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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夫真龍者如何

  小清涼山脈,位于京城西部。

  這片山區,乃是太行山脈的一部分,古人稱之為“太行山之首”,山巒起伏,峰嶺聯綿,猶如蛟龍巨蟒,遙遙拱衛著整座京城。

  山勢如此遼闊,但其中真正險峻處卻不多,風景絕佳,并無瘴氣,林海蒼茫,煙光嵐影,紅樹青花,綠林古藤,帶紫嫣紅,四時俱勝,很適合踏青游玩。

  數百年來,不知有多少文人學士,為它四時的景色所傾倒,賞樂其間,或為之留下題詠,為勝境增輝。

  小清涼山范圍內,距城區較近的翠微山、平坡山、盧師山、香山等等山峰,更是被圈地改造,營建起許多宮觀寺廟,乃至于皇家園林。

  先天教主易南風,立身在香山主峰之上,遠望幾乎能看到數十里外京城輪廓,近望更是有元明清三代皇室,經營的避暑別宮。

  那些人力開鑿修整,挖掘出來的山壁崖刻,如鏡平湖,經過時光的打磨,都變得好像是自然風景的一部分,鐘靈毓秀,鬼斧神工。

  他再轉頭看向西面。

  小清涼山的其余山脈峰頭之間,也有很多先天教高層圈地,營造的園林,甚至有借鑒西洋人的建筑風格,開辟出來的別墅園區。

  雖然略顯參差不齊,棱角突兀,但比起皇家園林來說,倒也另有一番崢嶸嶙峋、壯闊美感。

  元明清三代皇室,在小清涼山經營的園林規模,也比不上先天教那些高層成員,在區區數十年間,征發民夫,調度物資,修建出來的這些建筑群。

  “時代確實是不一樣了,從前那些皇帝官員,窮奢極欲之心,難道還比不上我這些老兄弟嗎?”

  “但他們就算能征調工匠民夫,不計代價,卻也沒有這么多新式的器械,新的建筑材料,新的交通運輸路線,助他們揮霍。”

  “我們這幾十年來雖然只是占據了北方,但真的是達成了當年起事之時,歃血為盟的說法,老兄弟們全都能享福,榮華富貴,官爵名望,美人名馬,都是予取予求,隨心所欲。”

  先天教主喃喃自語,“這么個大好時代,偏偏還是要有不順心的地方,有那些個不識趣的人,從中作梗,非要來跟咱們作對。”

  “倘若天下只有我一個懂武功的該有多好,要治一治那些混賬東西,就不用這么煩惱了。”

  樹木陰影之間,走來一個額頭纏著白布,身形微胖的錦衣男子,拱手道:“教主,賀宗地盤上那些有意逃往咱們這邊的巨商大賈,都已經被我們接受,安頓好了。”

  “不過,因為之前千金市骨,給頭一批逃過來的人封了官位,剩下的人,如今都有些躁動眼紅。”

  先天教主笑道:“那就接著封下去,這些人做大煙生意、香料生意、西醫神藥等等,全都跟洋人之間大有瓜葛,人脈不小,到了我們的地盤上,將來自然能發揮用處,要好好安撫一番。”

  錦衣男子微微皺眉:“這么一來,官員名錄上,可就又要多出一大批名字了。”

  清朝的時候,官員的制度非常繁瑣,同級彼此之間,也有太多制衡,分權不清,彼此扯皮,事物往往難以暢達。

  這是因為滿清貴族的數量不夠,為了防備漢族竊權,而弄出來的一整套疊床架屋、分權百端的手段。

  這倒確實保證了滿清皇室終端的權利,至少官場內部,很難有誰由下而上的,掀起什么大風浪來。

  先天教占據北方后,是沿用了這套制度的,但原因,卻略微有些不同。

  易南風從沒有覺得,自己的權威需要靠什么分權來維持,他是先天教的首領,是先天教最大的支柱,他的個人實力,可以說是整個先天教的保障。

  只要他還活著,就算他十年不上朝,二十年不管事,也沒有任何人敢輕忽他的存在。

  他非要頂著一個教主名號,而不曾自稱皇帝,也是出于這種自傲。

  皇帝,不過是曾被他斬殺的人中,一個實力還不算最出眾的人罷了,先天教主,才是獨一無二。

  先天教之所以要沿用滿清官員制度,純屬是因為……那樣官位夠多!

