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寒山蓬頭垢面,穿著破爛衣裳,拿一根樹枝當拐杖,走到了石壕縣。
大楚王朝劃分下來的堂堂一縣之地,即使不算那八成以上的無人荒野,不算那些鄉鎮村莊,只算縣衙所在的鬧市區,也住著數萬戶人家。
只見街道縱橫,小橋流水,坊市大集,商鋪客棧,平民所居,屋舍儼然,豪富之家,莊園遼闊,另有農田果桑,工匠作坊,熙熙攘攘,不可勝數。
住在縣東和縣西的人,也許一輩子都不會碰上一次面。
可是蘇寒川還沒進入鬧市區,隨便找了個街邊擺地攤賣菜的老漢,打聽了兩句,就聽到了東三街的消息。
東三街本名東杉街,靠近一大片杉樹林,因此得名。
住在那里的人家,大多以伐木為生,本來雖然不說家家富裕,但只要家里有壯勞力的,參與伐木或者學些木匠活計,手頭上也能有些盈余。
只是自從八年前新縣令上任之后,跟外面的商隊簽了好幾筆大單子,兩三年時間,硬是把那邊的杉樹砍光了。
那些伐木工,此后要想有活計做,只能翻山去更遠的地方尋找木料,辛苦不說,還多有危險,在縣里走動的時候,常有抱怨,被很多人知曉,東杉街,就漸漸傳成了東三街。
但真正讓東三街廣為人知,連個偏僻處,賣菜老漢都聽說過。
是因為在大半個月前,東三街被一伙土匪洗劫造成的慘案。
夜里火勢,從土匪劫掠后的楊記木匠行燒起來,也不知是風大還是什么緣故,片刻之間,足足延燒了三四十戶人家。
等到土匪已經撤走,縣衙和附近的百姓合力滅火,也沒能救下幾個人來,大半條街的住戶,據說都被燒死了。
蘇寒山裝作是逃難過來,到東三街尋親投靠,陸陸續續又問了一些人。
那些人都流露出憐憫同情的神色,說出來的話,跟賣菜老漢相差不大。
等他找到東三街的時候,發現那些焦炭廢墟之間,還有一群捕快衙役在走動。
不過看他們的樣子,不像是在偵辦案情,尋找線索,倒像是在監工,指揮著大量工匠苦力打扮的人,在那里清理廢墟,丈量土地。
還有幾個身穿錦緞綢袍的富家公子,正在觀看工頭的圖紙,手上都拿著折扇,指指點點。
蘇寒山沒有太靠近,找了一個小巷拐角的地方坐下。
小半個時辰后,同樣裝成乞丐的李二虎等人,陸陸續續來到這里,發現了蘇寒山,靠近過去,說起他們各自打聽到的消息。
這縣里最有名的一個歐陽家,是上上任縣令,歐陽老爺子的家族,他在縣太爺的位置上整整待了十二年,告老還鄉后,卻沒有回自己故鄉,而是很快就搬到了石壕縣來。
此人家里真有血緣的親人不多,但是這個老頭卻愛收義子,那些義子又收義子,有不少人看出機遇,往往上門送禮時不提辦事,只求拜個義父,所以很快形成了一個大家族。
等到這一任縣令上任時,又跟歐陽家非常親近,把縣衙里出身另外幾個豪族的小吏,都打壓的七七八八,成了歐陽家一家獨大。
“……東三街的地,現在就已經全歸了歐陽家所有,傳聞歐陽家要在這里辦幾家青樓,加上酒鋪食肆,胭脂水粉,綢緞莊子,客棧旅舍,能把整條街重新布滿,招攬過往游客,做大生意。”
李二虎悄聲說道,“街上住戶聽說也沒有全部燒死,即使是被燒死的人家,也有幾個親戚并未住在這條街。”
“可縣衙宣布要把這塊地賣給歐陽家的時候,那些幸存之人以及親眷,要么沒有吭聲,要么就直接失蹤了。”
蘇寒山聽到這里時,不禁低哼了一聲。
他也去過大明,前世歷史課更沒少上,也稱得上是見多識廣了。
但可能是因為滄水縣令高文忠的存在,讓他下意識高估了大楚的縣衙。
高文忠也是孤身上任,卻能在滄水縣那樣復雜的地方,很快站穩腳跟,至今都沒有讓雷、黃兩家,真正竊占縣衙的勢力。
反而使捕快中的雷家人,書吏中的黃家人,相對減少,使五大武館的爭斗,始終沒有對全縣百姓造成鮮明影響。
可見,高縣令或許不算好人,也不算一個可談情義的堅定盟友,但至少該算個好官。
相比之下,這石壕縣的縣令不止糊涂到家,顯然還早有同流合污之嫌。
蘇寒山道:“歐陽家的住處,豪奴的人數,護院的水準,都打聽出來了嗎?”
