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陰間動蕩。
所有人都以為會爆發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
他們知曉,陰間的水深不見底,保不準哪里就埋了個史前大家伙,一旦出世,必然石破天驚!
可誰曾想,動蕩來得快,去得也快。
很多人只聽見了一道跨越時空的鐘聲轟鳴,看到往日矗立高聳的通天塔拔地而起,然后.一切就都結束了,根本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
古地府前,黑皇拖著瘦骨嶙峋的身軀,踉蹌匍匐在西皇腳下,仰起腦袋,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兩人,一時間忍不住老淚縱橫。
“帝母,我就知道您還活著啊!”
緊接著,它又轉而望向韶華,更似在低吼,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道:“大帝沒有騙我,說您終有一日會逆天歸來”
“可他卻沒說自己什么時候回來,您是大帝的親姐姐,在不可能的境地中逆天歸來,能告訴我他如今在何方嗎?”
韶華聞言,默然不語。
黑皇眼睛發紅,像是瞬間老去了,身體佝僂,雙目渾濁,失去某種精氣神,低語道:“不,我不相信,大帝何其強勢,怎么能早死,殞落,那般黯然落幕?!”
無始鐘縮小如鈴鐺,發出悠悠的聲響,將其喚醒,平復情緒。
可黑皇又怎能就此平心靜氣?
它大吼大叫,滿臉都是淚水,那種悲與慟,響徹了天上地下,回蕩在輪回之中,久久不散。
而后霍的起身,抓住韶華的手臂,顫抖著仰頭望著她,哽咽道:“天帝,求求您救回他,無論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韶華沒有在意黑皇的無禮之舉,更沒有絲毫生氣,她很理解這種痛苦,如果真的能救回無始,她也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可是,她現在真的做不到,卻也不忍揭開那血淋淋的真相,只能出言安撫,未來總會有再相見的時候。
人的心中要有希望,如果就此否決,這條忠心耿耿的狗子怕不是會當場氣絕身亡,誓死追隨其主而去。
“他是我的弟弟,無論如何,我也會把他帶回來,在此之前你要活著,活著等到他回來。”韶華說道。
黑皇松開爪子,癱倒在地,眼中卻漸漸有了一抹高光。
它什么都清楚,曾親眼見證那終末一戰,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認罷了,因為主人臨走前留下的一句話煎熬苦等,終于等到了今天。
而今,它又因為韶華的一席話,選擇了繼續等待,活下去!
滿身腐肉的段德松了一口氣,他剛剛被黑皇的動作嚇了個半死,就算關系不俗也不能往人家身上撲啊。
好在,那位的性子一如既往平和,與昔日的風采完全一致。
“看來確實是當初的她回來了,而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真的有希望了啊!”他蕩漾開笑容,嘴角都快要咧到后腦勺了,臉上激動地掉下幾坨腐肉。
“.”旁觀這一切的明愿心以手捂臉。
其實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肉身已無,只剩下殘魂真靈,說是孤魂野鬼也不為過。
若非今日之事,她還整日飄蕩在魂河上擺渡呢。
西皇靜靜地看著,眼中也有悲愴,卻沒有表露分毫。
兒子養的狗都如此,作為母親,她心中的悲慟只會更加強烈。
可看到女兒歸來,已經是邀天之幸,在這個時候她不可能再提及那些傷心事。
她很清楚,女兒心中定然也極為難受,又何必多言呢。
南天門下,故人相逢,卻道淚兩行。
