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言順來到營地求見楊正山。
再見楊正山,他的心緒鎮定了很多,雖然他還是無法確定楊正山的身份,但是剛才楊正山麾下將士的表現已經讓他心神大定。
一切都是那般有條不紊,沒有任何一個人騷擾他治下的軍戶,單憑這一點,言順就覺得楊正山應該是一個正派的人。
帳篷中點著有些昏暗的燭火,楊正山坐在一張案桌后寫寫畫畫。
言順進來時,他也沒有抬頭,只是說道:“你先坐,等我一會!”
“是!”
言順有些拘謹的坐在旁邊的板凳上,楊正山寫了好一會才放下筆,端起已經涼了的茶水喝了一口。
“哎,看得出來你這邊的情況不是很好!”他微微嘆息一聲。
言順心思百轉,說道:“是下官讓大人失望了!”
楊正山擺擺手,“這些套話就不必說了,你先說說這千戶所的情況吧!”
言順有些遲疑,千戶所是個啥情況一看便知,但是在自己頂頭上司說自己治下的窮困,這不是在打自己的臉嗎。
好吧,他似乎也沒有什么臉面可言!
“說!”楊正山眉頭一皺,抬眼不滿的看著他。
言順渾身一顫,連忙說道:“回大人的話,我們千戶所目前擁有軍戶三百二十四戶,擁有兵丁三百一十八人!”
“有多少屯田!”
“五千零三十八畝!”
楊正山臉色古井無波,繼續問道:“為何如此?”
一個千戶所只有三百多戶軍戶,只有五千多畝田地,這特么的還是一個千戶所嗎?
言順額頭冒汗,聲音微微顫抖的說道:“屯田太少,軍戶們都逃了!”
“屯田為何這么少?”
言順擦了擦汗水,“其中大半都被蘭家買走了!”
“買?屯田可以買賣?就算可以,買地的錢呢?”
冰冷的喝問讓言順顫抖的更厲害了,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說道:“大人,下官,下官上任之前就是這樣了,下官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他是真不清楚,雖然他來這里擔任千戶已有十多年,但在他來之前這里就是這個樣子。
楊正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微微搖頭。
“你很沒用!”
是啊!
這個言順很沒用,但凡他有點膽氣,或者有點心思,他治下就不會變成這副樣子。
都說人窮志短,可千戶所也不是窮的一點辦法也沒有,言順手底下好歹還有兩百多戶軍戶,有兩百多兵丁。
這就跟當初的謝淵在沙嶺堡一樣,同樣被人壓的抬不起頭來,同樣是一窮二白,可是謝淵卻能守住沙嶺堡,并且將沙嶺堡打理的井井有條,而沙嶺堡的軍戶過得也比其他屯堡的軍戶好,這就是謝淵的能力。
言順額頭杵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
“起來吧!”楊正山也懶得跟他計較,這家伙都快六十歲了,已經不堪大用了。
“謝大人!”言順顫顫巍巍的爬起來。
楊正山繼續問道:“說說騰龍衛的情況!”
“這大人想聽那些情況?”言順兢兢戰戰的,生怕說錯話。
楊正山瞥了他一眼,“就說蘭家和騰龍衛!”
言順心頭一顫,用自己破舊的袖口擦了擦額頭上的灰土,才說道:“騰龍四衛,除了騰龍前衛外,其他的三衛都差不多,都跟我們一樣!”
“而騰龍前衛一直被蘭家掌控著……”
言順將他自己的情況詳細說了一遍,他說的跟丁秋調查的差不多。
簡單來說,目前騰龍衛的情況,就是其他三衛已經徹底廢掉了,唯獨騰龍前衛還保持著完整的建制。
而騰龍前衛之所以還保持著完整的建制,就是因為它一直被蘭家牢牢掌控在手中。
整個騰龍衛幾乎已經變成了空殼子,只剩下蘭家和騰龍前衛。
蘭家的崛起吸干了騰龍衛的血,而騰龍前衛幾乎變成了蘭家的私兵。
言順說完了,但楊正山卻陷入了沉思,營帳中陷入了安靜的氛圍,言順心懷忐忑的站在原地,也不敢打斷沉思的楊正山。
而磁石楊正山想的是如何除掉蘭家。
蘭家是個毒瘤,他若是想要掌控騰龍衛,想要重振騰龍衛,就必須切掉蘭家這顆毒瘤。
可是該如何除掉蘭家呢?
楊正山皺起了眉頭。
他現在對蘭家的了解還不夠深入,也不清楚蘭家背后有什么人做靠山!
不過蘭家的靠山再大,似乎也沒有他大!
他可是皇帝老兒圣旨親封的騰龍衛指揮使,皇帝老兒現在就是他的靠山。
抱大腿,扯虎皮,拉大旗,向來是楊正山最擅長的事情。
而且這次他扯得不是虎皮,而是龍皮。
“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楊正山低聲喃喃的說了一句。
既然我的靠山足夠強大,那我也不需要顧忌太多。
哪怕蘭家背后是慶王府,難道慶王還敢站出來光明正大的庇護蘭家嗎?