  官位夠多,封賞起來才不心疼,大小兄弟、親戚同族們,都有官做。

  雖然當了官的人,也很難說出,自己到底管的什么東西,彼此權力,有沒有相互牽制的地方,但是,只要當了官,面對老百姓的時候,卻必然是高人一等,有什么想法,都能名正言順的實行了。

  因此先天教占據北方的數十年光景,從前滿清的官員,自然是殺得絕了代,如今新生出來的官吏數目,卻明顯比當年還多了一大截。

  “哦,我想起你和無常多次建議我說,要削減官位的事情。”

  先天教主語氣中帶了一絲悲傷,“無常力主要把先天教轉成什么雇傭兵公司,給那些平頭百姓都留一條在公司當兵的念想,讓其他人最多保留股東身份,而不能有干涉的實權,不能提攜親戚,這個事情,著實有些傷人了。”

  “要不是他為了那個天絕組織,親自赴遠洋奔波,來去之間,消息不暢通,身邊也沒有更多長老護法幫襯,未必會那么輕易,遭了蘇寒山的毒手。”

  “大可以先派一些人去刺殺,見狀不對,他自己還可以全身而退嘛。”

  錦衣男子名叫法無畏,也是易南風的結義兄弟,而且還是法無常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教主,享福這種事情沒有人會討厭的,我們練武這么多年,不就是為了肆無忌憚,作威作福,讓萬眾都來供養我們嗎?”

  法無畏搖頭道,“但是要萬眾供養,好歹要萬眾還能留一口氣,再這么胡亂封官下去,那些所謂草民被折騰太多,成片成片的死掉,逃亡,甚至真跟稻草人似的麻木不仁,心死如灰,也顯不出咱們的成就感了。”

  “兄長雖然不幸遇難,但我等仍堅信,他這個想法,才是先天教未來的出路。”

  先天教主沉吟道:“畢竟都是老兄弟,等當年跟咱們打江山的那一代都死絕了,再清算改制,也不會遲的。”

  還丹高手雖然肉身未經淬煉,不能有玄胎那樣壽達三百的程度。

  但他們對內功外氣的認知已然超凡脫俗,柔和滋養之下,也足可讓肉身享壽接近一百五十年。

  易南風要等到先天教第一代高層中,反對法無常想法的人全老死,也不是什么難事。

  “當務之急,還是要盯緊賀宗的地界和松江府的動靜,倘若能從他們身上咬一大塊下來,既能出三分惡氣,也能填補教中空虛。”

  先天教主撫著胡須,眼神悠遠,“若可斬殺蘇寒山,不但可以接收他在松江改造各類船只列車的流程,這份威名,更可以在諸國之間遠播,好處說之不盡。”

  “但就算跟徐知行有默契,到時可以由他牽制賀宗,我目前也沒有斬殺一個新晉還丹的十足把握……”

  松江府那邊,太靠海了。

  金丹之道善于分化元氣,也最善于混淆氣息,無論是深山還是深海,一旦投入其中,借助復雜環境,混氣藏形,悄然轉移,外人都絕難發覺。

  法無畏說道:“說起松江府,剛剛我還收到那邊的一個消息,自從兄長死后,我就派出了我們家族四十年前開始培養的影子間諜,全部裝成松江平民,混入那里,打探消息。”

  “據他們回報,三日前崇明島出現怪病,一夜之間,禍及千余人,蘇寒山下令把全島住戶遷移。”

  “同時崇明島附近水域之上,多了艘怪船,船體被寒冰撐張變形,很可能是蘇寒山親自出手,勉強辨認其文字,似乎是一艘扶桑貨輪。”

  正常商業貨輪,不可能遭到蘇寒山親擊,看來扶桑人很有可能跟崇明島的怪病相關。

  但扶桑當前連一個還丹都沒有,有什么理由當出頭鳥,去挑釁松江府?除非是跟他們的盟友尼德蘭人有關。

  “那些洋人竟然比我們還要心急。”

  先天教主若有所思,“這樣的話,之后對松江府動手,倒未必只有我跟徐知行,或許還可以再尋來一個強援。”

  說話間,他目光垂落,似乎要穿透腳底的山石,直接看到山腹之中。

  “至于這些人……也帶幾個過去,參與行動吧。”

