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厚繭腳板踩過積蓄著夜露的草地,靈活的趟下淺水灘,伸開腳指間的厚蹼,撥動涼颼颼的水體。
水波輕輕的搖晃,往那露出水面的圓殼上堆去,再漏下。
“人生聚散長如此啊!”
在頂出水面的圓殼前,一顆濕漉漉的老者頭顱伸出,看向前面石灘上的一道身影,露出追憶的神色。
那石頭灘上,季明狀態不怎好,一身嶄新道服已被刮破許多破口,肩頭所中的掌毒才剛剛拔除。
他的一對爪翅微微垂放在身前,翅上一排排羽尾向兩邊張開。
“畢參軍!”
見著那河水中,隨波而游來的大鱉精,季明喊道。
大鱉走上河灘,取出一份投于水中的懺書,問道:“不知小友在那飛蜈精怪處聽到多少舊事?”
“不少。”
季明見這金猊水舍中的畢參軍一副情緒不高的樣子,心中隱隱感到不妙,“那金猊河君可還在.”
“已是調離它處河川。”
畢參軍將那一份解厄懺書送還季明,道:“河君得罪四悲云寺,只落得個遷任它處,已是僥天之幸,往后不可再參與正道修士的爭端中。
小友懺書寫得不錯,不過這懺書可不是用來傳訊的工具,若是被被現任河君看到定惹其不喜。”
“現任河君?”季明拿過懺書,眉頭皺起,看來解救天人之后,許多事情的發展并不是那么樂觀。
畢參軍拿出三個袋子,道:“金猊河君遷任之前早有交代,若你有一日尋來,便依照他那兄弟囑托,將這些個物件轉贈于你。”
季明接過三個小袋,其中兩個是存儲空間只為一方的納袋,還有一個是用作存養五仙的毒種袋。
他在第一個納袋上輕拍一下,一方匣子飛出。
匣上有點點細霜,正是那可以冰封生機的石凌匣。
季明深呼吸一下,接著輕啟匣蓋,里面是一粒粒紅黑小卵,排列齊整,一層又一層的鋪在匣內。
見到密密麻麻的蜈蚣卵,季明松了口氣,金猊兄弟果然是按照囑托,將他那精華袋全數用完了。
再翻一翻毒種袋,袋中的血玉蜈蚣雖還活著,但已是奄奄一息。
畢竟這一條血玉蜈蚣只是作為產卵工具一般被使用著,它存在的意義只是用來延續前世飛蜈的血脈。
也不知匣中的這許多卵中,究竟有沒有一個可以繼承飛蜈血脈。
季明的念頭在第二個納袋中一探,一粒豆珠飛了出來。
在此豆珠中封存著一滴號稱‘天下至毒之一’的酒液,那便是「盤岵大山」中所釀造的鴆星仙酒。
這本是赤意郎君同他定下的一筆交易——一滴鴆星仙酒換取二十精華袋。
可惜當時他身在黎嶺北脈,天人降生在即,各方斗法異常緊急,他只得囑托金猊兄弟代辦此事。
有這一滴仙酒在,他有信心短時間養煉成一頭蜈仙。
季明收起匣子、豆珠,確認袋中物件齊全,尤其是黃粱枕,而后看向畢參軍問道:“金猊.河君被遷去了哪處河川?”
“黎嶺向北余脈,六牙山。”
季明脫口而出道:“這到底是被遷,還是被流放?”
畢參軍搖頭道:“得罪太平山這等正道代表,河君只是被遷到那蠻荒地帶,已算極好結局了。”
“得罪他不代表得罪太平山。”
季明丟下一句話,憤而振翅,一飛沖天。
蘭蔭方某地。
飛鵠老道盤坐于此,翻閱著各處送來的書信,有太平山的,有散人好友的,也有合山方四悲云寺暗樁的。
其中一份由大弟子宣景送來,關于「石太歲」的情況。
這時天邊落下了一道矮瘦的身影,那身影合翅落在他的身邊,即使是落地也沒有發出一點的聲響。
“好徒兒,關于石太歲,你怎么看?”