一旁的輪回路上,無數魂光影影綽綽,失去了靈性,都是將要轉世者,逝者如流水,奔騰不休,和幾個活人形成了鮮明對比。
在這三界之中,確有輪回之事。
“這是他們最后為我們修筑的庇護所,你應該能猜到,陰間和陽間,再加上天外天,三大界域結合在一起,就是以你當初在人間塑造的‘三界’為原本,故而也稱三界。”西皇說道。
都說陰曹地府,大陰間也確實有地府,還有很多條輪回路。
這些輪回路被人為改造了些許,最終都通向古地府所在,沿著魂河盡頭連接在一起。
能走上輪回路的魂光,可以說生前都不是尋常人,至少都是有一些修為在身,不然還沒等進入陰間就消散了,來不及接引。
那些魂光越過南天門,而后走的路又稱黃泉路。
黃泉路上,魂河畔,幽藍色的彼岸花綻放。
“后世有一株彼岸花,在那個紀元中成就仙王,死后葬在了這里,長得還怪好看的沒記錯的話,它還留下了一支獨苗,有后裔在陰間。”段德撓了撓頭,一不小心又抓下塊頭皮。
幾人走在黃泉路上,與魂光陰靈同行,任由陰間三千界風云激蕩,古地府中依舊寂靜無比,無人敢驚擾。
魂河盡頭的荒原上,突兀出現一片高原,其上佇立著一座巨大而古老巍峨的城池,整體絢爛刺目,光芒沖入天際,釋放出濃郁的能量光束。
在這片昏暗的天地中,居然有這樣一座明亮的城池,飄灑神圣的光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莫名顯得有些古怪與詭異。
荒原上毫無生機,死寂一片,唯有這里,像是太陽墜落之地。
可以看到,那座城池極為恢弘,光芒沖霄,映照虛空,仿佛不存于世,于時光中顯化。
在光明古城的近前,四野猩紅無比,伏尸無數,到處都是殘肢斷體,死了不知幾何的生靈。
有人族的軀體,也有各種兇獸與猛禽的骸骨,龍凰、鯤鵬等無所不有,很多至今還在流著鮮血。
還有許多奇異的植株散落一地,但都失去了生機。
這些尸體都是無數年前留下的,落在這里也無人在意。
裸露在外的尸骸,不是絕頂真仙就是準仙王,其余的都堆積成了下面的尸骸高原,成為光明死城的基座。
“陰間,每一座所謂的名山,其實都是一座大墳,這些還差點意思,我們也懶得去掩埋,就堆在了這里。”黑皇說道。
段德也補充道:“只有仙王才值得我們去費力收尸,這些仙尸價值不大.咳咳,實在是死了太多人,我們也無能為力。”
收尸可不是一件簡單的活,隨便挖個坑埋了,鬼知道會發生什么變故,他們又不想養陰神。
要是放在那里不管,陰煞太重,恐怕大部分界域都無法讓人生存。
丟進天帝葬坑或是四極浮土看上去倒是一個不錯的辦法,但問題是,那些死尸有點不配,黑皇和段德也不是很敢亂動那種地方。
萬一招致禍患可就麻煩了。
到頭來,就隨便堆在了這里,反正有光明死城內的那件器物鎮壓,什么死尸和詭異都掀不起風浪。
韶華微微蹙眉,一眼就看出,這猩紅的土地,全是由血泥凝固所致,這是一片尸骸高原,可怖到了極致。
“當!”
無始鐘輕顫,發出波紋,消弭所有陰煞和不滅的殺意。
一行人登上城墻,韶華也見到了黑皇和段德所說的那件古器。
在光明死城的中央,有一個巨大的磨盤,看上去像是粗糙的石頭制成,龐大無比,占據了這座城的三分之一,正在緩緩轉動著。
那些走過輪回黃泉路的魂光,進入城中后,就會被投入這個大石磨上,沿著磨盤的孔洞墜落進去,而后被徹底碾碎,歸于本源。
什么怨氣和執念,進入磨盤中后,統統被磨滅,所有的前塵印記都消散,只留下空白的精神種子。
而在韶華眼中,那些魂光的“雜質”被碾碎后,還有紛紛揚揚的純凈靈粒子飄揚而起,被映照出部分,就形成了光明死城上空那燦爛的光芒。
“熟悉的感覺,小花你怎么看?”她微微瞇起眼睛,隱約間看到了一條進化路。
漫天的粒子揚起,像是黑暗中的無數燭火,又像是夕陽下的無數蒲公英飛,到處都是花粉路的“種子”。
那是靈,是最根源的物質,也是花粉路的道基。
“路是歧途,我的本意并非如此,不過現今的天地也只能那般去走了,終究還有一線生機。”韶華心底響起一道聲音。
