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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刀中禮,德厚流光;畫外云,路轉峰回

  氣氛陡然凝固。

  楊起面露尷尬、不解,看向自家老師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埋怨。

  這些話,在來之前,孔正舉根本沒有和楊起通過氣,只說是因為李易詢問學宮之事,陪同過去。

  若是來前就說,以楊起的性子,那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領著過來的,白白造成眼下這等局面,以至于自己進退維谷。

  偏生因師道當前,他縱然心有不快,卻不能發作,只是想起這些天自己不停寫信、問候,好不容易交情近了幾分,卻可能因為眼前之事功虧一簣,難免沮喪。

  “嘿!”

  突然,李易忽然笑了:“孔先生口口聲聲為我好,說我若不同意,轉頭就走,但言語中卻有諸多威脅,有些言不由衷。況且,你空口白牙的用個似是而非的許諾,就要賺走我的藏品?那可是我真金白銀買來的,便有問題,也該是辦案的人來問詢,哪都輪不到你來問吧?”

  “忠言逆耳,難免不好聽,但卻是實話。”孔正舉搖搖頭,還是一副諄諄教導的模樣,“你可知這書圣真跡為何世所罕見?甚至大部分都已失傳?這余下的幾幅字帖,如今又都在誰人手上?其中緣由,還要追溯到……”

  “打住!”李易直接叫停,“我無意探究根源,也不想聽長篇大論,閣下也無必要搞什么借物喻人,說些道理,我這準備了晚飯,你不愿意吃,大可以走。我是粗人,聽不得忠言,怕再聽下去,一個控制不住,動起手來,拳腳招呼,有辱斯文。”

  孔正舉聲音一頓,剩下的話都憋在嘴里,表情有些古怪。

  倒是他那弟子華敏兒臉露訝色,看著李易。

  楊起卻嘆了口氣,神色蕭索。

  孔正舉深吸一口氣,聲音低沉了許多:“李君,你想入學宮,還要以武力威脅孔某?你莫非不知,洛陽想入學宮之人,需經奉思茶、六問禮一關,得五老首肯,方可入宮?”

  “大概聽過。”李易明白過來,“你是五老之一?”

  “不錯。”孔正舉抬手撫須,義正言辭,“吾輩讀書為學為本,但做人正身為根,我學宮亦以此為準則,想入學宮,學問尚在其次,人品卻在首位!若李郎君事事皆想以力壓迫,如此品德,學宮怕非你之良宿。”

  李易卻道:“人都說為學靜心、有教無類,孔先生身為五老,心胸只有這么一點么?那我倒是有些好奇,你這五老是如何當上的。”

  他雖有入學宮之心,卻不打算為此忍氣吞聲,按那位真人的路數,本就是要走后門疏通,真要是不行,大不了換一家。

  孔正舉勉強維持著表面風度,沉聲道:“李郎君不信我的話,那也罷。只不知,你是否聽過德不配位之說?世上珍品,從來是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失之,書圣真跡寄托多少民望、牽扯多少傳說,太宗皇帝都求之難得,是尋常人能持有的?今日,便讓你見見德行之重,權當敲打,省得你日后行差踏錯,走上歧路。”

  他雙手一甩,長袖飄蕩間,掌中出現一把巴掌大小的玉刀。

  刀光一閃!

  正當李易以為接下來要踏入自己熟悉領域的時候,卻見孔正舉竟將玉刀劃過手掌,鮮血沾染刀身。

  李易眼底閃過金光,瞧見對面老者體內,源于血脈的蓬勃之力自傷口中涌出,匯入玉刀,當即警惕、戒備,但嘴上卻還道:“孔先生,伱這急了,就劃自己一道?”

  孔正舉不理,將玉刀朝上一拋!

  “德厚流光!”

  頓時,玉刀懸其頭頂,刀上血跡泛光,照耀四方!

  李易當即感到全身一沉!

  “此為禮刀,乃昆侖玉所制,與儀劍一樣,乃是至圣老祖的隨身之物,藏其文思之韻,能引血脈之力!吾輩之血正是傳自至圣,沉淀千年道德文章,德行深厚可化天光!甚至被記錄在谷梁傳中,為傳世成語!德行之光,祥瑞之意,但有靈性,皆親近之……”孔正舉的聲音里帶著一股自傲。

  仿佛是為了印證其言,便聽兩聲震顫,真有兩物自李易書房中飛出,正是盛放著書圣帖的石盒,以及一團黑云!

  “哦?”李易眉頭一皺,“真能被引出?”

  孔正舉淡然道:“與你好言相談,你卻不知珍惜,便只能給你點教訓了,這就是先禮后兵,你也不驚恐,我拿了東西便走,事后還是會為你疏通,但能不能通過考驗,卻要看你自己。”

  “不愧是讀書人,把個明搶說的冠冕堂皇!”李易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不再多言,腳下一蹬,人如離弦之箭,徑直沖向那老頭!

  楊起見狀,遲疑片刻。

  “休傷我師!”

  關鍵時刻,華敏兒挺身而出,周身氣血沸騰,在身前交織,眼看就要勾勒出一只飛禽!

  但下一刻,李易身上金光閃爍,匯聚于手上,探手一抓!

  茲啦!

  氣血之相還未成型就被擊碎,而后獅虎之拳轟中女子嬌弱身軀,將她打飛院外!

  “好兇蠻!傷我愛徒!”

  孔正舉看得這一幕,不再保留,身上血色如虹,升騰起來,盡數匯入頭上懸著的禮刀之中!

  頓時,刀光大盛,連帶著周遭街區都照耀分明,引得四鄰哀嘆。

  “這到底是搬來了哪家神仙,自打他來,這條街就沒消停過!”