季明接過老道遞送來那一封書信,只見上面寫著‘盤江大水,疑似有某座堙出世,石太歲之事確有根據。’
“半真半假。”
“哦!”老道發出一聲等待下文的語氣。
“碧眼女道說法聞僧所尋的石太歲乃自上古城郭堙中流出,但我觀法聞僧口不嚴,心不密,很難相信素羅老賊會將這樣的機密要事交給他辦。”
“所以這是給我設局。”飛鵠老道閉目一嘆,道:“這是利用我壽數將盡,急于突破的心理啊!”
老道嘆聲過后,再看自己這小徒弟,問道:“逆變已至雙臂,黑翅有爪,確是玄鶴妖變,現在你那一顆人心已有了幾分變化?”
“三分變化。”
“必須在全身玄鶴逆變前,將你這一顆人心變作妖心,我給你的羽散當盡早服用。”
老道看出徒弟的隱憂慮,沒好氣的道:“怕什么,有鶴觀做你靠山,就是妖心無返人心,肉身詭變,老道也有法子將你救回來。”
“不信?”
老道問道。
季明微微點頭,很是實誠的表達自己的懷疑。
“可知我鶴觀祖師為何人?”
“鶴山真人,金丹四境。”
“沒錯!”談及祖師,飛鵠老道眼中滿是驕傲自豪,笑道:“那你可知觀中小福地如何而來?”
季明思索一番,回道:“螺溪小福地曾是祖師兄長釣得白龍之地,福澤之所在。
后來祖師兄長得道,曾將祖師安排在此修行,雖然祖師后來又被接去夷山潛修,但此小福地已是見證祖師兄弟情誼之所在。
在鶴山祖師在鶴鳴方內建立鶴觀分壇之時,其兄長更是不惜耗費大法力,將小福地搬來此處。”
飛鵠老道聽得兩眼濕潤,追憶往昔輝煌道:“可惜鶴山祖師只活了五百年,便是早早的夭折,不然的話,我鶴觀便是統攝谷禾洲中三方道土也是足夠。”
季明知道老道沒有吹牛,畢竟祖師的兄長「子明仙人」在當時便已是地仙之境界,駐世而長存。
不過話說回來,有這么個兄長,活足五百年,已是享盡人間富貴,另外五百年壽終也不算是夭折吧!
季明眼含期待的問道:“所以咱們鶴觀背后的靠山是那子明仙人?”
“不錯。”
飛鵠老道先是重重點頭,后又道:“不過隨著祖師仙逝,這份香火情已是越來越淡了,不然我早將你養在子明仙人身邊,哪里需要送到亟橫山紫融峰上。”
老道話語中的轉折,讓季明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喜的是這靠山子明仙人確實足夠強大,妥妥的金大腿。
憂的是這靠山全靠祖師的香火情維系,不知關鍵時刻靈不靈驗。
不過看飛鵠老道的樣子,似乎只靠這一段源自鶴山祖師的關系,就足以讓自家的鶴觀受用不盡了。
“接下來,你該全力突破了。”
見飛鵠老道終于想起來關心自己修行上的事情,季明垂首,趕緊做出聆聽狀。
“三天之下,修行之法與時俱進,自外丹成仙之法,轉而向內自求,始得內丹之法,后世賢人輩出。遂得三步六境。
「煉精化氣」分為養氣、煉氣二境。
養氣一境中講得是三花聚頂,而這煉氣二境講得是五氣朝元。
你便卡在這一步中間,待得突破,煉得真炁,入得煉氣二境,可以升煉法術,這才算是真正的仙家羽客。
「煉氣化神」分為筑基、金丹二境界,筑基三境中講得是龍虎交濟,金丹四境中則是抽鉛添汞。
老道我就卡在這第二步的筑基三境,過得去就能再續上兩三百年壽命,更可在太平山總壇有一席之地。
這第三步「煉神還虛」中分為胎靈、陽神,便是成仙路上的第五境和第六境,內中具體修得何等奧妙,老道我也是不甚了解。”
季明聽得神往,這在書上看的,同一位筑基高人親口說的,感受到底是不一樣。
“關于三花聚頂,煉得真炁,弟子所差的不過水磨功夫,待去紫融峰上,不消兩年便可突破。”
聽到紫融峰,老道心中不得勁,強打笑容道:“好徒弟,正該有這心氣,屆時為師來傳你本門「太乙甲部真法」中的坐山力士經。”