無數的靈漫天飛舞,在這一刻,更有無窮無盡的靈從虛無之間倒灌過來,像是天河決堤般,飛流直下萬萬丈,構建出燦燦的道紋,像是鋪就出了一條路。
此外,大面積的靈越發的絢麗,全都顯化而出,呼嘯著,如光雨般向著韶華的身體撲去,滋養某個寄宿的殘靈。
黑皇和段德張大了嘴巴,明愿心也睜大了眼睛,皆是不明覺厲。
就連西皇也有些驚訝,她能看到更多,卻也因此更覺得詫異。
“我知道了,這就是你借用的力量,竟是那位花粉路的開辟者么,難怪進入陰間的時候就覺得氣息不對。”
她當初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到是自己女兒歸來,后來才現身,正是因為韶華后繼乏力,借用了花粉帝的力量,導致氣機和大道都完全不一樣了,一時間沒認出來。
而黑皇和明愿心也是如此,包括無始鐘,都沒有第一時間察覺,才差點倒反天罡,弄出一個天大的烏龍出來。
至于西皇自己的大道和以前截然不同,則是由于她已經走向了道路的盡頭,自身大道在極盡升華,所以才會如此。
她背負了太多太多的期望,歷盡磨難,艱難活下來,終于有機會得以踏入那個層次畢竟,沒有人比她更適合等待。
看著身旁的女兒,她臉上露出了一抹動人的笑容。
不知過了多久,又像是只過了一瞬間,異象漸漸消散。
韶華也順帶感悟了很多,連呼吸都略微調整了數次,如果稍微整理一下,完全可以說開創出了一門頂級呼吸法。
喀嚓!
她體內不斷傳出聲響,從初入羽化仙境界,一路飆升到了破限層次,很快都要功德圓滿了。
沒有辦法,祭道重修就是這么不講道理。
修煉是不存在的,甚至連吞吐精氣都不需要,稍微一個開悟,彌補前世缺憾,那都能在修為和境界上突飛猛進。
很顯然,小花在汲取花粉路的本源力量滋養時,也向她徹底展示了花粉路,有些許感悟最是正常不過,要是沒有感悟才是怪事。
“你怎么樣了?”韶華在心底問道。
“很好,不過不能再繼續了,只能做到這一步。”有些遺憾的聲音在她心底響起。
后圣墟時代,舉世茫茫無帝。
大千諸世中,道祖總能找出幾尊來,但路盡級是一個也沒有。
一是因為成為仙帝太過艱難。
二是因為某個不可說的存在。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祭道并未完全超脫路盡領域,可以視作同為仙帝境界,一旦有人突破,必然會驚醒某個沉睡在高原盡頭的存在。
作為唯一存世的祭道強者,甚至可以說是半步超脫的存在,韶華的黑暗面在這種情況下完全可以說是全知全能。
之所以沒有一巴掌拍碎三界,完全只是覺得沒那個必要。
更準確的說,祂的目光從始至終就沒有投向過這里,想都沒想過這個問題,天龍又豈會刻意去踏碎一個小小的蟻巢?
或許只有大千諸世放在一起,才能讓祂多看一眼。
但就算摧毀整個大千諸世,對祂來說,又有什么意義呢?
無聊!無趣!無用!
所以,祂在無敵之后選擇了沉睡。
亦是在默默探尋那個原初的病者。
至于沒有血祭大千的原因也很簡單,當初那個紀元終末之時,最后就是祂親手葬下了整個時代,已經證實了沒什么用。
除非祂把自己也給祭了 花粉帝完全可以嘗試映照歸來,但卻不敢越雷池半步,死死卡在那個臨界點上。
西皇又何嘗不是如此,她繼承了那個輝煌時代的遺產,其實早已觸及到了路盡領域,同樣在最后一刻察覺到了不可名狀的危機。
不得已之下,她只能強行改路,結果一不小心把自己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
一番插曲過后,韶華轉而眺望向光明古城的另一邊。
在巨大石磨的另一個方位,還有一條模糊的路,所有被磨滅,只剩下一縷模糊影子的精神種子,從磨盤出來后,都沿著那條路遠去,通向魂河的起源地。
那里有一座碎裂的巨石山,石山后有六架古舊的生死橋,連接著輪回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