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山,老廟。
一老婦人,年滿八旬,手拄著一竹拐,身著緋色敝衣,提著一籃子,步履蹣跚的來到廟中。
“老泥公!”老婦喊著,從籃中拿出一根線香,插在破肚的泥塑像前,“老嫗已力衰,少有機會敬奉您,萬務見諒。”
“哦~”
破肚的泥塑像吸了一口香氣,驚訝的喊一聲。
“吉祥香,這可是大純陽內的法香,碧血神婆最近可是發了橫財,竟舍得以此香供我?”
“甚橫財!”
老婦人露出滿口碧齒,道:“幸得您指點,早年在山中尋得許多練功的資材,此番自當還愿。”
“毒功難練,毒術更難成。
此地雖在西南谷禾洲一隅,且是道脈不盛的蘭蔭方中,可到底是太平山的地盤,有其別觀分支監理地情。
似你這樣的旁門左道,稍有行差踏錯,一道敕令便能令你等兵解當場。”
饒是這里沒有旁人,被揭了老底的神婆,臉上也不甚好看,只好直接道明她此番的來意。
“在西南山麓下,那新立的土寨中,近來傳有妖魔采補之事,不知道泥公可曾聽說過?”
“你看我這樣子,從哪里聽說。”
“泥公何必如此,封禁百年已是看在您份屬于「故天之土伯」,才給了幾份的薄面。”
泥公帶著奚落譏諷的語氣,道:“黃天便是黃天,何以稱為故天,你等左道忌諱到如此地步,也想著逆天而行。”
“若可順,誰想逆。”神婆搖頭,不想繼續如此禁忌的話題,道:“那頭妖魔采補過度,定然惹上因果。
若引來太平山的道民,你我面上都不好看,所以此番想請您做個中人,請他來此談上一談。”
“這個忙...”
神婆從籃中,又拿出兩根吉祥香,點在廟中。
“也不是不能幫。”
“多謝山鬼大人!”
......
倉樓上,三樓之中,季明踩在一獨眼老漢的身上,盡情的采補其肉體中的精氣。
只是一刻時,肉體中的腑臟、骨骼、血肉都似被抽干一樣,癟塌下去,皺巴巴的縮了起來。
在充足精氣的供應下,血肉如同浸滿油的海棉一樣,無一處不在洋溢著活躍的氣息,季明感覺自己再一次成長。
這成長不是心靈,而是在幻形上的。
他的身形在一點點的拔高,盡管還是渾身披羽,但顯露的兩肩,胸膛,還有小腹讓他初具幾分人樣。
只是在身下,還是兩只鳥爪,卻是粗壯許多。
在形態上的轉變,帶來全方面的提升,包括體質、五感,還有妖術方面。
偶爾在修行拜月法的時候,他總能聽到呢喃的道經,似在講述一門妖法,或者一種妖術。
呢喃聲時而來自于天上,時而又似發自于心底。
季明想側耳傾聽,可總是聽不分明,或是聽得毛骨悚然,久而久之,差點令他精神紊亂。
他只能將這一切歸咎于境界不足所致。
在門外,那一少女端坐在那里,平日里就像是一個活死人一樣,偶爾露出的一絲仇恨。
季明內心雖有同情,可少女死志已生,還沒有自我了斷,怕是想看著這一座土寨走向毀滅。
“還有多少人?”
“大王!”少女拜伏在地,聲音猶如冷巖里擠出來的,“寨中愚民攝于您的威行,暗中逃離此寨。
不過我以您的名義,拉攏一伙寨中匪類,早早截留住那一批逃民,從中選出惡徒六人,隨時可上供于您。
待惡徒們耗盡,那一伙歸順您的匪類就是最后的“余糧”。”
“分化拉攏!”