  源于古老時代的浩然之氣落下,鎮得方圓五里內超凡衰退、氣血微緩!

  李易胸中一悶,泥丸宮中神魂灰暗,身上氣血凝固,連周身金光都逐漸不順,先前不曾注意到的幾個遲滯之處顯現出來,舉步維艱!

  遠處街道上,藏在暗處的影衛們人都麻了。

  “上次是廣異樓,這次是學宮,到底要不要出手?要是惹得學宮沸怨,怕連君侯都彈壓不住啊!”

  街頭對面,慧行僧背著書框過來送經,見李府院中光輝大亮,表情一僵,隨即口呼佛號,沉思起來。

  更遠的街頭,兩人正緩緩走來。

  其中一個正是先天真人,另一人乃瘦高老者,容貌奇偉,五六十歲,高冠博帶。

  那老者正說著話:“……也就是真人你出面,否則這個忙,顏某無論如何都不會幫。話說回來,這個李去疾得有點本事,不然奉思茶、六問禮時,老夫連遮掩一下都難。”

  “多謝顏兄,”先天真人微微一笑,“不過,貧道倒是好奇,你原本并不打算相助,怎么突然之間又改了主意?”

  “一是因那千秋節上的奇文之故,學宮正要吸納些讀書種子,實不相瞞,顏某這身上就帶著文思泉水,等會要先試試李去疾的文思,除此之外……”瘦高老者遲疑片刻,還是道:“聽說是書圣帖落在李去疾手上,你也知道,我家亦有個癡迷書法的,若可借觀一二……”

  先天真人笑容消失,她皺眉道:“你從什么地方聽的消息?”

  話音剛落,前面光輝照耀過來,其中的厚德氣息讓二人齊齊變色!

  “至圣之德!先師之血!”

  瘦高老者猛然抬頭,順著光輝看了過去,正好見得一把玉刀凌空旋轉,光輝大盛!

  “禮刀!?德厚流光!?孔正舉也來了,他還將此物帶出來了?果然,消息一出,一個比一個來得快!”

  他正驚訝,忽見一人凌空躍起,身上金光流轉,道道金色漣漪散發出來,竟生生頂住了德厚流光!

  瘦高老者一愣,隨即意識到了什么,問道:“這人就是李去疾?”

  “不錯!”先天真人冷笑一聲,一步踏出,已沖了過去。

  “真人且慢!”瘦高老者快步奔去,卻哪里追得上,只好揚聲道:“這德厚流光源于至圣先師之血,能招引祥瑞,能扶正人念,可若無德行,落入便被鎮壓,真人你情況特殊,不可入之!”

  “這當真是德厚流光?”

  先天真人猛然停步,感到身上在滋滋冒煙,臉色陰沉,抬眼一看,見李易身上金光漸漸被壓制回去,重新落地!

  “難怪執迷不悟,原來仗著有幾分沙門小術!但這域外番術,如何與我儒家的堂皇正道相比?”

  李易艱難抬頭,緩步前行:“你可代表不了儒家,無非仗著血統與寶刀……”

  “此乃德行在我!”孔正舉的臉色因失血而蒼白,卻不忘點評:“些許邪術,面對正統,便無能為力!”他話音落下,就聽咔嚓一聲。

  裝書帖的盒子打開,書帖一下飛起,沐浴在德厚流光中,當空打開,一列列飛龍挺勁、結體縱長、圓活流暢、由行至草的墨字展露出來!

  轟隆!

  虛空生雷!

  彷徨如雨散溢,似有無數哀嚎縈繞!

  一股混亂之意沖天而起,連那德厚流光都微微搖晃!

  “這是!?”

  周圍,被這邊動靜引來的幾人見著這字帖的瞬間,個個瞪大了眼睛!

  “書圣真跡!?”

  就連先天真人都不由心神動蕩,感到一尸搖曳!

  “這等字峰,這等意境!必是書圣真跡!居然真有真跡流傳于世!還是寄托了心血真念的喪亂帖!”

  瘦高老者也顧不得其他,眼現狂熱之色。

  茲啦——

  正當四面八方諸多欲念、驚情升騰之際,那流光之中,無人注意的黑云猛然崩解,變作幾筆墨跡勾勒,哪里是黑云,赫然是某人留下的一筆勾云,那筆跡角落里隱隱能看到“吳道玄”三字!

  “嗯?”但孔正舉近在咫尺,當即察覺:“居然還有意外收獲!不過,我既說是來取字帖的,其他不取分毫,會歸還與你。”

  一時間,字帖與勾云都朝他落下。

  但緊跟著,他心底警兆顯現,回眼一看,赫然發現,那李家子竟硬頂著流光,到了身前!

  孔正舉悚然一驚,隨即回過神來:“玉刀在時,無人可……”

  李易抬起頭,露出一抹笑意:“你可知我這屋中,有靈性的可不止兩件。”

  話落,他按應身守意律之法,捏出印訣。

  “解!”

  “什么東西?”

  孔正舉心頭一顫,感到不妙!

  書房中又飛出一物,竟是個被血肉包裹的妖刀!

  鬼肉刀!

  此刀被李易用守意法鎮住、又得了崔裹兒之助,現在直接解開,立刻鬼魅叢生、邪性滋長,也被那德厚流光牽引了靈性,直飛出來,竟是后發先至,直刺而來!

  “鬼魅邪物!快鎮!”

  孔正舉當即手足無措,對玉刀的掌控出現了混亂!

  就在此時!

  李易六賊引領氣血升騰,全身勁力迸發,兩腿一漲一縮,勁力自腳底狂涌,然后一躍而起,伸出手,朝那玉刀抓了過去!

  “你要搶我的藏品,便別怪我掠了你的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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