想到這里,楊正山回過神來,對言順說道:“你先回去吧,這段時間你先維持原狀,幫軍戶們做好過冬的準備!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下官明白!”言順連忙肯定道。
楊正山微微頷首,揮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
進入騰龍衛的地界之后,楊正山并沒有急著前往衛城,而是沿路看了幾個千戶所和幾個軍屯的情況,不緊不慢的趕路。
等他們抵達衛城的時候,已是十月二十九了!
若不是接下來兩天有雪,楊正山還想多看看,多了解一下情況。
沿著不算寬敞的官道,楊正山終于看到了騰龍衛的衛城。
城墻兩丈多高,看起來有些破舊,甚至有些地方都已經坍塌了。
長長的隊伍來到城門前,而城門前早就聚滿了人,這是前來迎接楊正山的。
楊正山身穿官服,騎馬上前,俯瞰著一眾騰龍衛的官員。
他一身緋紅色的官袍,騎著體型高大的紅云,身后有數百渾身散發著肅殺之氣的將士,當真是威武不凡,氣勢逼人。
幾位騰龍衛的官員見此,都忍不住心神顫抖,低頭拜道:“恭迎指揮使大人!”
楊正山掃了他們的一眼,兩位同知,四位僉事皆在其中,嗯,蘭家的三位爺也在其中。
蘭家三兄弟站在一眾官員身后,看起來十分的低調,態度也十分的卑謙,絲毫沒有半點囂張跋扈的意思。
不過楊正山只是掃了他們一眼,目光就落在了他們后面的馬車上。
馬車!
過來迎接他,居然還坐著馬車?
就算是坐馬車過來的,也不應該堂而皇之的停在這里吧。
這不是擋著城門了?
“諸位免禮吧!”楊正山不動聲色的說道。
“謝大人!”眾人再次抱拳一拜。
與此同時,馬場旁邊的隨從將車簾拉開,露出了一個身穿青袍的身影。
青袍!
楊正山眼中閃過一抹戲虐。
不用想就知道這是一位御史。
五品到七品官穿青袍,其他的官職都沒有資格在他面前大咧咧的坐在馬車內,唯獨御史有這樣的資格。
寧東升從馬車上下來,先是抬頭看了一眼楊正山,又不動聲色的張望了一下楊正山身后的五百騎兵。
“楊將軍真是好大的排場啊!前來上任,也帶著這么多將士!”
一上來,寧東升的態度就充滿了敵意,絲毫不掩飾的敵意。
對于御史來說,在地方上沒有哪個官員是能讓他們害怕的,上到轄內的親王郡王,下到各級官員,但凡是有官身的,他們都不會畏懼。
因為他們可以懟天懟地懟一切。
真的能懟一切。
劉元府之前就懟過承平帝,可見都察院的御史們真的可以懟任何人。
關鍵是御史的工作就是懟人,甚至官職越高的人,他們越喜歡懟,原因很簡單,因為懟完之后,他們能得到不畏強權的名聲。
“你是什么人?”楊正山故作不知的問道。
“本官遼東巡按御史寧東升!”寧東升大搖大擺的上前。
楊正山微微頷首,然后面色平淡的說道:“寧大人,伱擋著本官入城了!”
寧東升身形一頓,愕然的看著楊正山。
這是什么意思?
難道你不該下馬與我好好客套一番嗎?
雖然我今天是來給蘭家撐腰的,雖然剛才我說話很不客氣,但我是御史,你見了我不應該客客氣氣的嗎?
他很快反應過來,臉色一黑,說道:“楊大人這是覺得本官礙事?”
“沒有,本將軍說的是你的馬車!”楊正山指了指他身后的馬車。
周圍其他的官員面面相覷,一時之間有些摸不清狀況。
這是怎么回事?
這位楊大人似乎對御史大人有些,有些不客氣!
而站在官員身后的蘭不器眉頭卻微微皺起,他也不明白楊正山對寧東升的態度為何會如此的怠慢。
沒錯,就是怠慢!
見了寧東升,這面子最起碼也要過得去吧!
可楊正山絲毫沒有估計寧東升的面子,直接說他的擋路了!
這多少有些不符合常理!
寧東升的神色變得更加難看了,“本官要出城,楊大人是不是也擋了本官的路了?”
不過他并沒有發怒,而是想跟楊正山好好說道說道。
楊正山騎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爾后從懷中掏出金黃色的圣旨。
“知道這是什么嗎?”
“圣旨!哪又如何?”寧東升不明所以。
楊正山不屑的笑了笑,說道:“陛下讓本將軍來上任,寧大人卻要擋本將軍的路!”
“怎么,寧大人是想讓陛下的圣旨給你讓路?”
我真的很擅長扯大旗!
“這路本將軍可以讓,寧大人敢走嗎?”
楊正山咧嘴露出了一抹譏諷的笑容。
寧東升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他是真的不敢!
楊正山都把圣旨給抬出來了,他今日若是繼續讓楊正山讓路,那少不了一個大不敬之罪。
“讓開!”他低沉的對身后的隨從喊道。
楊正山笑了笑,將圣旨收入懷中。
這可是寶貝啊!
有這東西在,老子在騰龍衛就是老大,誰也不能質疑的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