季明也不得不贊嘆少女的手段,心中再度起了惜才之心。
“你不必拜我,你我之間是平等的,互取所需而已。
在這里,我還想勸上一句,人生道路還很漫長,總有一個目標,一個人,一件事,能令你活下去。”
少女沒有回話,只是在門外長拜不起。
忽然,幾只烏鴉落下,朝著季明嘰嘰喳喳的。
季明面露古怪之色,沉吟半晌才對眼前的幾只鴉鳥說道:“幾位兄長,那山鬼到底喚我何事?”
沒錯,這幾只鴉鳥同季明乃一窩所出,同為老廟槐樹上的鴉鳥家族。
“嘎嘎!”
幾只鴉鳥叫了起來,讓季明的眉頭皺得更深。
“有個叫碧血神婆的老婦找我?”
“可是石白大寨的碧血婆婆!”少女在門外說道,看她的樣子似乎知道這一位的根底來路。
“你知道她?”
“聽這里的人說過一些。”少女點了點頭,那神色中竟是起了一股生氣,“十三大寨安寧祥和,多賴這一位神婆的庇護。”
“仔細說說!”
季明來了興趣,并丟了幾塊肉給兄長們,將他們趕了回去。
在少女的口中,季明逐漸知道這一位神婆的不凡。
蘭蔭方雖說是天下三十六方之一,可是地處西南,遠離中土正宗,已屬土寨蠻夷之區域。
就算是太平山,蒼天正道之一,也只是采取羈縻政策,以當地盤踞多年的左道旁門管理蠻夷。
碧血神婆,或者叫碧血婆婆的,就是此處地界中,橫山一十三所大寨中的知名左道人物。
太平山雖對偏遠地區采取這樣的羈縻政策,以夷制夷,可相應的監管力度并不弱,相反極為嚴密。
若當地合作的左道旁門,未能履行守土之責,護持人道,一道法旨敕令下來,都不用仙家動手,自己就得自戕。
“才采補了些,因果便已上身。”
季明在心中哀嘆道。
看碧血神婆請博泥公居中說話的樣子,似有一種規勸之意,看來這一件事情還沒到最壞的局面。
“大王不必擔心,聽說這碧血神婆一向是非分明,定不會因人妖之別,而對您帶有偏見。”
“偏見是一座高山,有幾個可以站在山上。”
季明雖不覺得神婆這一次將對他如何,可是心底也沒有十分的樂觀,終歸還是人妖殊途。
“我可替您向那神婆道明原委!”
“你?”
季明愣了一下,不明白少女的真正用意,但看到少女眼中涌出的幾分生氣,似有一股活下去的動力。
“我答應你了,不過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我素聞那神婆在年輕時也是個嫉惡如仇的人物,即使如今色衰體疲,卻依舊不改本色。
我想先替大王說清此番乃是除惡救民之舉,而后尋得機會拜入那神婆門下,好學得本領,除去人間幾分污穢。”
“太理想了。”季明并不看好少女的行動,道:“若那神婆是個表里不一的,那你豈不是浪送性命。”
“此等殘軀,多活一日都是折磨。”
少女說到這一份上,季明便也由著她,接著道:“既然這樣,且將幾個惡賊押送進來,讓我速速處理了。”
幾個日夜之后,寨中青壯少了一多半,家家戶戶不敢外出,直至聚在妖魔麾下的惡黨同樣不見了,才敢出門探看。
只見得在那倉樓之上,朽骨散落,枯皮亂貼,幾顆髑髏隨地滾,一股黑風迷眼刮。
季明站在陰風中,這幾日的大采,讓他道行大增。
最明顯的,便是妖形幾乎拔高到同常人一般,那一對羽翼化作兩只長羽的肉臂。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腳下的兩爪,雖說變得如人一般長短,可是那黑亮的勾爪,實在夠嚇人的。
張口一吸,陰風卷起一件玄色道服,套在身上,遮住渾身黑羽,只露出常人一般的臉面和雙手。
待他頭結道髻,腰系熟絲絳,手里端個塵尾,真個眼如星月慧根深,形似三天真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