  香山的主峰山體內,有大半被挖空,呈現出一個方圓里許、高約百丈的碩大空間。

  整個空間里面唯一的光源,是懸浮在高空的一塊晶石。

  拳頭大小的不規則晶石中,布滿了各種平行或傾斜的回路。

  從上下八方,每個不同的角度看過去,看到的都是或對稱,或內旋的花紋,立體結構錯綜復雜,充滿幾何美感。

  而在地面上,好幾十個男女老少圍坐成一圈,全部都是身穿白袍,無形的內力飄揚而起,全部連接向那塊晶石之中,又反饋回歸到各自體內。

  他們念念有詞,手上時而掐算,共同注視著那顆晶石,進行深層的參悟驗證。

  山上兩個人交談之間,忽然看到山下一行人騎著快馬,狂奔而來。

  這些人從京城方向趕來,不但是快馬加鞭,甚至明顯還把自身功力灌入駿馬經脈之間,挖掘潛能。

  快到香山范圍的時候,以駿馬的耐力也漸漸吃不住勁,速度減緩,那群人索性棄馬奔騰,飛掠而上。

  法無畏說道:“是九門提督。”

  “教主!!”

  那群人上了山來,紛紛單膝跪地,頭顱低垂。

  為首的九門提督,似乎太過緊張,滿頭大汗,聲音都顯出一種生硬嘶啞的感覺。

  “賀大帥派使者前來,闖入九門提督衙門,帶來了一封口信。”

  先天教主不慌不忙的說道:“什么口信?”

  “京城自古以來,號稱是龍氣之所鐘,治世之人,被冠以龍的美譽。”

  “可惜,無論是前朝的皇帝,還是如今的教主,以你們的治世之道,看不出半點天行健,地勢坤,九五,用九,見真龍而天下大吉的風范!”

  九門提督開口說話,聲音卻越變越怪,根本不像是他自己平時的嗓音。

  而且他身后的所有人,也跟著他一起,說出相同的句子。

  這個時辰,太陽已經落下,京城地區的天光,雖然還比較明亮,但遠遠無法跟正午時分相比。

  可是,就在這些人說話的同時,漂浮在空氣里面的塵埃微粒,好像不規則的跳動起來。

  香山主峰上這片廣場,變得格外明亮,塵埃的軌跡,被看得一清二楚。

  這么多人的聲音疊加在一起,卻好像從中誕生了一個完整的,獨立的,不屬于在場任何一個人的聲音。

  “還是讓我來給你們聽一聽,真正的龍吟吧!!”

  法無畏聽出不對,怒提功力,大吼一聲:“放肆!”

  說話同時,他已經將自己的功力,朝九門提督等人壓迫過去。

  不管九門提督等人身上的異樣,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這一擊,都絕對可以將眾人的功力和聲音打亂。

  可是,他的功力剛剛透體而出,突然感覺,身邊先天教主一甩袖,把他崩飛出去。

  轟!!!!

  法無畏在幾十米外停住腳步,就感到一層層仿佛銅墻鐵壁的氣浪,朝自己壓迫過來,即使竭力對抗,也使衣服上面,多出許多裂口。

  他怒而睜眼,用足所有的目力去看,卻仍然覺得眼花繚亂。

  唯一能夠確定的,鮮明無比,不容置疑的景色是……赤紅,灼熱,明亮!!

  那是一條紅光,水桶粗細的光柱。

  就在剛才那電光火石之間,一條筆直的紅光,從東面的山頭上爆射而來。

  處在紅光軌跡上的九門提督等人,已經灰飛煙滅,尸骨無存。

  先天教主的身影,也被那道紅光撞飛出去。

  地面被撕裂開一條深深的溝壑,整片廣場被切成兩半,焦煙升騰,但這條溝壑,還延伸到了廣場以外,破開護欄和樹林,直到斷崖邊緣。

  當先天教主一腳重重踏在斷崖之上,觸目驚心的裂縫,布滿了整座斷崖巨石,甚至延伸向山體內部的時候,他的身影,才緩了下來。

  被他伸手擋住的那道紅光,才暴露出了本體。

  那是一根柱子,長度相當于三四個成年人的身高疊加,粗如水桶,內部有千百空腔的蟠龍紋大鐵柱。

  當那根鐵柱已經被攔住,橫跨了兩個山頭的粗大紅光軌跡,引起的空氣暴動的聲音,才傳了過來。

  狂暴的氣流,互相碰撞,呼嘯,摩擦,真正如同龍吟一般,震懾著四方山林。

  西面群山間,那些先天教高層的莊園別墅里面,不知道多少人,被這個龍吟的聲音所驚動,愕然間抬頭,看向那道軌跡。

  “竟然……”

