里走了出來,看著許知夏,還有身邊的厲高陽。
“嗯,我叫許知夏。”
“我是周妙嬋,負責這條巷子……上面已經打過招呼了,不過……”
周妙嬋眸光一掃,卻發現許知夏和厲高陽的身后還站著一個人。
“文件上說,只許你們兩人進來,你們怎么還又帶了……”
話未說完,周妙嬋愣住了,此時方才看清身后之人的樣貌。
“他是我的朋友,以前住在這里,還請……”許知夏打著招呼。
“朋友也不行,不要以為你們是許家的人,就可以不講規矩,這里可是江南省……”
就在此時,周妙語也走了出來,她言語犀利,直接呵斥道:“快點讓你的朋友趕緊離……”
話到此處,周妙語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看向身邊的姐姐,兩人俱是一愣,眼神微顫,旋即看向許知夏身后,那道緩緩走出來的身影。
“周姑娘,有些日子不見了。”張凡禮貌地打著招呼。
“張凡!?”周妙嬋秀眉微蹙,眸子里升起一抹警惕和忌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