李二虎點點頭,仔細的講了講,話末又道:“這種人渣,我們幾個打聽的時候,聽了許多使人牙根癢癢的事情,咱們要親自對他們家下手嗎?”
“不急。”
蘇寒山道,“商良坊又是怎么回事?”
李五牛說道:“那邊住著上任縣令,據說本身是氣海大成的高手,身邊還有一個同屬氣海大成的壯年貼身護衛。”
“這老大人名聲不錯,退下來之后,好幾次在市面上的某類物價莫名飛漲時,都是他號召商戶,平抑物價,很多支持他的商戶店面,也都在商良坊內。”
“不用說,肯定是這些人都跟歐陽家結了仇,所以歐陽家要借土匪的手,把老大人他們除掉。”
李二虎卻搖搖頭:“我看他們不是要除掉老大人,多半是要把那個老大人和其貼身護衛請走,方便土匪動手。”
“只要那些商戶都死了,至少損失慘重了,老大人就算還活著,也沒有多大威風了。”
李五牛揣摩著蘇寒山的心思,主動說道:“那咱們要不要給那老大人提個醒?”
蘇寒山沉思片刻,輕笑一聲:“暫且不必,他們明晚想演一出好戲,咱們好歹得讓他們安安穩穩開個場,然后,再給他們加點料!”
“土匪呢?”
蘇寒山話鋒一轉,“火燒東三街的那伙土匪,相關的消息打聽得如何?”
旁邊幾人先后講起自己探來的消息。
總結起來看,那伙土匪總人數在五十人左右,而且當時領頭的一個人,手里拿著一把金光燦爛的大劍,應該就是“銅劍狂獅”譚英本人。
既然連大首領都出動了,就算他們當時另有人留守在自己的窩點,也不會太多。
甚至,考慮到他們要搜掠整條街的糧食財貨,很有可能那天是傾巢而出了。
蘇寒山想到那本冊子上關于譚英本領的幾句描述,心里有了把握。
“喂!”
廢墟那邊,突然傳來一聲大喊,幾個精壯漢子,手里拿著木棍,大步流星的走過來。
“說你們呢,哪里來的乞丐,今天這兒是黎公子開工動土的黃道吉日,待會兒就是吉時,你們這幫晦氣的東西,哪來的,快滾哪兒去。”
歐陽黎抖開折扇,扇了扇風,往乞丐那邊看去,臉色很是不悅。
明明已是冬天,只因他身上穿的都是上品料子,一點也不覺得寒冷,額頭還有少許汗珠,拿折扇在手,竟也不顯突兀。
眼看那幫乞丐匆匆逃離,旁邊幾個義弟正問他要不要多派些人,打折那群乞丐的腿。
他這才收了折扇,啪的一聲拍在自己手心里。
“今兒個畢竟是黃道吉日,饒他們一回,不然的話……哼,礙眼的玩意兒!”
這幫人沒真把那群乞丐當回事兒,自然不知乞丐中還有人走遠了之后,仔細盯了盯他們。
李五牛回過頭來,恨恨道:“被幾個狗腿子捧著的那人,應該就是歐陽家嫡親的獨子,歐陽黎!”
“別著急。”
蘇寒山撐著樹枝,步履蹣跚,嗓音微沉,道,“還是土匪更難料,我們先去干掉譚英那幫人。”
“明晚再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