  易南風喉嚨里擠出兩個字來,不要說別人沒想到,會出現這么突兀的一道攻勢。

  就算是他本人,事先也沒能感應出攻擊走勢,只能倉促抵擋。

  對于還丹境界的高手來說,但凡是有敵人在方圓數里之內,調動天地元氣,想要對自己不利的話,都能夠感受得出來。

  因為遠程攻擊,要想打中目標,必須要有氣機感應鎖定,一旦你使用氣機感應,彼此的氣息靈覺,糾纏碰撞,自然會被目標所察覺。

  可是,蘇寒山并沒有自己發出氣機感應,而是操控九門提督這些人,發出特定的電磁波長,完成定位。

  而他本人,則在數里之外的地方,積蓄良久,把從京城提督衙門里面帶過來的兩頭鐵獅子,不斷熔煉改造。

  鑄成一根遍布孔竅通道,還被臨時賦予了強大磁力的龍紋鐵柱。

  以積蓄到極點的力量,將這根龍紋鐵柱,發射出來。

  整根鐵柱,連形變的機會都沒有,就在剛才的沖撞中,從頭到尾,被摧毀了所有結構。

  紅光微暗的一瞬,沉重的大鐵柱,就嘭的一聲,像是憑空消失。

  實則是變成了肉眼難以分辨的細小顆粒,暴散開來。

  先天教主左臂前伸,可以看清手掌皮膚通紅如血,朱艷欲滴,克制不住的顫抖了一下。

  他在瞬間結成金丹,硬生生扛住了這根遠程重武器的打擊,已屬不易,身心內功,經脈之間,還是忍不住有些晃蕩翻騰。

  就這一耽擱,另一道突刺的白光,已經延伸到他面前。

  那是站在對面山林之間的賀宗,延長了自己手中的長槍。

  這一槍突刺,是從之前的紅光軌跡之中刺過來。

  蟠龍鐵柱造成的短暫真空通道,還有一些沒有閉合的地方,讓這一槍的阻力,大大減少,速度更加可怕。

  先天教主的左手立刻就被刺穿,但他在長槍膨脹之前,五指收合,鎖住槍身,怒斥一聲。

  “賀宗!!”

  直線似的白色長槍,陡然變得七歪八折,比山間老樹的樹枝還要崎嶇,顯出一種荒誕古怪的感覺。

  十五個引力點,每一個都足以在半秒內,把一座大殿壓縮成一個實心球體,此刻全部作用在元氣長槍內部。

  法無常的引力操控,只善于影響固態物質,對于空氣、元氣的干涉,微乎其微。

  先天教主的引力操控,卻在五指一捏之間,就摧毀了賀宗的元氣長槍。

  左手摧毀長槍的同時,他右手也是向下一揮。

  懸崖上本就已經布滿了裂縫,但沒有任何一條裂縫,比得上他右手揮動造成的現象。

  那不是被掌力打出裂縫的感覺,而像是山體在自然開裂,自己張開了黑盆大口。

  從表層的土壤碎石,到深層的堅固山巖,甚至直到山腹內部穹頂上,那些用鋼鐵加固過的結構。

  全部都因為先天教主這一揮手,而向兩邊裂開,形成一個類似巨狼張口狀的大隧道。

  懸浮在山腹內部的那顆晶石,也在同時,暴射向上。

  圍坐在洞窟內部的數十個人,好像全部的注意力,都寄托在那顆晶石之上。

  晶石一旦向上飛去,他們所有人不假思索,紛紛呼喝,向上空疾射飛起,朝著那個隧道飛撲過去。

  可是那個隧道,卻在下一秒,硬生生閉合了起來。

  蘇寒山出現在山頂,一腳斜踏在地面,純陽三法神功,附帶海量天地元氣,貫徹下去。

  金色能量彌布于山體之中,推動土壤巖石變形,向前擠壓,把那個裂縫隧道,直接擠得閉合起來。

  而他的雙手,已經跟先天教主及時回防的雙掌相撞。

  “是你?!”

  先天教主身軀微震,早就從情報之中,見過蘇寒山的素描畫像。

  “是我!”

  蘇寒山朗聲道,“上回你瞻前顧后,這回我主動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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